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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烧野郎君

作者:齐运喜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茫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沉为谁功?
  田也空,屋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握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朝走西,暮走东,人生犹如采花蜂;
  采得百花成蜜后,到头辛苦一场空。
  没有本事活着的人,都有本事去死。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灭,一边默诵《空空诗》,一边登上百丈悬崖。站在悬崖上,他喃喃自语:“崖上是空的,崖下也是空的,跳下去吧,一切都是空……”
  
   东洋擂TEN
  
  20年代的中国,军阀割据,四分五裂。日本一些好战分子早就对中国垂涎三尺,跃跃欲试。作为炫耀军国威风的第一步,日本情报机关策划着在中国设立擂台,按照他们的说法就是“给散沙般的蚁民一点颜色瞧瞧”。
  在谷云飞服下毒药的一瞬间,陶花按照规定的暗号撕下了上衣的第三个纽扣。后来日本情报人员找到了陶花的尸体,见她上衣丢失了第三个纽扣,便断定谷云飞已经服下毒药。服此毒药的人连万分之一的生存希望也没有,纵使侥幸保住性命,也将变为废人。就在暗害谷云飞的这年冬天,日本人便迫不及待地在徐州摆下七七四十九天的擂台,向中国人显示其武士道精神“厉害大大的”。
  徐州因为彭祖曾经在此居住又名彭城,是中国东半部铁路、公路、水路交通的咽喉所在,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城北有座赫赫有名的九里山,擂台设在山南,是用石块垒砌的。高约三米,宽约十五米,台面是用青石板铺成的,平稳结实。
  擂台上方悬挂着巨幅横标“日本超级拳王赴中‘七七’擂台赛”,擂台两边的竖联是“病夫畏风堪止步,壮士夺冠早登台”。中日双方各有四名裁判坐在擂台后面,日方裁判长宣布了若干条对日方十分有利的比赛规则。四名中方裁判都是日本人找来的应声虫,形同虚设。
  第一天摆擂,就招来了数以千计的围观者。擂主野郎是个二米多高的大块头,膀阔腰圆,重达二百多公斤,身穿格外厚重的黄色特制防护服。头部勒着一道特制的金箍,被披散的长发遮掩得若隐若现。两手中指各戴一枚特制的金戒指,乍看去与普通戒指无二,但暗藏杀机。他两腮的横肉搐动个不停,牛眼似的眼珠放射着凶狠的冷光。
  第一次登台亮相,自然要先露两招绝活。第一招是“油锤掼顶”,不足为奇。第二招可大为稀罕了。助手鸠尾掏出左轮手枪,对着野郎腹部连射三枪。野郎安然不动,从衣服中摸出三粒子弹,撒手抛到台下。观众一片哗然,不知东洋人练成了什么魔功邪法。
  先后有十几位拳师登台打擂,但未及与野郎交手,就被其助手鸠尾打下台去。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沸沸扬扬,民心惶惶。立擂第七天,巽风帮帮主郑大鹏愤而登台,以其纯熟的“阴阳八卦掌”战胜鸠尾,取得首次胜利。但在迎战野郎的时候,虽说八卦掌多次击中对方,但对方毫不在意,一味横冲直闯,二十几个回合后,郑大鹏就被对方打下擂台。
  立擂第十天,卧虎帮帮主林啸天登上擂台,战胜鸠尾后又迎战野郎。尽管他的“百步印石功”十分厉害,但踢打在野郎身上也不能伤其筋骨。林啸天施出“飞鹰十八盘”绝技,不意左脚踝撞上野郎的戒指。戒指上有根尖刺,上面涂有剧毒药物,见血封喉。林啸天想不到日本武士竟如此卑鄙,惊叫一声蹿下台去,倒在左护法丁冠一的怀中。
  “林帮主!林帮主!”丁冠一痛哭失声。
  林啸天安排道:“戒指有毒,去请燃灯,请谷大侠……”未及说完就咽气身亡了。
  丁冠一对天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绝处逢生ELEVEN
  
