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8期
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战场采访
作者:李耐因
线索。
当时,环境不允许我详细记录下来,所以只好记个概要,记个人名、地名。也许那段时间,一看到这些莫名其妙的记载就能记起是件什么事,可现在一点儿也看不明白了。
我们在鲁阳地区停留了两天。前方传来消息:李承晚的两个师被击溃,另两个师大部被歼。炮声停顿了一天多,又开始轰鸣起来。师部参谋告诉我们:美军正向东线反扑过来,丰言里发现美军第二师番号;美军陆一师也从洪川方向北进。我二十七军的正南,发现美军第三师第七团的番号,侦察营已经送回一名美军俘虏。这消息使部队士气大振。近一个月来,二十七军部队一直在打李伪军,一打就散,一打就跑,追击溃敌,爬山过河,人们把鞋子都磨烂了,一些人就用块毛巾包着脚跑路。截获的李伪军给养,不是生黄豆就是生苞米,我们也只好煮黄豆、苞米吃。现在,美军攻上门来,干部、战士们都高兴地叫:“好啊,这回捉几个大鼻子,改善改善装备、生活!”一些连队在温习英语:“缴枪不杀”、“优待俘虏”……到处是咿哩哇啦。我所跟随的师,又向敌军来路斜插过去。
5月23日,我们到达一个叫幕洞的地方。我在一座小山顶上记我的日记,背靠一块高高耸起的巨石,像伞一样掩护着我。虽然几十架敌机穿梭一样在头顶盘旋扫射,可我这地方却安然无恙。和我一道的军报记者凯风,就在旁边的草丛中熟睡。时常有炮弹飞鸣过来,掀起一股泥柱。据说,是从南山后的丰言里打来的。美军已经到达那里,正同我军争夺高地。
我们所在的山坡下面,又是一道江河。江水缓缓地流着,也常有炮弹掀起水柱。有人说,这是照阳江,有人说不是。怎么有这么多照阳江?我们过了一道又一道,好像它老绕到我们前面挡路。这是怎么回事?我手头有一张朝鲜地图,是二十万分之一的,可查不出我们所在的幕洞。有人就解释说,照阳江是弯弯曲曲的,你这边过了那边还得过。大概说得有道理吧。
战场情势可谓瞬息万变。5月23日晚下令后撤,24日又兵马南进。半路上我们碰上带着后备团急赶上来的方政委,我们问:前面怎么样?他大步流星地走着,一面回答我们:“前面打得一塌糊涂。我们的一个团已数次击溃敌人!详细情况以后再说……”队伍就哗哗地从我们身边跑过去。我们想跟上去,鲁秘书赶忙拦住,说:首长有交代,你们都跟二梯队。
我们还是打探到消息:第五次战役的第二阶段已告结束,连同第一阶段,总计歼敌4.7万人,击毁和缴获汽车2000辆,大炮300门,击毁敌军坦克200辆,击伤击落敌机34架。我赶忙写了一篇短通讯《第五次打击》,托师部的通讯员带交二十七军军部电台,转发新华社总社。
后撤途中
参与五次战役的志愿军和人民军,陆续从前线后撤。二十七军承担起掩护全军撤退的任务,同尾追而来的美军几个机械化师展开激战。二十七军的几个师交替掩护后撤。一切北上的公路、山道上,都是我军后撤的部队,汽车、炮车隆隆吼叫着开过来,有不少是涂有白星的美军装备,可以说是昼夜不息。步兵部队常被挤到山道上去,把公路让给机械兵种。
掩护全军后撤的二十七军,节节阻击敌人。一部分部队与敌人争夺山头、道路,另一部分部队就挖壕、修工事,等着敌人进埋伏圈。战斗是相当激烈的。美军开着坦克、装甲车追来,我军却靠两条腿走路,我们还没有反坦克炮,只有炸药包、手雷。我采访了完成阻击任务、从阻击阵地撤下来的部队,他们已同敌军血战了一天一夜,一个战士用反坦克手雷炸毁了两辆坦克,把美军阻挡在桥头达两小时。我就此写了一条新闻,电发新华社总社。一位战斗模范班长英勇牺牲的故事,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找到这个班,和他们一道后撤。战士们已经极度疲惫,衣服大都撕裂,一身泥水;好几个人都负了伤,头上、胳膊上包着绷带。但是谈起他们在532高地上的阻击战,他们仍然眉飞色舞,说这仗打得痛快,工事前堆了好多敌人尸体。他们怀念牺牲的班长,说他是好样的。敌人打炮时,他让全班隐蔽,一个人监视敌人。敌人攻上山来,他用排子手榴弹把敌人炸退。战士们谈起他们的班长,眼眶里都含着泪水,说这样的人,不该死。
他们又告诉我另外一个消息。他们已经趟过一条江,撤退到北岸的山沟里,南岸已为美军占领。一辆吉普车载着北京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4名摄影师,却风驰电掣地从公路上飞过,开到江心去。对岸美军几排机枪扫射,几发炮弹,才把他们拦住。幸好,开车的是一名老兵,一看事不妙,拨转车头往回跑,才幸免于难。吉普车的一只车胎已打瘪,车身上也有好多弹坑。人都没有受伤。战士们说:“我们亲眼看见的,真是好险。”摄影师们是到前线拍摄战场实况的,他们没有料到对岸已经被美军占领了。据说,师长已经把几位摄影师接到师部去了。
5月24日,我在翻越一座山时,把脚脖子扭了,肿得老高,只好一拐一拐地跟着行军。脚脖子的肿消了,在随部队后撤时,两个膝盖的关节炎却又犯了,两条腿像铅一样重,关节钻心地疼。老是走着还好些,休息一阵再站起来,那阵疼让你冒一头汗水。这是一个月来连天雨淋和多次趟河过江引发的。从5月29日路过玷桥时开始,我就跟不上二十七军队伍了。我拄了一根木棍,通讯员小杨在另一边扶着,蹒跚地顺着大路北行。二十七军承担着掩护全军的阻击任务,部队频繁地调动,已经顾不上照顾我了。我和小杨采取笨鸟先飞的办法,部队休息了,我们不敢休息,拄杖继续北行。好在一路都是志愿军、人民军后撤的部队。那些天,真是苦透了。朝鲜那些大山,昕听山名就够吓人的,叫“黑云吐岭”、“火烧岭”,身体健康时,翻越这些山都发怵,现在两腿发抖,看看都怕。但是却又不敢掉队,背后炮声激烈,美军就在后面。从6月1日到6月10日,我的日记是一片空白。
过了金化,我碰上二十六军,那里有熟人,吃了几顿饱饭。6月12日,我终于回到九兵团部,“回到家了”。当时只有林麟在。第二天,小杨背着我住进战地临时医院——也就是在树林子里搭起的几个绿帐篷,开始打封闭,还从右脚后跟挖出了一个鸡眼。
休息治疗一段时间后,我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九兵团部向内外白日里转移的时候,我已经行动如常了。
这时,我看到总部发布的第五次战役战报:从4月22日发起攻击,到6月10日止,一个半月中总计歼敌8万余人,又有消息说美国表示愿意谈判停战。不可一世的美国人终于被我们打到谈判桌前来了。
(本文由新华社新闻研究所推荐)
(责任编辑 谢文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