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0期


抗日战争期间的国立中学

作者:张颂甲




  教学设备只能用“简陋”二字来形容。图书资料、实验仪器、生物标本堪称“凤毛麟角”,几乎是聊胜于无。体育器材更是“绝无仅有”。记得我当年就读的容纳500多师生的国立十六中初中分校一学期体育器材购置费买不了一个篮球。全校仅有的一个篮球,只供校队打比赛时用,一般学生一学期也摸不到一次球。
  教科书是用“嘉乐纸”(一种质量很次的再生纸)印刷的,因色泽褐黄,字迹难辨,又因纸脆容易破损而不耐翻阅。即使这样,一本教科书往往是一届生用了传给二届生,再传给三届生……有些学科连课本也没有,只能用手抄讲义。做作业的竹纸(草纸)薄如蝉翼,只能用铅笔轻写,时间稍久,字迹便模糊不清。若使用毛笔,则墨透纸背,污染桌面。大家多使用蘸水笔,买一个钢笔尖,绑在竹枝条上书写,墨水用颜料清水自己泡制。晚上校舍一片漆黑,惟有教室中闪烁着灯亮,那是晚自习时点的桐油灯,两人共用一盏,灯草顶端发出如豆的萤光。自习下来,学生的鼻孔是黑黢黢的。
  从敌占区和前方后撤的教师们,和学生同住在校舍内,生活环境好不了多少。但他们大都爱国家、爱学校、爱青年,不顾清贫,以满腔热忱,投身于教书育人的课堂。回首当年站在各国立中学杏坛上的教师队伍,多数是战前各省、市中学资深的教育工作者。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呕心沥血地谆谆教导,循循善诱,使众弟子进德修业,与日俱增。当年学到的科学文化知识、做人的道理和确立的人生观,时至今日,犹使学子感到受益匪浅。
  战时在国立中学任教的教职员工成千上万,在一篇文章里难于介绍。我的十六中同窗曾德汲曾有一篇短文,对几位授课教师做了一点剪影,或可略见一斑。
  解放后曾任苏州市政协副主席的钱辉唐是十六中高中部的数学教师。他教学十分认真,每次上课,第一句话就是“拿张纸出来”,大约花十分钟时间,测验几道代数题,这样既可以考察学生对上一节课程的理解程度,又可以集中学生接纳新课的注意力。每节课留下的习题总有三四十道之多,晚自习时学生往往要演算一两个小时。钱师不厌其烦地仔细批改学生作业,及时纠正我们演算中的错误。
  1944年春开学后,教我班三角学的段老师是同班同学萧壁垓的母亲,她孤身一人,带着两个男孩子从湖北逃难到四川,进入十六中任教。有一次她的长子萧京垓患恶性疟疾高烧持续不退,而校医缺乏必要的治疗手段和药物,以致损伤了他的脑组织,得了精神病,有时神志不清,独自一人沿着成渝公路走个不停。每次发现他失踪之后,段师和萧壁垓便邀我们四处寻找,给苦难的一家增添了无尽的烦恼。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段师仍然抖擞精神,绝不误课,努力教好三角学。
  身为十六中校长的教育界名人夏赓英,要求学生每星期写“周记”,由他亲自抽查。他经常针对学生的思想和要求,作出批示,由此可证他是一位多么认真负责的校长!
  
