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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暮桥在1978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薛暮桥不但客观冷静地总结了20多年来经济工作的错误,而且指出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不应太纯粹,应包含有其他经济成分。这在当时是理论上的一种突破。
  苏星也是当时薛老写作班子的成员之一。在第一版5万册一抢而空后,他们又修订了第二版。这一版在原来的基础上,对改革提出了具体的指导建议。这本书被陆定一推荐为全国干部的必读教材,一年内重印了12次。当时日本《经济新闻》发布了一条消息,说“中国有一本书,跑遍了全北京都买不到,这就是薛暮桥所著的《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据统计,这本书最后总发行量达到1000万册。
  
   苏 星:当时有好多高校、党校都用它作教科书,因为没别的书。这本书当然在今天看和现实有点距离,但是在当时起了很大作用,特别是在拨乱反正之后。
   吴凯泰:这本书里谈的正是当时中国发展中的一个关键问题:“四人帮”打倒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是不是还像过去那样搞法?过去究竟有什么错误?今后经济怎么办?这是大家关心的事,非常关键的事。
  
  薛暮桥倾尽心力写就的《中国社会主义经济问题研究》一书揭开了中国经济理论界的破冰之旅,它率先认真总结了过去中国在经济领域经历的曲折失误,批评了1958年以来“一大二公”的指导思想,强调国家发展要按经济规律办事。这本书为后来的经济改革扫清了思想理论上的障碍,而薛暮桥也完成了人生的一次重大跨越。
  
  薛小和:他能够对自己过去做的工作进行反思、批判,这点真的很不容易。到我们自己有点阅历的时候,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那时候已经75岁了,一般这个年纪的人都比较守旧,至少守着自己的经验说,我是对的,而他说的是,我这么多年做的是不对的。
  
  薛老你怎么搞的,连草纸都涨价了,
  今天还要涨什么啊?
  
  1979年,全国掀起知青返城大潮,当时待业人员达到2000万人。3月24日,薛暮桥在全国改革工资制度座谈会上发表《谈谈劳动工资问题》的讲话,提出现在还不能使资本主义绝种,留一点资本主义和个体经济,利多害少;解决就业问题的办法是适当调整所有制结构和产业结构,允许自找门路、自谋职业。此后,他撰文进一步指出,要在国家、集体安排就业两扇门外,打开“自主就业”的第三扇门。从此,“个体户”这个名称开始为中国老百姓所熟知。
  那时,薛暮桥每天早上到天安门广场锻炼。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从事照相的个体户。
  
  杨晓华:那个照相的跟他说,老爷子你照个相吧!他就说,那好啊!然后写上了他的名字。照相的很惊讶,说,你就是薛暮桥啊?!然后就问他,你打的是什么拳,我给你按着你打拳的姿势照一套,印出来送到你家,而且我绝对不收你的钱!你知道,要不是你当时写的那个信登到报纸上的话,我们还没这碗饭吃呢!
  
  1980年,正是薛暮桥大展拳脚的一年。这一年,他被任命为国务院经济体制改革办公室顾问,他所写的《关于经济管理体制改革的初步意见》,明确地把“我国现阶段的社会主义经济是生产资料公有制占绝对优势,在国家计划指导下的商品经济”写入文中。这是中国在经济改革中提出市场取向的第一个纲领性草案。
  不过在当时,这位77岁老人的思想暂时还无法被大多数人接受。
  
  吴凯泰:当时许多人思想转不过弯来,还在原来计划经济的老框框里,包括我也在内。我对这个事情不太理解,我说,计划经济还没有办成,我们就不要计划经济了?吴敬琏就说我,你呀,年纪轻轻的,还不如70多岁老头子的思想进步。
  
  历史画了一个圆圈,好像又回到了起点,这位已经77岁的老人,又一次站到中国经济发展的前沿。
  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经济开始进入了艰难爬坡阶段。1984年,国家将要进行价格改革,物价上涨势不可免,因此向人民做好解释工作成了当务之急。这时薛暮桥又站出来,到各大机关单位作了数场报告,向大家解释改革的必要性。
  薛暮桥在总参机关所作的一次报告,让李克穆记忆犹新。
  
