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联合国工作忆事
作者:周 南
我们报告警察局,跟美国驻联合国代表团也进行了联系。通过医院解剖,并做化验,发现王锡昌是中毒死的。有人在热水瓶里下了无色无味的剧毒,王锡昌晚上回去的时候,临睡前从热水瓶里倒水,喝了一杯茶,结果就出事了。这显然是美国特务或者台湾特务买通了服务员干的。我们向美国有关方面交涉,要他们追查凶手。他们口头答应了,最后当然是没有下文,不了了之。这以后我们住在旅馆里面,喝水就小心了。大家掌握一条,宁愿喝凉水,也不喝茶。你如果实在想喝茶,现烧,烧开了泡茶。热水瓶再也不用了。
这件事情报到北京,周总理很着急,让财政部特批了一笔钱,让我们尽快找房子搬出去。我们找到66街林肯中心对面的一个汽车旅馆,立即决定买下来。因为怕特务安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合同一签,不等旅馆客人全部搬走就往里搬,空出一间,我们就进去一间。
过了一年,我们让安全部的人带着仪器去查。在我住的那个房间的暖气包边上,还有别的房间,甚至从厕所里,一共有十几处,找出不少微型窃听器。看来原来的旅馆客人还没有走,窃听器就被安上了。至于所有的电话都被窃听,那更是不言而喻的事。国际间公开战线和隐蔽战线的斗争是很复杂、很尖锐的,可不能掉以轻心啊!
美国叫苦“多数的暴政”
我们参加联合国以后,外交局面打开了。原来和中国建交的国家不多,除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还有一些亚洲邻国,再有就是一些亚洲、非洲国家。美国不用说了,西欧的多数国家,拉美的多数国家,都没有与我们建交。但是我们一进联合国,这些国家纷纷要同我们发展关系。我在那个时期,除日常会务外,大量的工作就是参与建交谈判。因此,参加联合国是中国外交局面开拓的一个分水岭。
那一段时期,联合国的斗争还是很有成效的。我们联合第三世界国家,争取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对遏制两个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起了一些作用,对促进一些国家的民族独立运动也起了一些作用。
那一个时期,我们反对霸权主义,支持第三世界国家的旗帜十分鲜明。1981年联合国选举秘书长,我们支持非洲坦桑尼亚人萨利姆。但美国拼命否决,他一定要一个西方人当秘书长。我们也针锋相对,美国提的人要表决,也一样否决。这样来来回回搞了十来次。有一次安理会开会,坐在旁边席位上的一位美国参赞捅了我一下,说你们要否决到什么时候为止啊?我说你们否决我们提的人到什么时候,我们也否决你们到什么时候。就这样,双方长期相持不下。最后有人从中调停,说是不是可以妥协一下,既不要西方的,也不要非洲的,找个拉美的,拉美也是第三世界嘛。就这样,德奎利亚尔才出来,当上了联合国秘书长。
那一个时期,美国已经失去了对联合国的控制和操纵能力,中国加入联合国,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标志,后来联合国大会又多次通过美国不乐意的提案、决议。有一次美国驻联合国代表莫尼汉发火了,公开讲:“这是多数的暴政!”许多第三世界国家就抓住这点攻他,美国不是赞成民主吗?不是讲尊重多数吗?怎么你们能操纵多数的时候,就说是“民主的胜利”,你们不能操纵多数的时候,就变成了 “多数的暴政”了呢?那还是美国要决定一切啊!你那个民主是假的嘛。
一些西方大国表面上冠冕堂皇,什么“人权”、“民主”、“自由”的高调唱得很响,但到了跟国家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完全就是双重标准。美国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他西方大国也是如此。一次非洲国家在联合国大会上提出决议案,谴责南非种族主义政权,要求停止种族隔离。美国投了否决票,英国也跟着否决。散了会,我就跟英国首席代表Ivor Richands说:“阁下,美国人否决我们都理解,它就是要搞霸权主义。你们为什么老跟着它屁股后面转呢?”他说:“哎呀,你不知道,我们在南非投资的数量很大啊!我们怎么能够在投票的时候来反对我们自己的利益呢?”我说,这次你讲了真话了!