  谷云飞站在悬崖上,正要纵身跳下去了却残生,忽听半山腰上传来嘹亮的歌声:“心宽不知愁,老伴长得丑。是非少开口,笑看狗咬狗。三餐三分饥,饭后百步走。小孙常逗逗,睡前甩甩手。”
  谷云飞转过身来,见一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花草丛中采药,便挪动脚步走近老者。老者边采药边对谷云飞说道:“百年回首过,万事转头空。你我都是匆匆过客,计较什么名利成败、恩怨爱憎、债务人情,草里冬瓜草里长,顺其自然。下等人只知清扫地面垃圾,中等人才知清扫胸中垃圾,上等人胸中一汪清水,从不存留垃圾。老朽不才,送你九字真言,可除烦恼:看得开,想得空,放得下。正所谓‘烦恼本来无,庸人自扰之’。”
  听罢这番高论,出于好奇,谷云飞将自己的烦恼之事一一告知老者,求其指点迷津。
  老者今年一百零八岁,原是朝中的一名御医,因给一位忠臣参了几句好言,差点丢了性命,从此他悟出了“笼鸡有食汤锅近,野鹤无粮天地宽”的哲理,辞去御医,归隐山林,做个逍遥自在的无冕王。
  二人谈得投机,谷云飞跟着老者住了几日,方才告辞。临行前老者赠给他几瓶绿豆粒大小的药丸,嘱咐道:“此乃万花紫金丹,可解百毒;你日服一粒,连服一年就可化尽毒气。一年内切忌动气动武,不然将前功尽弃,不治而亡,可惜了你的一身好功夫。”
  谷云飞含泪拜谢过老者,便以四海为家,游历各地的名山胜景。
  听说东洋人在中国立擂,打死打伤不少人,谷云飞顿觉脸热心跳,千里迢迢赶到擂台前,目睹了燃灯道长与东洋人的一场恶战。
  谷云飞牢记老者嘱咐,日日服药疗毒,有一线之路,他也不愿动气动武,更不再自戕性命。
  
