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8期
孔融:腐朽王朝的殉葬者
作者:胡觉照
如果说曹操请孔融再去做官的意图还包藏较深,那么孔融还想做官的愿望就有些急不可耐了,并信誓旦旦地作出了保证。在回信时候,他当然掂量出了曹操警告的分量,也应该明白曹即是汉、汉即是曹的局势,到朝廷做官,就是到曹操的手下做官。对这样的官还要自我推销地去做,当然包含了屈从归顺的态度,这和他维护东汉统治、反对曹操擅权的政治主张已大相径庭,他是用乞求和承诺从曹操那里换取新的官职。当孔融复出并担任太中大夫一职时,就已经做了一个表里不一的两面人。
自古大夫无私交,后世更把它上升到春秋大义的高度。太中大夫是言官,虽级别很高,但属闲职。因之前孔融曾有过多次的无理取闹,因此理所当然会被曹操打入另册,受到格外的“眷顾”。但孔融已忘乎所以,对失而复得的生活要尽兴享受,与士大夫结交也到了“日盈其门”的地步,而且还常常自夸道:“座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
孔融无忧曹操忧,一个反对派身边拥去一大批官僚,而且孔融又是“海内英俊皆信服”的领袖级人物,这自然有了私自结党的嫌疑,自然对曹氏集团构成了潜在的威胁。专制制度下的夺权斗争,都是以阴谋和刀光剑影为基础,自然显得极其残酷,自然是先发制人。至于“后发制于人”一说,纯是奸雄的雅言。由于曹操的忧虑,路粹在郗虑的授意下,罗织了孔融六条罪状:任北海相时,见天下混乱,便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与孙权使者谈话时,诽谤朝廷;不遵守朝廷礼仪,宫中行走,竟然连头帻都不戴,曾与祢衡放荡地说“父子是什么关系?不过是性欲的结果。母子之间有什么?不过是在肚子寄存过罢了,出来也就离开了”;与祢衡相互吹捧,祢衡说孔融是“仲尼不死”,孔融说祢衡是“颜回复生”;孔融曾说他是圣人孔子的后代,坐天下理所当然,何须卯金刀(到字指代刘氏宗族)。六条罪状有没有依据已无法考证,但至少说很有一些,可当时已经没有了查证的可能,曹操也没有必要仔细核对,孔融死案终于形成,连妻子儿女都惨遭杀害。
两面人是一面人
在《孔融传》中,有一个十分矛盾的现象,当议及朝政时候,孔融理智而深刻,这有三件事可以为证。其一,太傅马日出使青州,路过淮南时,有意结交已经割据称雄的军阀袁术,遂进寿春城造访。但袁术并不以马日为意,不仅当面加以侮辱,还夺其节书。马日想走,袁术又不放,逼迫他做自己的军师。马日后悔不已,在幽禁中吐血而死。马日的尸体被运回许昌时,汉室欲加之以礼,孔融力排众议,认为马日“曲媚奸臣”、“附下同上,奸以事君”,朝廷念他是多年旧臣,不追究其罪责已是宽大,根本不应该加以礼遇。其二,东汉末年社会大混乱,出于“治乱世须得重典”的教条,有人建议恢复古代残割肢体的酷刑(如劓、膑等)。孔融又力排众议,他认为社会秩序混乱是因为“上失其道”,从而导致了道德滑坡。以摧残肢体的酷刑治理社会,不符合时代的发展变化。假如恢复了酷刑,全国就有千儿八百个殷纣王。被刑之人会痛不欲生,只求速死,不但不思悔改反而会继续作恶。明德之君治国时,举措应“弃短就长,不苟革其政……”其三,荆州牧刘表割据称雄的迹象逐渐流露,礼仪也有了僭越,汉献帝就此让大臣们讨论对策。孔融认为,东汉弱干强枝的局面一时间无法改变,刘表不过是其中的一个。虽然他罪不容诛,但对他礼仪的僭越应该隐忍。假若每出一(僭越的)外臣,都加以公开声讨(而又无力扑灭),这不是杜绝邪恶的办法,应“投鼠忌器”,以避免奸臣效法,所以要隐忍不发。
孔融这三次廷对同议及禁酒、征乌桓的两次廷对截然不同,不像出自于同一张口。为什么发生如此背悖?这必须从立场上寻找原因。范晔找到了,他认为“融自负其高气,志在靖难”。可遗憾的是,范晔浅尝辄止,没有继续探究下去,只是将孔融看成敢为东汉牺牲的死士。
其实则不然。传记中特别提到酒,参驳取证共是三次。第一次,涞水御敌时,孔融酩酊大醉中率军出征,这是典型的饮酒实践;第二次,对颁布禁酒令无理取闹,这是典型的饮酒理论;第三次,复出后志得意满地高叫:“座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这是典型的饮酒宣言。史家的笔触真是辛辣,入木三分地勾画出了没落腐朽的官僚文人的活脱脱形象。
由此可以得出结论:孔融把自己绑在东汉没落王朝的机器上,一再地同曹操叫板,并不是要做没落王朝的忠贞之士,而是既得利益者对靠山将倒发出的哀鸣。没落王朝给孔融带来了荣华富贵,同时也带来了腐朽的生活方式,因之他要极力维护这即将死亡的王朝。孔融反对曹操,并不是反对曹操篡夺了东汉皇权,而是因为曹操要断绝他腐朽的生活方式。孔融本应是位理智的学者、政治家,却陷入到无度地追求私欲的地步而不能自拔,自然要变成无理取闹的反对派。这不是他精神发生了某种障碍或分裂,而是他利令智昏。一己私利像两片树叶遮住了眼睛,妨碍了他对社会变革的认识,妨碍了他对民众疾苦的理解。出于极为狭隘的私利,孔融对花天酒地、养尊处优的生活过于留恋,在可能失去的时候,他要极力地去维护,从而造成了同曹操的尖锐对立,在失去之后,他又以屈从的态度乞求恢复,所以对曹操摇尾乞怜;复出后,他又以极其贪婪的态度充分享受。孔融同曹操之间的矛盾,说到底就是个人利益与整个社会利益之间的矛盾。他的被杀,也就没有了冤屈可言,毫不夸张地说,他是一具被历史车轮挂倒的行尸走肉。
编辑:汪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