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死间

作者:许葆云




  秦锐暗暗摇头,这二人真是糊涂,刚从番子手里脱身,怎么又大模大样地住进了旅店,难道换一家店面番子们就找不到?
  秦锐眼角忽然扫到一个蹲在旅店斜对面巷口的汉子,只见他站起身,快步跟着林树涛和畹儿进了旅店,转眼又出来,四面张望一下,飞步往东去了。
  秦锐惊出一身冷汗,再也顾不得多想,飞奔进店,满面堆笑凑到掌柜跟前问:“请问,刚才进店的老爷住哪间房?就是带着一位小姐住进来的。”
  “你是……”
  “那位老爷是我们府里的故旧,我家老爷让我来送名帖。”
  店掌柜看了看秦锐,倒也信了,随口道:“二楼,人字号房。”秦锐道声谢,飞步上楼,一把推开房门。林树涛和畹儿正坐着喝茶,见秦锐直撞进来,都愣住了。秦锐顾不得解释,叫道:“快走,你们让人盯上了!”
  “怎么回事?”
  秦锐一把抓起床上的小包袱,拖住林树涛的胳膊就走:“别磨蹭了,番子马上就到!”林树涛和畹儿对视一眼,只得跟着秦锐下楼。掌柜迎上来还未开口,秦锐抢着道:“老爷和小姐到我们府上去住。”把一块银子掷在柜上,出了店门,迎面只见几条大汉已出现在街口。秦锐忙扭身一头扎进一条小巷,那几个番子远远看到他们三人,立刻追了过来。秦锐自己也不识路,几个番子猎犬般紧追不舍,眼见难以摆脱,他一咬牙,俯身从靴靿中抽出牛耳尖刀,闪在墙后。
  转眼间,几个番子疾奔过来,秦锐闪身迎上,当先一人已直撞进他怀里,他右手一挺,尖刀已直刺入那人小腹中,并顺手夺下他手中的刀来。林树涛和畹儿齐声惊叫。秦锐横刀当胸,迎面挡在巷口,林树涛想了想,也回身立在秦锐身后。剩下的几个番子似乎被镇住了,犹豫着没有上来。对峙片刻,林树涛忽然大声呼喝,秦锐会意,舞刀冲上,那几个番子气势已馁,略一交手,回身就跑。
  