   群英战魔功TWELVE
  
  燃灯登上擂台,首先迎战鸠尾。
  鸠尾怪叫着冲上来,当胸一拳。燃灯闪身抓住对方的拳头,令其动弹不得,然后暗用“微豆打石”的功法,右掌向其前胸一按,巨大的掌力将其五脏六腑震得稀烂。鸠尾喷出数口鲜血,倒地身亡。几个日本人跑来将其尸体拖走。
  “好!”万余观众掌声雷动,扬眉吐气。
  燃灯道长作为峨嵋山掌门人,功力已达天人合一的巅峰境界,掌力所发,足足可以将铁疙瘩拍为铁饼。他知道野郎的内层衣服是用十几层牛皮经过特殊压缩处理制成的,韧性极强,可以缓冲各种打击力。燃灯专门打探过这方面的消息,惟一可以攻击的是野郎的头部。
  野郎瞪着血红的眼珠冲过来,劈胸一掌。他的双手都有暗器,燃灯纵身飞起三人多高,然后在空中折身而下,运足全部功力,以雷霆万钧之势,右掌裹着寒风直劈野郎的顶部。
  面对如此凌厉的“泰山压顶”之势,野郎居然没有躲闪,一挺脖子迎了上去。就听“轰”的一声,如同半空响了个炸雷,野郎“哇呀”一声,脚下整块石板下陷二十多厘米,头部却安然无恙。燃灯惊叫一声“不好”,从空中飞掠到擂台下,左手紧紧握住右腕,控制掌血不得回流。
  原来野郎头部的金箍上也有毒刺,燃灯只顾提防他手上的戒指,没有留意被长发遮掩住的金箍,右掌劳宫穴处被刺破了。幸亏燃灯处理及时且功力深厚,让弟子们用匕首划破掌面放出黑血,又运功逼去大部分毒液,才保全性命。
  野郎斗败燃灯,高兴得手舞足蹈,仰面发出“汪汪汪”的狗叫声。
  望着狺狺犬吠的野郎,燃灯甚是纳闷儿:“凭我如此深厚的功力尚且奈何他不得,此人莫非练成了一种与狗有关的特异功法?”
  不错,野郎的确苦练过“狗血铁头功”。每日练功前,必先宰杀一条狗,趁热喝下狗的鲜血,三年功法始成。不料练到二年时,野郎竟被一条疯狗咬伤,得了狂犬病,一时疯疯颠颠,像狗一样咬伤不少人。按说患此病者极难存活,但他一条路走到黑,依旧每天宰狗喝血,就钻这个牛角尖。因其神志不清,导致气血逆流,走火入魔。正因走火入魔,坚持一年后,他体内的特异功能激发出来了,功力突飞猛进,达到难以想象的惊人程度,狂犬病好了大半,神志也清醒了许多。野郎歪打正着,无意中练就了比“狗血铁头功”厉害百倍的功法,打遍日本无敌手,成了日本武士崇拜的“超人”。因其身上残留着疯狗的病毒并有几分狗性,每当过分兴奋或过分痛苦时就狂吠不止,所以他将这套空前绝后的功法命名为“狗血疯魔功”,日本人捧之为“天下第一功”。
  此时,丁冠一报仇心切而又找不到谷云飞,一纵身蹿上擂台。他身着孝服,欲与野郎死拼一场。巽风帮帮主郑大鹏不忍丁冠一白白送死,第二次登上擂台。二人推推搡搡,争着打擂,一时僵持在那里。
  此情此景,谷云飞顿觉热血直往上涌,再也按捺不住那颗滚烫的心。突然他眼睛一亮,发现“红王爷”也站在擂台的近处,身后居然背着那只铜葫芦。他连忙拨开人群挤过去:“小兄弟,葫芦里盛的什么?”
  “六十五度的老白干,十多斤,你……你是谷云飞?”那汉子忽然认出谷云飞,葫芦上有谷云飞的名字,但他不认帐,样子很凶。
  谷云飞温和地说:“小兄弟,把你的酒葫芦借给俺用一会儿,行不?”
  “红王爷”眼睛一瞪:“不行!这是俺祖传的,不外借!想挨揍,咳嗽一声!”
  谷云飞依旧满面春风:“小兄弟,俺想登台打擂,用后一定还你。俺用包裹作抵押。”
  “红王爷”惊讶道:“你敢打擂?打东洋人?有种!就冲这句话,葫芦俺不要了,拿去!”
  谷云飞接过葫芦,硬是把包裹塞给那汉子,然后顺着台阶一步步登上擂台。
  丁冠一猛然看见谷云飞,又惊又喜,百感交集,喊了一声“谷大侠”,竟然呜呜地哭起来。
  “擂台是攥拳头的地方,有泪洒在台下。有我在,你们下去吧。”语调亲切、平静,丁冠一和郑大鹏点点头跳下擂台。
  
