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3期
男儿有泪
作者：张宝君
正想着，领班走过来：“小花，６号包厢客人的小姐有事走了，你去顶一下。”
机会来了!一定要发挥出最佳水平，抓住这个机会!他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一进门，一股酒气直往他鼻子里冲，他不禁掩住鼻子……包厢里灯光暗暗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过来，定睛一看，沙发上半躺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眼睛闭着，好像是睡着了，甚至还有微微的鼾声。
他看着那个醉得像一摊烂泥似的家伙，感到手足无措，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先前的那个小姐一定是看他醉得不省人事，没什么油水，弃他而去了。
十几分钟后，他慢慢回过神来……他是来工作的，总不能一直这样站着吧？
他找来热毛巾，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汗和嘴边的呕吐物，他似乎有点知觉了，眼皮抬了抬，又闭上了。擦完了脸，他又把地上的呕吐物也清扫干净，从柜子里找出香水，对着包厢喷几下，压压酒气。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大约用了近一个小时，客人仍然没醒。他无聊地打开电视看了起来，电视里有个频道在放足球赛，他把电视机声音开得小小的，看了一会，但终是怕外面有人突然闯进来，他不好解释，于是换台看起了时装表演，这样较符合他的身份。
直到半夜十二点多，客人才清醒过来，晃了晃头，四下看了看，看见他坐在对面，问他：“我醉得很惨吧？”
他点了点头。
他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毛巾问：“是你帮我擦干净的？”
他又点了点头。
他抬腕看了看表：“啊，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跟着站起身，从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叠百元大钞，递给他：“给你的。”他有点不太敢接，他看出他的犹豫，问：“你是刚来的？”
他点点头。
“拿着吧!”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钱。客人又递过来一张信用卡，让他去柜台结账。
刷了卡回头，正好客人走出包厢，把账单和卡交给他，他说声谢谢，看也没看就把账单和信用卡一起装进西服口袋，出门开车走了。
他到柜台处领取了他的坐台费１００元，回到楼上化妆间换回他原来的衣服。走出门，门前有几辆车来招揽生意，他想：这么晚了，他穿成这样别在路上遇上色狼，虽然不是怕，但如果露馅可不好玩儿，于是坐上一辆ＴＡＸＩ。因为穷，这是他来Ｆ市后第一次坐ＴＡＸＩ。司机问道：“小姐，去哪里？”他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姐”是叫他，于是告诉了司机地址。进屋后他第一件事是打开手袋，点了点里面的钱，整整１０００元！啊!一晚上就挣１０００元，而且几乎什么事都没做!他来了三个多月还没挣那么多!
五 浑沌时日
第二天傍晚，他又来到歌舞厅，有一个叫小可的小姐和他认识了。小可很愉快地向他传授一些经验：什么三接三不接啦、怎么对付发情的男人啦等等，这些都是他第一次听到，感到很新鲜。
坐了一会儿，领班过来告诉他，他已经被人预订了，让他到６号包厢去等。
他又一次感到他成了只待宰的羔羊，居然已经被人预订了。大约到了八点钟，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猜得不错，就是昨天晚上的那人。
他坐了下来，递上一杯饮料。
他们相对无言地坐了一会，他实在不知从何谈起。还是客人打破了沉默：“他们说你是个大学生？”
他点点头，心想，一定是柜台上这样推销他的，所以也不便否认。
“哪个学校毕业的？”
他不能再不开口了：“还是不说了吧!免得坏了学校的名声。”他轻声回答，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又问：“怎么想起干这行？”
他照实说：“到这儿好几个月了，找不到工作，没办法只好先来这儿干。”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估计在想：这么漂亮的女孩在Ｆ市怎么可能找不到工作。
他也没接着往下问，就站起来邀他跳舞。