  李克穆:刚坐下,薛老还没说话,底下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老将军就发话了,薛老你怎么搞的,连草纸都涨价了,今天还要涨什么啊?他的情绪很大。薛老就说,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说不涨价,那接下去会怎么样?这个问题你考虑过没有?老将军说,我们哪考虑这么细啊!薛老说,那我就给你讲一讲,我先从如果不涨价,接下来经济会怎样,我们部队的生活会发生哪些影响这方面来讲。顺着他的思路一讲,老将军一听,明白了,如果不涨价,接下去经济要出大问题,那就不光是草纸要涨价了。薛老讲完之后,大家很信服,报告数次被掌声打断。
  
  不过,迎接薛暮桥的直言相谏的并不总是掌声。1985年,薛暮桥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但1986年,中国经济又一次出现急于求成的状况,于是他再次上书中央,建议不要对已经过热的经济再鼓气加油。
  
  苏 星:当时负责的同志对他这些言论并不是很满意,有的同志就劝他,薛老你少说一点吧!他却说,只要我还活着就要说。
  薛小和:我了解他的脾气,所以也没有批评他什么,就是让他少说话,觉得他说的这些都落伍了。其实他比他们先进。20世纪80年代初,他经常写文章、作报告,他批评计划经济,肯定要批评到计委的工作。当时计委的工作方法还是老一套,改是不容易的。
  
  中国市场经济改革几经波折,1990年进入治理整顿的调整期。是继续改革,还是退回到计划经济体制?已86岁的薛暮桥写了《给中央政治局常委的信》,呼吁要抓住时机,在改革上迈出决定性的步伐,把市场改革继续推进。
  1994年,薛暮桥90岁,从事经济工作已经是第60个年头,有关部门特地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纪念座谈会,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参加了会议。
  
  朱镕基:薛暮桥同志的一生为党奋斗了60多年,这一生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一生,为党的学术工作、改革开放、经济工作做出了贡献。今年薛老90岁了,我向薛老致以崇高的敬意!
  
  我曾经问他,爸爸你的身份
  到底是学者还是共产党员?
  
  在薛暮桥从事经济工作的60年中,关于他两种身份的议论一直没有停息过。
  
  薛小和:我曾经问过他一次,我说爸爸你的身份到底是学者还是共产党员?为什么问这问题呢?因为那时候有人在讲,说薛暮桥是个高官,不是学者。
  吴凯泰:就是说,他只是个当官的,言外之意就是听上头的,就是要保乌纱帽的意思。
  薛小和:反正各种说法比较多,对他的身份不是很认同。后来我就问过他,他说,我很想做个学者,但我首先是个共产党员。
  
  1999年,薛暮桥住进医院。5年后,他在那里度过了100岁的生日。
  2005年3月24日,薛暮桥获得首届中国经济学杰出贡献奖,女儿薛小和代父亲把奖领了回来。作为当事人的薛暮桥因年事已高、听力不济,已难以听到这个消息,这对于薛暮桥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薛小和:领完奖,我们就拿着那个奖杯直接去医院了。我用毛笔在白纸上用很大的字写“你获得了中国经济学杰出贡献奖,大家祝贺你”,然后举给他看。他的目光反复看了很多次,我相信他看见了。
  从1999年7月起,严重的帕金森症使薛暮桥成为北京医院的长期病号。多年来,薛暮桥一直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退出了世俗的纷争与喧哗,不再写作,不再发表观点,不再参加会议,用经济学家吴敬琏的话说:“薛老被隔离了。”
  令人欣慰的是,在薛暮桥重病之前,他已完成了《薛暮桥回忆录》和《薛暮桥晚年文稿》的出版工作,了却了一生的宿愿。在1997出版的最后一本书中,薛暮桥这样总结自己这一辈子:“一个人一生中不可能什么时候都正确,也不可能在什么事情上都正确。我虽然已经87岁,但我头脑中还有很多没有解决的问题,一个经济学家的经济观应该让时间来检验,让历史来作结论。”
  2005年7月22日,中国经济学界泰斗薛暮桥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辞世,享年101岁。
  (本文素材由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提供,CCTV-10每周日22:10、CCTV-1每周二22:39播出)
   (责任编辑李树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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