  这一晚,三人又在那间破庙里落了脚。林树涛对秦锐千恩万谢,秦锐叫他远遁避祸,千万不可再回保定,林树涛满口答应。这一天惊吓劳乏,林树涛早已体力不支,早早睡下。
  秦锐却知自己杀了番子,已闯下天大的祸事,哪里睡得着觉。翻覆之间,畹儿悄悄走来,低声问:“还没睡吗?”秦锐披衣坐起身来。
  “今天的事真是多谢了。”畹儿在他身边坐下,“想不到我父亲那样误会你,你还是肯帮……”
  秦锐忙道:“这没什么。”
  畹儿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一缕月光从窗前洒落,静静照亮了她清秀的面颊。她眼波盈盈,望着秦锐半晌,脸上一红,笑道:“你上次说的崃源县,离保定不远吧?”
  “不远,我住在清秋观里,就在县城外的白石山上。”
  “你们是什么门派?”
  “只是个小道观,谈不上门派。”
  “讲来听听。”畹儿能一直很干净地笑,笑得秦锐都有些发愣。
  秦锐道:“我师父是位道士,今年九十三岁了,除了武功还精通医理,几枚银针,一袋草药,活人无数,山民都称他一声‘老神仙’。我们师兄弟共五人,其中二哥和我是被收养的孤儿,三哥是个樵夫的儿子,家里穷,养不起,进观当了道童。大哥是山外的富户,从小体弱多病,十岁时送上山来习武强身,平时他家里送来的新衣新鞋,好吃好喝,总是平分给我们几个小兄弟。四哥却是二十岁时跑来带艺投师的,虽然排行第四,其实比大哥还年长三岁,哥五个数他的武艺最强,平时待师兄弟也不错。”秦锐说到这里不禁笑了,“可他这人毛病也多,又嫖又赌,经常偷着下山,回来就说瞎话,还让我们帮他圆谎。有时师父知道了,也不罚他,只关起门来讲道,一说就是两三个时辰,可他一点儿也不改。后来我大哥学成回家了,二哥三哥一起下山考中武举,从了军。四哥说是跟着下山考功名,可也不知考了没考,反正后来就做了绸缎生意,发了财,每年都要回山几次,送些茶叶、棉布、药材给师父,不管他在外为人怎么油滑,一回山就老实了,当着师父的面半句多余的话也不敢说……正统十四年鞑虏入寇,我三哥在京城保卫战中殉国了。二哥后来不知怎么进了锦衣府,从那时起,五六年没回过山了。”
  畹儿像个大姐姐般微笑地听秦锐唠叨,忽然道:“说说你二师兄,他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他?”秦锐皱起眉头,“算了,不提他了。”
  “你不喜欢他?”
  “他进锦衣府的事,师父很反对,叫人传过话,不听,后来再没回过山,我师父也没再提起他的名字。”
  “那你怎么又来保定找他?”
  “师父让我来问他件事。”秦锐忽然想起,“对了,你知不知道一位孙承宗大人?”
  畹儿一愣,犹豫半晌:“孙大人在禁卫军时,是我父亲的部将。”
  秦锐忙问:“那你知道他被革职充军的事吗?”
  “不知道。”
  “你父亲一定知道,他一听我二哥的名字马上变了脸,准是因为这事。”
  “我父亲就算知道也不会跟我说,”畹儿小心地看了看秦锐的脸色,“怎么回事?你给我讲讲。”
  “这位孙承宗大人是我二哥在禁卫军时的顶头上司,后来调任蓟镇指挥使,立了不少军功,天顺元年,于谦于阁老被奸臣陷害至死,他也被锦衣卫下狱治罪,充了军。前不久我师父的一个朋友上山,说起这事,好像是我二哥向锦衣府密告了自己的上司,靠这个才进了锦衣府。师父就让我来问他。不过我没想去问,打算在保定城玩两天就回山对师父说,问过了,没这回事。”
  “为什么?”
  “这事有也好没也好,都过去了。我师父虽是出家人,脾气却很硬,一向又把‘忠义’二字看得很重,这么大年纪了,何苦让他着这个急。”
  畹儿笑了:“看不出你还挺有主意。”见秦锐没有接口,笑道,“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你说为什么先贤只说‘舍生取义’,从没说过‘舍生取忠’呢?”
  秦锐挠挠头,一时哪里答得上来。他不觉又看了畹儿两眼,觉得这个姑娘家,想的可真不少,也不知怎么会想到这上头来。
  
  第二天一早秦锐醒来时,破庙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半截残墙上用木炭写了个大大的“谢”字,林树涛和畹儿悄悄走了。
  闹出这么多事来,秦锐再不敢进保定城,挑小路绕城而过,准备回山。中午时分在一间小酒馆打尖,自觉做了一件大事,心情甚佳,叫店里炒了几个菜,要了一壶村酿白酒,切些猪头肉下酒。正吃着,门外车马喧哗,七八个穿着明黄缎飞鱼服、挎着腰刀的锦衣卫走了进来。秦锐吓了一跳,忙低下头。这些锦衣卫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分两桌坐了,叫人打点饭食,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秦锐见这些家伙不是冲他来的,多少放下心来,不敢久留,胡乱吃了些东西,付了酒钱,背起包袱低头出门。店外停着一辆轿车,两个锦衣卫守在车旁,对秦锐上下打量。秦锐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从他们身旁走过。
  这时,伙计端着菜肴和馒头从店里出来,守车的人接过饭菜,掀起布帘递进车里,秦锐抬头扫了一眼,隐约看到车里还有两个锦衣卫,守着两名戴着长枷的犯人。
  转眼工夫,帘子又放下了。
  秦锐低头一步不停地走去,心中骇然:那两个锁在车里的人犯,分明是林树涛和畹儿!
  
  三 锦衣卫的刑法
  
  听说师弟来访,保定锦衣府千户周成名亲自迎了出来。在花厅坐了,周成名问:“你怎么来了?师父身体还好吗?”
  “师父还好,就是时时提起你,二哥五年没回山了吧?”
  “是啊,五年多没回去了。”周成名犹豫了一下,“可现在还走不开。再等等吧,最多两个月,我一定回去。”
  “为林树涛的事?”
  周成名一愣:“什么林树涛?”
  “今天一早,我眼睁睁看着他父女俩被你手下抓进府来,不会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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