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期
皮影绝唱
作者:刘泉锋
李银碗火了,骂着吴老三向前扑,看阵势想与吴老三拼一下。吴老三急忙躲了,李银碗并没扑下去,向前跑一两步,却突然打住,一手按头,一手往边上按椅子,摇摇欲坠。妇女主任赶忙上前搀住,扶他坐下。副村长三旺倒了一杯水送到跟前,好大一会儿,他才睁开了眼睛。见他没事了,大家松了一口气。姚村长说:“何必呢,都是乡里乡亲的,找证人来证明多不好看,那一箱皮影对你就那么重要。恁大年龄了,还能演几年?让我们找证人来证死你,到底图个啥?”
李银碗“哗啦”一下掀翻了桌上的茶杯,低着头,疲惫不堪地说:“姚村长,我服了,我啥也不想说了,那箱皮影不是我的,是集体的行了吧,是我死皮赖脸想占有它行了吧。杨四贵呀杨四贵,你是越活越聪明了。我斗不过你们,我服了……”
他终于站起来,他说没事了我就回了。
姚村长忙说:“没事了,这事说明就行了,碗叔到底是开通人,我让人跟你去拿皮影吧。”
李银碗站住了:“恁急呀,那东西是村里的不错,但它现在却在我手里,我就是不给你们,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村干部目瞪口呆。
李银碗刚踏进院门,喇叭就响了:“现在广播一个通告,经布庄村党支部、村委会研究决定,限李银碗在二日里将布庄村的皮影箱送到村部来,过期不送,村委会将诉诸法院,用法律手段强行收回。”这是治安主任的声音,铿锵有力,就像当年革命干部对待地富反坏那样毫不客气。随后又通知各小组长速到村部开会,有急事商议。李银碗心里说,告吧告吧,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反正你们是拿不到皮影的。他这样铁了心,爬上楼上的粮仓,又鼓捣了一阵,后来竟倒在炕上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且越睡越香,还拉响了鼾声。连他也感到奇怪了,在那清醒的一瞬间,他也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还责怪自己怎么睡得这样死,像没事似的,但还是睡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天色已晚,刘通才不知什么时候已来,而且为他带了些吃的。李银碗感动地说:“只有你还惦着我,吴老三却把我出卖了。”刘通才拍拍他的肩:“别说了老伙计,我啥都知道了,你先把这些东西吃了,别一有事情连饭也不做了,咱们这老身子哪经得起这样折腾。”李银碗说:“我吃我吃,吃饱了再跟这些狗日的斗。”说话的功夫,吴军容也来了,带了几个热包子,老婆刚刚蒸出来的。吴军容显然还不知事情发展的动态有多严重,只是听见喇叭喊通告才来的,他说:“真是恶人先告状,凭什么说是集体的,吴老三不是能证明老支书把皮影给你了么?”刘通才说:“你与老婆睡够了,才跑来看热闹是不,吴老三与杨四贵早给人家做证人了。”吴军容说:“这狗日的怎么会是这种人,当初我就不想让他来拉二胡,皮影戏在老社会就没有二胡嘛,你们却偏要他来凑热闹,结果收养了个汉奸。”刘通才说:“当初谁知道他是汉奸。”“像他那种油嘴滑舌见了干部就讨好的人,到了关键时刻,肯定是汉奸。”刘通才说:“早点为啥不说,事后诸葛亮。”吴军容被卡住了,指着刘通才说:“你老是跟我闹别扭,惹恼我非把你揍一顿不可,我心烦着哪。”刘通才说:“我怕你行了吧。”
突然,几个人打住不说了,吴老三慢慢地走了进来。吴老三见没人理他,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说:“银碗,你别怨我狠心,我老二孩子的宅基地至今批不下来。他们要挟我,我是没办法了。”刘通才说:“这一下院宅就批了吧。”吴老三说:“院宅批不了,盖不了房子,村长要是三年五年不批,这要捱到什么时间?”刘通才说:“可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你这样做别人会小看你的。”吴老三说:“我知道你们小看我,可老二不能不盖房呀。再说咱们也得看看形势,村干部和黄永顺咱们都得罪不起,小胳膊怎能扭过大腿根?自古民不与官斗,斗来斗去还是咱们吃亏……”吴军容听不下去,说:“你走吧,你做得很对。”三下两下就把他推了出去。
过了很久,刘通才与吴军容才回家,刚走到院门前,就被两人拦住。这两个人都是本村的小组长,说他们是基干民兵执行公务,怕那皮影箱被人偷走,在这里防着哪。刘通才说:“那是装在箱子里的,我们又不能把箱子装进口袋。”两人说装在箱子里不错,但皮影却很小,藏在衣服里也能分批运出去,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人家村长这么规定,你老就别为难我们了;再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没有鬼就不怕人捉。两位老人只好让他们搜身。
吴军容被搜完身,气不过,就向院子喊:“银碗,你小子成了中央干部了,门外有人给你站岗哪!”
