首页 -> 2006年第3期


让天际奏响东方红

作者:孙家栋院士/口述




  在苏联学习了那么久,应该说有很多的感受和情感都渗透在其中了。回来以后,又碰上了中苏关系从亲密到分裂的这个过程。这么大的工作,你给搞到半截,什么也不说,第二天早上拍拍屁股就走了,叫人特别不可理解,对我们的工作那确实是损失太大了。就从这一点来讲,我辛辛苦苦办这么件事情,你给我扔了就走,你这不是坑我是干什么呢?所以他走了以后,当时大家那个干劲不是低潮,相反地那真是一鼓作气,自己把它干起来。
  作为卫星总体设计部负责人,
  他挑选出了后来著名的“航天十八勇士”
  1957年11月,苏联发射了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轰动了整个世界。之后,美国也发射了人造卫星。在苏美卫星先后上天之后,毛主席在一次会议上大手一挥,说:“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但是美国那般鸡蛋大的,我们不抛。”
  1967年夏天,经钱学森亲自点将,聂帅亲自批准,孙家栋到新组建的五院出任卫星总体设计部负责人。由于中国的人造卫星计划前领导人赵九章、钱骥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冲击,接手人造卫星计划的孙家栋第一项任务就是挑选人才,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以他的见识和才干,挑选出了后来著名的“航天十八勇士”。
  
  那个时候,形成一支队伍是非常难办的一件事情。两个单位,要真正把它混合起来,这里人事关系啊什么关系啊都是复杂的。根据技术上的需要,好比搞卫星的,这里应该是有几个实验室。这个卫星里都有什么东西,应当怎么组织,还要考虑到要搞总体的特点。因为是在“文化大革命”中,还要考虑到政治上两派不同的意见。这个事情就非常难办,但是最后我还是下决心了。首先它的技术要依靠科学院同志,但是搞这么一个新的单位、特殊研究单位,有一些特殊的性质。不是科学院水平不行,他没搞过,没这个经验,需要搞导弹的人。我就在南苑里,办什么事情拿什么人。也很凑巧,18个人,那时群众闹革命,分派别,这18个人正好是两派,一边9名。最后南苑的同志也很满意,感觉到还能一碗水端平,没偏向哪一部分同志。其实我当时并不是这么考虑,还要从工作来考虑,但是我感觉科学院同志确实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因为南苑来的人总归还是少数,这个工作还要依靠科学院的同志。大家到最后团结到一块儿,用两年多的时间把这件事情搞起来,当时确实不容易。
  张爱萍将军经常说,你们大胆去工作,但是你们要非常认真非常负责,只要你们在这儿踏踏实实,好好办,成功了,成绩是你们的,出了事,是我的。他说的确实是真心话。我到五院时也是接近40岁的人了,拿现在的干部来比就不是年轻人了,在那时候还是相对年轻的。这么大一件事情交给你去办,感觉确实是不一样。
  前头那个卫星不太容易看见,
  那让它俩挨排飞,你会先看见气球,
  接着再往前看,就看见卫星了
  就在孙家栋组织研制“东方红一号”卫星的时候,法国也发射了人造卫星,成为第三个能发射卫星的国家,亚洲的日本也在紧锣密鼓加快准备。这种局面促使中国第一颗卫星首先是一颗政治卫星。为此孙家栋对原来的卫星方案进行了简化。他后来说,这种简化是把一辆汽车变成了平板车。在新的目标中,卫星必须要做到“上得去,跟得上,看得到,听得见”。
  1970年4月24日21时34分,“东方红一号”终于升空。卫星总重量为173公斤。而苏联第一颗卫星只有83.64公斤,美国第一颗卫星只有8.22公斤。我们的“东方红”重量相当于苏、美、法、日第一颗卫星重量的总和。
  在当时混乱的状态下,孙家栋的命运也是变幻不定的,就在东方红卫星最后发射的时候,他却没有能够到发射场指挥发射。卫星发射成功后,国防科委推荐出以钱学森为首的17位功臣组成观礼团,在天安门观礼台与毛主席周总理共度“五一”良宵。这17人中却没有技术总负责人孙家栋。
  