   最后的吼声THIRTEEN
  
  站在擂台上,谷云飞以轻蔑的眼光扫了野郎一眼,不言不语,神情自若地取下葫芦,不紧不慢地喝着白酒,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
  日本裁判长起身走近野郎,叽哩咕噜地提醒他:此人是中国第一高手谷云飞,已身中剧毒,不知怎的还能登台打擂。战前饮酒,必用醉拳,当心他的醉八仙。你武功盖世,千古一人,又有防护服相助,谷云飞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你不得。你的头部和双手有暗器,必定引起谷云飞的注意,你不妨趁机用鞋后帮上的两根毒刺杀死他……
  听到得意处,野郎不禁又仰天狂吠几声。
  谷云飞喝完铜葫芦里的十多斤白酒,将葫芦抛给台下的“红王爷”。他知道,今生今世再也用不上葫芦了,无论胜与败,一旦运作功力,毒气就会散发开来。他不是完人,一生坎坎坷坷,高傲过,也沮丧过,做过不少错事傻事,但他永远没有泯灭一颗报效国家的拳拳之心。
  大战前的擂台,显得格外平静。往日与人交手,谷云飞只用七八段功力就能赢人,而面对穷凶极恶的野郎,他要调运十段功力,使用他从未用过的最后一招———怒狮吼血。使用此招,要调运数口鲜血掺和在白酒中,甚伤元气,然而强敌当前,他还顾惜什么呢?
  突然谷云飞发出一声长吼:“噢———”吼声雄浑、粗犷、悲壮,声震林木,响遏行云,回肠荡气,撼人魂魄,在空中久久回荡。
  吼声中,四位日本裁判惊恐地站起来,全身颤抖个不停。野郎惶惶不安地原地打转,揣测“什么功法的干活?”
  吼声中,谷云飞周身骨节咯咯作响,掌心鼻孔冒出串串热气。热气像白雾似地散发开来,飘溢着醉人的酒香。“九死一生十段功”随着吼声运作开来,数口心血掺和着白酒在胸中凝炼、纯化、旋转、聚热。突然一股股血酒从谷云飞口中疾射而出,打在野郎的头部和全身。
  奇妙的是,疾射在野郎身上的血酒无论是一片还是一滴,经过自身的浓化增热、高速旋转及猛烈撞击后,竟能燃烧起来。蓝火、红火、黄火、白火,野郎身上绽开着点点片片的火花。他拍打着、窜跳着、嚎叫着,他只知中国人的酒是香的,没想到中国人的酒还是炽烈的。面对烈火,他只能发出凄厉的犬吠。
  “噢———”掌声伴着吼声,更为雄壮激昂,更为磅礴恢宏。地在动,山在摇,人们眼中闪着激奋的泪花,欢呼着:“我们的谷大侠,中国人的谷大侠!”
  一条条火龙从谷云飞口中喷出,紧紧缠绕着、吞噬着这位曾不可一世的野郎君。野郎衣服在燃烧,皮肉在燃烧,渗透着狂犬病毒的血液也在燃烧。叫声越来越弱,他终于像癞皮狗似地瘫软在地上,哼哼着、蠕动着,在烈火中结束了疯狗般的生涯,为这东洋擂台涂抹了黑黑的一笔。
  
  尾声FOURTEEN
  
  毒气正在体内蔓延,谷云飞感到胸腹越来越痛。当着灰溜溜的日本裁判,当着台下欢呼雀跃的父老乡亲,他不能在台上倒下去,他觉得“谷大侠”的形象不单单属于他自己,还属于他师父,属于死去的九位师弟,属于千千万万个中国人,他没有权力损害“谷大侠”凛然挺立的形象。
  站在擂台上,他向父老乡亲们再次点头微笑,再次挥手致意,然后凌空腾起,离弦之箭一般射向九里山的丛林中。
  台下吼声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好大一阵,卧虎帮左护法丁冠一才缓过神来,跑到九里山丛林中寻找谷云飞,欲把“红王爷”让他转交的酒葫芦、包裹归还给他,但是找遍山林的每个角落都不见谷云飞的踪影。
  在以后的岁月里,丁冠一多次寻访谷云飞的下落,甚至找到了那个为谷云飞疗毒的老者,但最终还是不能确定谷云飞的生死与归宿。
  兔走鸟飞,人世沧桑;青草黄花,寒来暑往;葫芦宛然,斯人已杳。丁冠一总爱拿着这只铜葫芦向人们讲述谷大侠的故事。是的,葫芦里盛满了气壮山河的吼声,盛满了曲折离奇的侠肝义胆,同时也盛满了人们对一位英雄的深切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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