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7期
红衣观音
作者:李培俊
“慢!”老者拦住二贵说,“夏掌柜,咱丑话说到前头,两个月后我来赎当,你的3000大洋抽头我一分不少。如过了两月之期,我这件祖传家宝自然就成你闲雅斋之物。如果我还款时闲雅斋交不出红衣观音,或者有了损伤损坏,贵店也应该有个交代吧?”夏雨行说:“那是自然,咱们按老规矩办,另补偿你当金的一半。”
红衣观音收进了闲雅斋的二楼静室,用特制的玻璃罩罩了,外面加一层厚厚的铁皮,上了三道连环锁扣。夜深人静,夏雨行打开连环锁,请出红衣观音置于案上,坐着品茗欣赏。这时,得意之色禁不住溢于面容。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短短一个月时间,他竟连发横财,先是南宋的青瓷笔筒成了死当,接着便是这尊堪称稀世珍宝的红衣观音送上门来。按照夏雨行的估计,这尊红衣观音大约也会像青瓷笔筒一样成为死当,最终落入他的手中。李家既然把祖传家宝拿出来当掉,自然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十五两黄金拿去京城活动,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两个月内他又到哪里去筹这么大一宗现款赎当?
闲雅斋收当红衣观音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传遍全城,业内同仁云集闲雅斋要求开眼一见。夏雨行初时不肯,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能瞒一时是一时。但看同仁们个个露出不满之色,生怕把人得罪深了,以后的生意没法做,这才把人们引进静室,打开了铁皮箱,让人们隔着玻璃观看。古风楼掌柜张耀先是最后来的,进门先一拱手,说:“祝贺夏兄得了无价之宝啊。”夏雨行忙说:“哪里哪里,话不是这样说,我开的是当铺,只是代人保管,顺便饱饱眼福罢了,到了当期,人家是要赎回去的。”张耀先说:“这也难说,假若有四指宽的路可走,他也不会把如此珍贵的物件拿出来当,既然当了,十有八九是收不回去了。”
两人说着话,夏雨行把红衣观音请了出来,放到桌上。对张耀先的这个例外,夏雨行就有炫耀的意思在里面。张耀先细细地品赏了半个时辰,脸上露出些许嘲笑的意味。他把红衣观音倒过来,小指伸进底座里面摸索了一阵,就浅浅地笑了,问夏雨行:“夏掌柜可曾问过当主的身份和红衣观音的来龙去脉?”夏雨行忙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张耀先把红衣观音放回桌上,说:“夏掌柜不妨摸摸底座的方孔里面。”夏雨行把手指伸进底座,指头出来的时候,已是满脸的冷汗,瘫倒在太师椅上。
红衣观音是假的!手感告诉他,底座下那个微小的凹陷没有表现出那个时代应有的尖锐和粗糙,显得过于细腻光滑了。而按当时的制作条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是高级模仿者在现代制作过程中所能留下的唯一缺憾。收当时夏雨行绝没放过这个细节,也是细细摸过的呀,怎么就没有摸出来呢?酒!那坛陈年杜康让夏雨行头脑发热,也让夏雨行的神经末梢触感麻木了,忽视了一个不该忽视的细节,白白把十五两黄金打了水漂。
夏雨行病了,那天,送走张耀先,夏雨行呕出数口鲜血,栽倒于地昏迷不醒。二贵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拧了一把热毛巾擦了脸,夏雨行才慢慢醒转过来。二贵问师傅:“你老这是怎么了,咋就弄成这样呢?”夏雨行一声哀叹,说:“师傅玩了一辈子鹰,临了却让鹰叨瞎了眼睛呀!”
二贵忙着去请大夫。夏雨行躺在床上禁不住热泪长流,打湿了半条枕巾。这是夏雨行的耻辱,终生的耻辱,不可原谅的耻辱呀!白扔了十五两黄金,夏雨行虽也心疼,更重要的是夏雨行在圈内的名声和威望,一掷数万,却收来个假货,夏雨行日后还怎么在业内立足!
二贵带着济世堂的大夫进来的时候,夏雨行已昏迷多时,床前地上一摊鲜血。大夫为他把过脉,对二贵说:“你师傅这是急火攻心,气淤中滞,不得发散所致。幸好他身底子不错,无啥大碍,吃几服汤药,再调理一段也就没事了。”大夫显然也知道红衣观音的事,又说,“十五两黄金哪!这事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
夏雨行一病就是一个多月,起床以后,整个人脱形走样,变得黑瘦憔悴,耸拉着脑袋,傻了一般。生意自然无心再做,大小事务全部托给二贵,整日里坐在二楼静室,看着红衣观音发呆。
一日,夏雨行告诉二贵,他想回乡下老家去住一段时间,换换环境,散散心。夏雨行老家在城南三十里的湖桥村,一条清溪穿村而过,青山碧水,绿树成荫,倒也是个颐养心智的去处。二贵隔不久便去看师傅一趟,带去些乡下买不到的日常用品,各色点心。二贵去时,见师傅绕着小溪转悠,来来回回,一转就是一晌,到了吃饭时间才慢慢回家去,在侄子家凑合一顿粗茶淡饭。有时夏雨行也踅摸到侄子开的砖瓦窑上看看,看工人们和泥、托坯、进料、出砖。二贵说:“师傅,你老还是回去吧。你不在咱的生意可就做不下去了。”夏雨行说:“出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师傅还有脸往人前站吗?”二贵说:“这也不能全怪师傅,要怨也怨我,那天晚上是我鼓动师傅多喝了几盅。再说,人一辈子哪能没个三昏三迷的时候,去年吕顺轩也让人坑了上万现大洋,生意不照样做?”夏雨行说:“人家是人家,我是我,师傅丢不起这个人哪。”停停,夏雨行又说,“这几天我老琢磨着,把闲雅斋关掉转给别人,店里的古董字画,玉器铜器啥的,该出手就出手吧,价钱可以稍低一些,你做主就是。”
夏雨行是在两个月头上回到县城的。黄昏时分,他背着个褡裢,拣一条人稀的背街,悄悄走进闲雅斋,上了二楼的静室。二贵要上前搀扶,他没让,他说:“你忙你的吧,师傅没事。”二贵要接他肩上的褡裢,夏雨行仄歪着身子躲开了。
第二天一早,夏雨行分别写了帖子,让二贵分发出去,晚上要在醉仙楼遍请业内同行,古玩玉器、字画装裱以及收藏业行家,一家也不漏过。
夏雨行在醉仙楼整整摆了四桌酒席,把张耀先让到上席。人们坐定以后,夏雨行捧出锦盒放到桌子上,禁不住潸然泪下。他说:“其实,我不说大家都清楚,前不久我办了件窝囊事、瞎眼事,收了这件假货。赔进去十几两黄金。说不在乎是假,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大风旋来的,能不心疼?但我更在乎这件事带给我的耻辱。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名声倒了,人和行尸走肉无异。今天把大家请来没别的意思,我是想拿我的老脸给大家提个醒,别再犯我这样的错误。”说着,夏雨行揭去红绸,去了油纸,把红衣观音交给二贵,自张耀先始,逐一让人观看。待四桌同行全都看过,抱回来还给夏雨行。夏雨行接了,高高举过头顶,在一片惊呼声中,将红衣观音摔到青砖地面上,那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