   能有机会上天安门见到毛主席,见到中央领导,那是非常荣耀的一件事。但是坦率来讲,“文化大革命”期间,大家在那种政治形势下,也没有追求个人的荣誉,我没能去靶场,没有上天安门,也不是像大家想得有那么大的失落感,因为我干的事情是卫星在天上了。那天晚上我独自在天安门广场待着,就看卫星什么时候过来,这倒是最关心的事情。因为是第一颗卫星,不像现在发卫星大家都很习惯了,那时就是一件大事。当时的《人民日报》,整篇登的几点几分过天津,几点几分过广州,几点几分过上海。同时特别给大家解释什么时候能看见,白天是看不见的,晚上快要黑天的时候,过你这个城市,就能看见了。
  为了能让地面看见,我们想了很多办法。因为咱们卫星是1米直径,做大了,咱们火箭不行。找搞天文的人问,他说这1米直径卫星在天上飞,地面看不见,要想办法把它抛光,把它做得非常亮。我们就抛光。搞天文的人再来看,算一算,说不行,还看不见。最后呢把它做成72面多面体,一转的时候就散光。搞天文的同志再来看,说好一点了,不过也不见得能看见。后来就又想个办法,卫星上天的时候,卫星在前面飞,三级火箭在后面飞,三级火箭是固体火箭,固体火箭虽然大,表面是黑的,是灰色的,也不反光。那就在三级火箭外面套个套子,是个球形的气套,气套往上发射的时候不能叫它鼓起来,那就等于一个塑料套捆在三级火箭上。上天以后,卫星弹出去了,这个气套一充气变成个大气球,这个大气球直径4米,外面再把它镀亮了。请搞天文的同志再来算一下,说,肯定能看见了。你说叫人家看这玩艺不等于骗人吗?前头那个卫星不太容易看见,那它俩挨排飞,你会先看见后面气球,你就接着再往前看,就看见前面的卫星了。
  除了看得见,还要听得见。那个时候一般的老百姓只有收音机,这个频率短波的听不见。大家后来想个什么办法呢,就由中央广播电台给转播一下。但即使这样的话,听什么呢?你光听工程信号,嘀嘀嗒嗒,老百姓听不懂。大家在一块儿讨论,你一句我一句,结果碰出个火花,放《东方红》乐曲。最后研究完了,拿主意的时候,说好就按这个方案向领导来报。最后给钱学森汇报。钱学森也支持这个事情,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钱学森又叫人写了一个报告,给了聂帅。聂帅也同意了,报给中央,中央最后批了。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大家热情很高,情绪非常昂扬。但中央批了以后,等于说是中央下了这个任务了,那就得办好了。这一来就感觉压力大了。第一次搞这种仪器,如果升天以后又变调了,这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是绝对不可以的,那压力可就大了。后来做得很好,搞设备的同志可是立了功了。
  乐曲是第二件事情,第三件事情就是毛主席像章。“文化大革命”期间,有同志满街上走,全身都是毛主席像章,那确实是出于真挚的感情。所以大家做完仪器,最后都自己设计了一个毛主席像章,非常大,有的做得非常重,那个时候,做得越大越漂亮就越显示对毛主席的热爱。但这种东西一加上去以后就会给这仪器带来很多问题,比原来沉了很多,验收的时候就不好办。好比说这件仪器搞出来应当2公斤。他给你拿来以后,2.5公斤,超了半公斤,还不敢说,你说怎么超半公斤?他有非常名正言顺的理由,我仪器就是2公斤,那半公斤是毛主席像章呀,你敢说这半公斤增加不对?但是多了以后加在一块儿,箭就打不动了。另外,这个仪器有个散热条件,什么颜色,这个结构多厚,里头热量能不能散出来等等。加上毛主席像章以后,里面可能温度就高了,就等于说这个仪器外壳太厚,里面热就散不出去。从技术来讲你也不敢说。你说加个毛主席像章把仪器弄坏了,要说了这句话,将来可能什么帽子都给你扣上。这样的话整个卫星的质量就根本保障不了。这个事情大家心里都明白,搞技术的人心里都明白,都心照不宣,但谁也不敢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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