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12期
我的中国:翻译家沙博理
作者:本刊特约记者
记者:一个国际主义者。
沙博理:国际主义者,所以,对我来说没什么矛盾。
在沙博理出版的一本书中,他对自己加入了中国国籍有这样的描述,他说,我感到我对自己的工作和中国所发生的一切都增强了责任感,我不再是一个关心的帮忙者,而是成了一个完全的参加者。
也许正是这种感情的触动。这一时期,他硕果累累,翻译出版了《春蚕》、《林海雪原》、《保卫延安》、《创业史》等多部作品,还给一位当时对他最有影响的人马海德写了一部传记。那一时期,他为完全融入了中国而感到骄傲和兴奋。然而。他远在美国的母亲却没有那么幸运。
沙博理:她是受了打击呀。美国的国务院扣了她的护照,以后再也不给她护照,就是因为她来中国。
记者:当时美国也是不允许它的公民来中国的?
沙博理:那个时候他们有一个规则,在护照上写了几个字,就说你到某某国家,当然写了中国在内的,我们美国政府不能保护你。它是给你暗示,不要你到那个地方,妈妈就不理了,还是到中国来。所以他们想了那么一个借口,扣掉她的护照,她不能再出国了。
中美两国紧张的关系,直接影响了他们的亲情沟通,此后8年,母子一直没能见面。直到1971年。沙博理的同事无意中看到了尼克松即将访华的消息,这让沙博理产生了回国探亲的想法。但是,他的探亲之旅和他母亲来中国一样费尽周折。当时美国没有驻华使馆,他决定到加拿大去办签证。几经辗转,沙博理终于回到了阔别24年的故土,他也成为了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以“中国人”身份访美的人。
沙博理:我拿我的中国护照,到了美国驻加拿大的大使馆。我说我要求你给我一个签证,我到纽约看我老妈,他们就慌了。因为这没有先例,我是第一个拿中国护照来的,所以他们首先求我说,你是不是不要你的中国护照。让我放弃中国国籍,恢复我美国国籍。
记者:这样的话再让你进美国。
沙博理:我说那不行,我坚持一定要拿中国护照。中国公民到美国去探亲,他也不知道怎么办,给华盛顿打了几个电话,电报发来发去,最后果然不能不同意了。他很小气,给是给,可是不在我的中国护照上打戳,另外拿一张纸,戳就盖在那里了。
记者:用那张纸来证明你可以去,一方面表示不高兴,可能也不愿意在这张护照上留下他的章。如果留下那个章的话,就证明他已经是完全认可了!
沙博理:就是,就好像是对中国百分之百地承认了。
是宋江救了我
虽然沙博理的那次美国探亲最终成行,但他心里却很不安,因为他的中国妻子没能和他同往。1968年秋天,身为文艺界骨干的凤子,因为她的上海背景而成了江青的重点打击对象。被隔离写了10个月的“交代材料”后,又作为严格监管对象被下放到河北农村的“五七干校”劳动,直到1976年才回到北京。其间,沙博理对她一直不离不弃。而在那个动乱的年代,来自美国的沙博理也是因为和一部文学巨著发生了联系。才得以免受灾难。
沙博理:我说个笑话,是宋江救了我。就是因为在翻译《水浒传》那个时候,当时夺权的那个单位他们都不找我,因为他们都说,是他们领导之下,使这个单位出了《水浒传》,给自己贴金,所以他们不管这一派那一派,就都不麻烦我了。
对《水浒传》的翻译让沙博理躲过了劫难,但这部书的英文名字却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沙博理:我说那个水浒啊,一个叫marsh,一个叫heroes,水浒的英雄人物,我们大家觉得挺好的,所以初步决定那么搞。那时候是“文化大革命”,“四人帮”、江青很不高兴,因为他们正好说宋江……
记者:是投降派。
沙博理:他是领导土匪,他是叛徒。其实她是想打击周恩来总理。那个时候很复杂,反正原因就是这么个原因,但说就开不了口,就派了几个喽喽到外文局跟我们闹。我说那heroes你不同意了,我叫out-laws怎么样。他说,outlaws是不是也是土匪的意思。我说,从某一方面可以。他就同意了。其实他不懂,outlaws在英文里是好汉,罗宾汉什么的,所以他们就同意了,我们就这么搞,以后我们出版也是用这个名字。