五费尽心机
三天的期限很快就到了,李银碗这一次是被人带到了村部。在这三天期间,李银碗的院门外始终放着岗,谁从他家里出来都要搜身,就连李银碗的两个女儿也不例外,也由妇女主任搜了身。李银碗的两个女儿都嫁在邻村,一个五里远,一个七里远,都是春节时从爹这儿探亲回去,原以为爹早已进山演皮影去了,殊不知布庄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喊着爹的名字,叫他把霸占了集体多年的东西归还集体,还要上诉法院。这一带村连村,户连户,布庄的喇叭“哇”地一声喊出去,方圆十里八里的人都能听得明明白白,都知道李银碗这个人霸占了集体的东西,村里也拿他无奈,只有求助于法院。李银碗俩女儿面子上受不住,街坊议论什么话都有,而且传到十里八里外就越传越玄,甚至说李银碗是布庄的一个大无赖,欺行霸市,调戏良家女,横行乡里,年纪才二十六岁。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儿实在受不了,跑回娘家来求爹,齐整整地给爹跪下。李银碗看见女儿这般难受,老泪哗哗流湿了胸襟,他给女儿说:“你们两个嫁的男人都不错,日子也殷实,管爹干什么呀。爹是什么人随他们说去,爹不疼不痒就行了,你们要是心疼爹,就别管爹了,爹是骑在老虎脖子上下不得了。爹现在就是给他们低头,不但辱没了爹的人格,让他们瞧不起爹,爹还是得罪了他们,这样一来,爹恐怕就活不下去了。爹现在与他们抗着,他们能把爹怎么样?只要他黄永顺拿不到这皮影,爹的骨头还是硬的,爹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两个女儿说只是担心爹的身体受不了。李银碗说放心回去吧,硬朗着呐,头晕是爹贫血,早就这样,一会儿一会儿的,不碍事的。
李银碗被带进村部时,村部里的一帮人呼呼啦啦都向外走,霎时走了个净光,只有姚村长与黄永顺坐在一角里低声说些什么。姚村长对李银碗说:“怎么样,还非得闹到法庭上吗?闹上去就难堪了,谁也帮不上谁的忙。”李银碗说:“法庭上也是讲理的,他们也不会让皮影去为老地主殉葬。”姚村长大声说:“你先别搞错了,我们是要收回集体的东西,谁说给地主殉葬了,收回集体财产也不对吗?像这样国家岂不早完了……这件事我已问过法院的同志了,根据人证物证,你是输定了,况且你自己也承认了,法院判你输了,你就得归还,我想你不至于连法律也抗拒吧。人若活到这个份上,也就没得说了。你好好想想吧。”
李银碗就坐在那里闭目思想。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治安主任匆匆走进来,附在姚村长耳边不知说些什么,姚村长满面疑色,看着李银碗对黄永顺耳语,黄永顺脸色变得很难堪,不耐烦地对治安主任嘀咕些什么,治安主任又急急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治安主任再次回来,摆了摆手,两个人都沉不住气了。姚村长把李银碗的眼睛拍得睁开了:“你现在把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了,法院的同志要是来看,你能不让人家看?”李银碗不吭声。姚村长说:“你可别胡来,那东西怎么说也可以算文物,你要是转卖或毁坏是要判刑的。”李银碗说:“判了刑好,我以后就不再做饭了。”黄永顺忐忑不安地走到李银碗跟前,极其耐心地问:“你究竟有什么要求你讲吧,只要能把它还给我,你要多少钱,甚至我的脑袋也给。”银碗说:“要钱干什么,有钱也买不来这皮影;要脑袋干什么,又不比皮影好玩。”黄永顺气懵了,也不顾场合,“啪”地打了李银碗一巴掌,这一巴掌下手太狠,李银碗鼻孔瞬时流了血。李银碗大喊:“黄永顺,你欺人太甚。”刚想站起还手,却被治安主任死死地按住不能动弹。黄永顺狠狠地说:“银碗呀银碗,你这个熊,你为什么跟我作对,我爹死了五十年了,我给他还个愿也不行,到你李银碗熊前给卡住,你个熊不简单哪,敢跟我作对,我黄永顺怕你哪。你以为我不知道船弯在哪里吗,我耍了你未来的儿媳妇,你气恨我了是不是。我要她愿意,你跟我急什么。李银碗呀李银碗,你怎么这样让人恨……”李银碗“呸”地唾了黄永顺一口:“你这狗日的恨过谁我知道,除了共产党就是我了。”黄永顺骂了一句又打了李银碗一巴掌。这一掌打在李银碗眼睛上,李银碗被泪水糊住了眼,颤声喊:“村长,村长,黄永顺打人哪。”姚村长早已溜到屋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