他站起来，好在他在学校常跳，不过那时是跳的男步，现在是女步，但这难不住他，只一小会儿就适应了。
“你的舞跳得很好。”客人在他耳边说。
“我就是干这个的么。”他有点得意地说，好在没忘记用女声。几圈舞后，他们又开始唱歌。
唱了、跳了好一会儿，喝了几杯酒，两人都有点累，便又坐下休息，他试着问他是干什么的，这一问使客人打开了话匣子。
客人姓杨，五年前毕业于美国一所名牌大学，也和他一样来Ｆ市寻求发展，一开始也是只做一些低层的工作，自从结识了台湾某公司董事长的千金后才时来运转，不久就做到部门经理，并和董事长的千金结了婚。现在公司让他负责整个Ｎ国分公司的业务，他也很有能力，使个分公司日益红火，年利润都有好几千万……但最近似乎有点烦，一是他的老婆———也就是董事长千金是个醋坛子，对他的生活看管得特别紧，就在前几天还开除了他的得力助手———女秘书美玲。另外，他没有明言，好像是他的公司有些麻烦。昨天喝得烂醉就是因为与老婆恶吵了一架才走进这里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了他的熟客，每星期都来几次，但一直很规矩，只是来唱歌、跳舞，好像是只要他服侍他点点烟、喝点酒、搂着跳跳舞就满足了，不过搂他的时候也搂的比较紧。他是他心目中比较理想的那种客人，从不毛手毛脚，小费给的也大方，一般都是５００到１０００元。通常十二点多就离开了。
他与他有着共同的爱好———喜欢看美国电影，这可是华的强项?穴别忘了他是编导专业毕业的?雪。他常说他受不了他的妻子，看起那些又臭又长的泡沫剧就浑身来劲儿。而他只中意那些外国电影中动人的爱情故事，有时还会带一些最新电影碟片来与他共享，而他对于那些电影的精彩评论也让他折服。
玲子手术后在医院住了二十多天就回家休养，她也就此失业了。虽然是个坏消息，但至少现在他是养家糊口的人，这给他不时涌起的羞耻感带来些许安慰。她看到他扮女人挣钱那么辛苦，提出是不是让她来歌舞厅上班，他严辞拒绝了……他说在歌舞厅干两个月，挣点钱就离开那里另想办法。
自从玲子出院后，他化妆的事就交给她了，到底是表演系的，她的手法相当高明，比他自己拾掇得漂亮多了。
六 三教九流
他在歌舞厅干有一个多月了，酸甜苦辣都尝过，也有不少尴尬时光。做得时间长了，一来二去，除了杨老板外，他也有了几个熟客。
常光顾他的还有一个姓李的香港商人，五十多岁了，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他对他的许诺最多，也最诱人，一会儿说要帮他移居到香港去，一会儿又说帮他在泰国买套房子，他当然知道他的真正想法。按小可的教导，如果他在他身上什么也得不到，他也会对他失去耐心，所以他也会给他些甜头。他常常要求他坐在他的腿上，用那双肥手拍弄他的大腿和臀部，还假装不经意地触弄他的胸，好在那位歌星的乳罩手感非常逼真，没出破绽。他是他最烦的一个，看在他出手确实大方的份上，他还只得忍耐，但他心里骂死了这个老色鬼……他经常提出些无理要求，好在小可当初教他的办法起了点作用，当他头脑发热时他就提出上卫生间，晾他个二十分钟半小时，让他冷却下来，而且永远在包里带上卫生棉，不时拿出来亮亮。
他在歌舞厅渐渐出名，都知道雅港歌舞厅有个漂亮的才女坐台，干了一个月后，他就已经不用在大堂等客了，有时预约晚了还排不上号。
时间终于到了两个月，他向经理请辞，经理也不便挽留他。这两个月，他在歌舞厅总共挣了近１８０００元，还了张经理的２０００元，除去他和玲子两个月的花销，还剩下不少。
七 红尘漫漫
他不再对搞专业抱有幻想了，于是就去一些公司、工厂谋事，但情况并没有什么改观，这类企业都注重经验，他毕业后除了在歌舞厅做了两个月“小姐”外，哪有什么经验可谈？何况这种经验在别的行业没什么用，十几天跑下来没有任何进展。
玲子康复后又找到了一份事，在一个小老板的店里帮着卖服装，月工资是４００元，在Ｆ市这大概算是最低收入了，但有胜于无。
有一天他和玲子一起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来Ｆ市当时装模特的变性人莫莉的专访，玲子认真地看着，说：“真漂亮!不过……”她转头向他打趣地说，“身材有点太高大了。如果是你，一定会比她更漂亮的。”
他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你真的想让你老公变成你妹妹吗？”
她笑了笑：“我只是说说而已，不过我也喜欢有一个能不时做我妹妹的老公。嘻嘻，你穿着女装表现出的温柔可爱极了。”
他叹道：“唉!如果我真能变成个女人，也许不至于像现在混得这么惨。”
一天晚上，家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他一阵高兴，他们在Ｆ市没什么朋友，电话一定是用人单位打来的。他急忙拿起电话。
是歌舞厅张经理打来的，他心里有点失望。