一百回的《水浒传》,由沙博理译成了既信且达又雅的英文。这本译著在上世纪70年代初由中国外文出版社出版。之后不久就出版了其他版本,在与美国女作家赛珍珠的旧译本对比之下。他赢得了很多赞誉。美国汉学家在《威尔逊季刊》上评价说:旧译本只是将《水浒传》部分地带给了西方,而沙博理的成就要比原来的译本优秀三倍。他的中文知识使这个译本更加准确、直截了当,而它易懂的英文也比旧本更加优美得体。近年来,对这部译著的高度评价,在一些知名网站上也时时出现,有人评价道:他在中国文学翻译史上留下的是一座恐怕无人能超越的里程碑。多少年后。或许仍有人会想再翻译《水浒传》。但相信只要读了沙老的译本,就恐怕会像李白在黄鹤楼下见了崔颢的绝句一样感叹道:“眼前有书译不得,沙老妙文已在先。”
20世纪80年代,他出版了英文的《中国古代刑法及案例传说》和《中国学者论述中国古代犹太人》,引起了国际学术界的关注。当后者被翻译成希伯来文在以色列出版的时候,中以两国还没有正式建交,接受邀请的沙博理夫妇成为以色列最早迎接的两位新中国客人……
《一个美国人在中国》这部自传,向国际人士介绍了一个沙博理眼中的崭新而真实的中国。1979年美国将它出版,这是在美国出现的第一本由一位中国公民写的赞同新中国的书。它在美国引起人们对作者沙博理的好奇心,纷纷邀请他去演讲。沙老说:“美国能为我们做宣传,我很高兴。”20年后,沙博理又将这几十年的中国影像补充进去,写成了《我的中国》,在美国发行时名字改成《我选择了中国》。这使他引起了国外媒体的广泛关注。他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向人们讲述了中国的发展建设和他所领略到的灿烂文化。那一时期。他成了一个中国文化对外交流的使者。
前两年,他受邓小平的女儿邓榕的委托,把《我的父亲邓小平》翻译成英文,在年近90岁的时候。把中国的一位世纪伟人推向了世界。
沙博理:前两年邓榕希望我能把她写的这本书,就是写邓小平“文化大革命”那个阶段的书,翻译成英文。后来这么翻译了,外文出版社也出版了,后来美国也出了,跟它的外形一模一样,他们出了,我们推广发行的范围更广了。
跟美国的生活比,我觉得还是我们好得多
有人说,在向西方介绍中国文化方面。沙博理的贡献是无与伦比的;在对外宣传方面,他也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而沙老却不这样认为,他说,我只是做了我能做的。
沙博理的家在北京什刹海附近的一条胡同里,从上世纪60年代初起,他在这所有老北京特色的普通民居里已经住了40多年。在邻居们的眼里,沙博理就是个普通老人。而他自己似乎也觉得和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每天就这样来来往往的。唯一特别的,是听着爵士乐打太极拳。这被已年届九旬的沙老自诩为“长寿秘诀”。
记者:您在退休之后有没有想过,要回美国去?
沙博理:那没有,我就是探亲去,让我探亲就没有什么时间限制了。我去了很快就发现,我原来想待两三个月,可是过两三个星期我就受不了了。
记者:为什么呢?
沙博理:我觉得没味儿。当然还是想家,有自己家,有朋友,还有同志,还有我爱做的事。所以过两三个星期,我自己就提前回来,每次都是这样的。
记者:其实还是已经完全习惯了在中国的生活。
沙博理:尤其是跟美国的生活比,我觉得还是我们好得多。
从1947年沙博理来到中国,屈指算来已有60年了。他亲历亲睹了中国的战争和解放、革命和发展,沙老坦陈,自己对中国的感情和思想也一直在发生着变化,从刚刚到来的懵懂、幼稚。到后来与中国文化和生活的逐渐融入,他对中国的认识越来越多,对中国的感情也一步步加深了。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以后,沙老每年都花大量时间到各地去视察。他在用脚步见证中国发生的巨大变化,沙老说:“这么走下去比看材料更真实。”
沙老的夫人凤子1996年就离开了他。算来也已10年之久。年过90岁的他,就愿意守在这个小屋里。在他看来。像现在这样,与他的凤子相对、相守,就是一种满足。
很难解释沙博理先生的一生,为什么会和中国有着如此难分难解的情缘,他说,“我觉得中国就是我的家,等我上天了,我希望我的根还在中国”。而在自传里他这样写道:“我爱上了凤。也爱上了龙。”在他的心中,凤子是他永远的爱人。而中国则是他永远的祖国。
责任编辑:李树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