中国的“发明”:不参加投票
这10年中,我印象比较深的有两件大事。其中一件是1973年安理会上乔冠华大战马立克。
1973年10月,乔冠华到联合国参加会议,正好安理会讨论中东问题。据说这次安理会,苏联跟美国事先不但碰过头,而且跟秘书长也商量好了,开会以后就直接对草案进行表决,不让各国代表发言。但那个草案带有妥协性,我们原则上并不大赞成,想发言讲讲我们的立场。因此会开了以后,乔冠华就要求发言。每个代表席前都有一个玻璃水杯子,跟啤酒杯子似的,用来喝凉水。那时候,代表要发言就用铅笔敲敲杯子。我们刚要开始发言,苏联代表马立克就“当当当”敲起来了。他说程序问题,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各国代表不发言,直接表决,现在中国代表要发言,不合适。乔冠华火了,马立克敲,他也跟着敲。两个人一块敲玻璃杯子,然后乔冠华就叫:“我抗议。在安理会上要求发言是中国作为常任理事国的正当权利,任何人都不能剥夺这个权利。”这一下会场就乱了,炸开了。我记得第二天,纽约许多报纸都在头版发了消息,讲“乔冠华大战马立克”的事情。
会场乱了怎么办呢?安理会主席轮值的是澳大利亚代表,他就马上说休会,请乔冠华到主席办公室商量怎么办。本来我想要乔冠华带来的齐宗华跟着进去。黄华说不行,要我一定得进去,因为我是管安理会的嘛。乔冠华去了还是表示抗议剥夺中国发言的权利,这是不正当的,我们必须要讲。后来主席就妥协了,他说这样吧,现在休会,下午开会,你第一个发言。中国代表团回去吃午饭。乔冠华一边吃饭一边讲,今天下午我们得好好说几句。吃完饭,他就抓住我一块写稿子。在原来稿子基础上加上一段话,主要的几句是对马立克表示不满:“我知道马立克先生有话要讲,可以等一等嘛!没有关系,如果你手里有真理,迟一点讲,或是慢点讲,这不要紧嘛!要有点风格嘛,你有话是可以讲的,也有地方可以讲,可以在这里讲。不要着急嘛,我同马立克认识了几十年,怎么你这个老脾气还没有改?我希望把你的脾气改一改好不好?”还有一句厉害的话:“联合国演变到目前这种状况,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为什么要联合国呢?有美苏两国的共同统治再加上一个秘书长不就够了吗?”所以乔冠华在会上一讲,秘书长瓦尔德海姆脸一下子就红了。乔冠华最后讲,虽然我们不赞成这个内容,但是考虑到当事国的意见,我们不投反对票,但不参加投票。后来,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代表都认为我们做得对,替他们出了气。
不参加投票是中国的“发明”。原来投票的方式只有三种:赞成、反对、弃权。我们参加联合国以后,对连弃权都不屑于参与,但也不能反对的议案表决就不参加投票。后来有些发展中国家也学了这手,不退场,但是不参加投票,实际上是介乎弃权与反对之间。
茅台酒里出文章
另一件大事,就是1974年4月邓小平同志参加第六届特别联大。
那年春天,我正好回国休假。当时小平同志复出不久。很快就要开特别联大,主要议题是为发展中国家争取公平合理的国际经济新秩序。这是各国政府首脑或者元首参加的一次大型国际会议。毛主席说要邓小平率团去,江青反对,被毛主席批评了。毛主席说,这是我决定的事情,你不要反对嘛!代表团团长人选定下来之后,接下来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写发言稿,小平同志叫乔冠华主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