张经理在电话那头说：“华，你不在，歌舞厅生意清淡了不少。”
他说：“不会吧，歌舞厅漂亮小姐多的是。”“小姐是不少，但能有你这种素质的还不多，你一走，许多你的熟客都不来了，少了不少生意。”
“可是……”
“特别是那几位官员，是直接管我们这儿的，关系到我们歌舞厅的生死存亡，他们几乎天天打电话问你来了没有。”
他知道这才是张经理最担心的，少几个熟客也许还不至于让他来找自己。
“所以，我想请你回来再应付应付。”这句话他已经猜到了。
“经理……”他忙开始解释。
“你再考虑考虑，不过希望你帮帮我。”
挂了电话，他因为拒绝了张经理，心里忐忑不安，在他最困难的情况下张经理毫不犹豫地帮助他，而他眼下却不能帮忙。玲子已经听出了张经理的意思，并没有劝他什么。一夜无话。躺在床上，华想着张经理对他的好处、想着找工作的麻烦，辗转反侧，无法入睡，只是紧紧把玲子抱在怀里。
第二天，玲子终于开口说：“张经理是个好人，他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
他已经知道她的意思了，于是他拨通了歌舞厅的电话……
他又开始了歌舞小姐的生涯……没想到这一答应就又干了整整一年。
其中有一件事使他终身难忘，也是他心中永远的愧疚。
他返回歌舞厅的一个月后，接待了一个年轻人。他非常年轻，大约只有二十岁，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敢说，他可以看见他的手在发抖。
“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也来这种地方？”他问。
“……”
“你跳舞吗？”
他摇了摇头。
“那么唱歌吧。”
他又摇了摇头。
“那么我给你唱一首？”
他点了点头。
他点了一首《恰似你的温柔》，唱了一曲，看看他还是有点紧张，就坐在他的身边，像一个大姐姐一样地问：“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他战战惊惊地开口了：“我来了好几次了，但你都被人预约了，我一直在等。”
他有点受宠若惊：“为什么？”
他稍稍平静了点，结结巴巴地说起来。原来他是Ｆ市某大学的学生，在校期间向好几个女同学递纸条，都被女同学拒绝了，他对自己的形象和魅力完全失去了自信，而这个地方的小姐是不会拒绝他的，所以想来这里找回感觉，但他又不愿意去找普通的小姐，听说小花是个大学毕业生，所以一直想见他。
他听完他的话劝他说：“你的相貌一点也不比别人差，只是缘分未到，况且你还是个学生，首要任务是好好学习，不要让这些事情分心。”
他沮丧地说：“我已经二十一岁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接触过女孩子，甚至还没有拉过女孩子的手。”
看着他，想起自己，在他自己失去自信时也曾想过要一死了之……他冲动地拉住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一定会有一个真心爱你的女孩子看上你的……以后再也不要到这种地方来了，这样对你不好。”
他抬起头，看着他：“姐姐，让我抱你一下行吗？就一下!”
这不算一个太过分的要求，他本可以答应他的，但他是个男人啊，他可以欺骗所有的人，但他决不能欺骗这样一个寻找女性感觉的小伙子，让他的第一次拥抱浪费在一个男人身上。
“不，不能。”
“连你也拒绝我，我真是失败透了，花钱都买不到同情。”说完，他把头埋在双手里，他感到他已经开始哭泣。
他又拉起他的手，开始长时间的安慰，但好像所有的语言都是那么地无力，他受到了一个“小姐”拒绝，这给他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最后华说：“不是我拒绝你……实在是……”
没等他最后的陈述，他冷不丁抱住他：“你不拒绝我？你说你不拒绝我。”一边说一边想吻他的脸。
他使劲推他，但他抱得太紧了，以他那“女人”般瘦弱的体力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他转过头，不让他吻他的脸。他最后只吻在他的颈部……好在他也根本没想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身体紧紧贴着他，紧紧地抱着他，最后他停止了徒劳的反抗。
他抱着他约有五分钟，他能感到他那贴在他身上的身体的颤动。他松开了他，满足地又坐回到沙发上，没忘记对他说声：“对不起!”
他能说什么？对他这样一个从没接触过女人的大男孩？
他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从包里拿出镜子整理着弄乱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