  生活清贫困苦学子发愤攻读
  
  因长期浴血抗战,国力极端困乏,为救助学生,教育部只能对流亡学生实行低标准的全公费教育制度。以口粮为例,初中生每人每月两斗一升糙米(折合31市斤粗粮),高中生每人每月两斗三升糙米,另有少许菜金。一日三餐,两稀一干,实难果腹。副食品和营养更谈不上了,莲花白、牛皮菜、老苋菜、带老茎的空心菜、连根带叶的小萝卜要从上市吃到下市,水发蚕豆(胡豆)、酸菜汤则自年初吃到年尾。有时一餐饭的副食仅是平均每人16颗盐水煮蚕豆。学生们每天饥肠辘辘,是最大的痛楚。一个月才能吃上一次猪肉,称为“打牙祭”。
  由于营养不良,又缺医少药,各校均有多种疾病流行。有时上课铃声已响,虽在夏季,患病的学生仍然披着破棉袄,蹲在墙角,瑟瑟发抖,那是正在发疟疾(打摆子);有的学生走路叉开双腿,行八字步,浑身搔痒不止,多半是个疥疮客;也有的学生消瘦、苍白、乏力,每天午后脸庞泛起红潮,且咳嗽不止,这是不幸患了肺结核,当时称为痨病。还有不少学生每到夜晚,双目失明,黑灯瞎火,经常碰得头青脸肿的,那是因营养不良而患了夜盲症。
  一年四季,学生们无不忍受着恶劣自然环境的煎熬。春季雨水连绵,阴冷潮湿,洗的衣服数日不干。道路泥泞,缺鞋少袜,只有打赤脚行走,还要不时远赴十多里外的江边背米。夏秋两季最为难挨的是蚊蝇臭虫和跳蚤的叮咬,虽有蚊帐,但一个晚自习下来,两腿和臂膀上布满一个个大包。木床上的臭虫多得数不过来,翻一次身就压死几个,一觉醒来,满床都是血印。校方虽设法用开水烫,甚至用开水煮木床,但因臭虫繁殖太快,终无法根除。各学校均无取暖设备,每到寒冬腊月,教室和寝室四面透风,寒气袭人,不少学生手足和耳朵都会生冻疮。
  生活苦则苦矣,但万千学子共赴国难,体恤时艰,笑对清贫,没有抱怨,更没有当逃兵。他们安之若素,刻苦攻读。在物质条件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精神生活却是昂扬向上的。大家磨练意志,砥砺品格,追求新知,探索时空,都在快乐地寻找彩虹一般的青春梦。
  功课压力是很重的,学子们需要付出大量的精力来完成。每天的课程表上,七节课排得满满的。各科作业都不少,早晚自习时学生们都在教室内做作业,总觉时间不够用。大多数学生每天吃饭、做操、上下课,一脑门子都塞满了书本、习题、测验、考试。
  流亡学生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籍贯的人亲密相处,熔于一炉,绝无狭隘的乡土观念,也没有“文人相轻”的思想,而是同心同德,共渡难关。以我所在的十六中初中分校为例,以籍贯分,鄂籍学生约占半数,苏、豫两地次之,人数较少的有东三省和冀、鲁、晋、皖、浙、赣、湘、粤、闽等省份,还有川、黔省籍的人。因为地域不同,口音也不一样,所以校内、班内都是南腔北调,大家坐在一起讨论问题,乍听起来,好像今日之相声剧。我的同窗林长治经过多年观察,作了归纳:就以“打倒日本鬼子”这句口号来说,发音各有不同,东北营(人)喊“打倒一(日)本鬼子”,湖北忍(人)喊“打倒二(日)本鬼子”,江浙神(人)喊“打倒四(日)本鬼子”,而上海宁(人)口音又有别于江浙,他们喊“打倒十(日)本鬼子”。林长治笑着说,唯独没有人喊“打倒三(日)本鬼子”的。
  在生活清苦、功课繁重的条件下,同学们课余自动组织起来,成立歌咏队、戏剧社、京剧班,大唱抗战歌曲,排演进步话剧,练习西皮二黄,丰富文化生活。走进各国立中学校园,弦歌之声不绝于耳。
  抗战后期,国民党军队湘桂大溃败,日寇铁蹄占领了贵州独山,陪都重庆震动。此时,爱国的国立中学学生无不群情激愤,热血沸腾,按捺不住安静读书的心情,直欲投笔从戎,杀敌报国。国民党当局利用青年的这一股热情,号召“十万青年十万军”。于是,各校许多品学兼优的学生热烈响应,纷纷报名。一部分应征入伍的青年学生加入中国远征军,参加缅北大反攻,大败日军,立下了赫赫战功。另一部分青年学生被编入青年军的十个师,准备反攻。未几,日寇无条件投降,青年军转入国共内战的战场,许多人为此落得悲惨下场。但他们参军的初衷是报效祖国,这是无可非议的。
  教育史上特殊篇章 培育一代英才
  
  国立中学始建于1938年,结束于1946年。八年抗战,八年办学,风风雨雨,磕磕绊绊,所走道路是不平坦的。广大师生同舟共济,渡过时艰,终于迎来了抗战的胜利。教育部给每个战区学生发放了毕业或转学证书和返乡路费,令各回原籍继续学业,国立中学遂自行遣散,不复存在。国立中学的番号也就消失了。抗战期间兴办国立中学的历史虽然短暂,但在中国教育史上是空前的,形成了特殊的篇章。怎样看待昔日的国立中学?60多年后再翻阅旧章,不禁思潮滚滚来,今日似乎可取得以下几点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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