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3期
贤相王旦:权力和道德的统一体
作者:雷池月
然而,一旦妥协,就很难收缩。王旦被推到了这场闹剧的最前台,扮演了一个煞有介事欺骗天下的小丑。作为宰相,他被封为天书仪仗使,“每有大礼,辄奉(捧)天书以行”,还要念诵连篇累牍的鬼话,一直到临死前病退时才一并摆脱了这个职务。自从王旦介入了这件明知荒谬的骗局。他就一直生活在自责的阴影里,“悒悒不乐”。因为他做过许多好事,后人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对他多加指责,但他却无法原谅自己,临死前,他还对家人说:“我别无过,惟不谏天书一节,为过莫赎。我死之后,当削发披缁以敛。”王旦是儒士出身,选择和尚的葬仪是自我责罚的意思,即自己愧对先圣先贤,理当被逐出门墙。
王旦和同僚的相处之道,更能证明他博大的胸怀。他把宽容视为政治家最重要的品格,因此终生奉行在妥协中求团结的原则。虽然对于危害国家和百姓的人和事,他也斗争,也抵制,但从来不使用整人的手段,可以说,他没有一个基于个人原因的私敌,即使是对他曾经有过误会甚至抱怨的人,到头来都只会发出一声感叹:“王公器识,人所难及也。”
寇准做枢密使的时候,王旦主持中书省。有次中书省给枢密院发文,违反了公文格式,寇准向皇帝打小报告,皇帝批评了王旦,还处分了有关人员。后来枢密院给中书省发文,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小吏以为报复的机会到了,兴冲冲地呈交给王旦,王旦却让他将文书退回枢密院,寇准知道后。惭愧至极。《续资治通鉴》里还有如下一段记载:
(王)旦每见帝,必称(寇)准才,而准数短之。帝谓旦曰:“卿虽谈其美,彼专道卿恶。”旦谢曰:“臣在相位久,阙失必多。准对陛下无所隐,此臣所以重准也!”
官员之间的关系,倘若不是同一条线上的人,很难与人为善,不诽谤中伤,不落井下石便已十分难得,像王旦这样的胸怀,古今能有几人?而且绝对不是口里说得好听,背后却使出阴招睚眦必报,王旦后来竭力保举寇准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但他的举荐从来不让寇准本人知道。1015年寇准因犯错误被罢了官,找王旦说情,想保留原级别待遇下放去当节度使,当时被王旦以不受私请为由拒绝,可事后,王旦却对真宗说:“准未三十,已蒙先帝擢置二府(指中书省和枢密院),且有才望,若与使相(宰相级别的节度使),其风采亦足为朝廷之光。”真宗接受了这个建议,并在寇准去谢恩的时候,告诉其中原委,寇准这才慨叹王旦的人格自己远不能及。
王旦当宰相,有些奏章常常不经皇帝批阅就育接批示,时任参知政事的王曾、张知白等提出:“每见奏事,其间有不经上览者,公批旨行下,恐人言之以为不可,”王旦对他们的意见表示感谢,不作解释。王曾等人后来只好向真宗打小报告。《宋史》里写道:
一日奏对,旦退,曾等稍留,帝惊曰:“有何不与王旦来?”皆以前事对。帝曰:“旦在朕左右多年,朕察之无毫发私……朕谕以小事一面奉行,卿等谨奉之。”曾等退而愧谢,旦曰:“正赖诸公规益。”略不介意。
这种“略不介意”的态度,在充满机心和敌忾的官场是十分难得的。王旦之所以享有极高的人望,被尊为“一代贤相”,很大程度上是得力于这种“肚里好撑船”的宽广胸怀。
三、不敛财,不恋栈,清廉俭朴,温良敦厚
“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宰相的富贵固然是由于远远高于百官的俸禄,更重要的却是来自多不胜数的馈赠。富贵对于人的诱惑力是很难抵御的,到了宰相这种地位,更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所以自古以来,哪怕是堪称一代名相甚至贤相者,自奉俭约的甚为少见,因为少见,于是在这些佼佼者身上,便会闪烁出最受尊崇和景仰的美德光辉,而王旦绝对是其中数得着的一位代表性人物。
官员不敛财,首先得不爱财。对财产的态度首先是一个人生观问题,而对王旦平生,史书上有四个字的概括:“冲淡寡欲。”王旦在中书省当领导18年,一直拒绝下属的孝敬,但来自皇帝的恩赏,全部辞谢与情理不合,于是累计起来便也可观。但他从不动用,置放在庭前,看着这些财宝,常常浩叹:“生民膏血,安用许多!”病危临死前,王旦将皇帝送的慰问金5000两白银全数“还献”,还在表文里附上了四句话:“已惧多藏,况无所用,见欲散施,以息咎殃。”
财富对他“无所用”,而且被视为“咎殃”之源,自然也就不会成为一种诱惑。封建官员一般都会詈办田产,作为他日退出官场后养家处世的本钱,然而,王旦“生平不置田产”,他的观点是:“子孙当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耳!”不仅如此,家中房屋破陋,他不肯重建,说是先人旧庐,损之为不孝,衣服从来都不追求华美,家人中有谁穿得太漂亮,他就故意闭目不视。子侄们看到上好的玉带,想买下来,征求他的意见,王旦要他系在身上,并问他:“还觉得好吗?”答道:“系在身上,自己怎么看得到?”王旦说:“自己负重而只是让别人叫好,不觉得太辛苦了吗?快还回去。”对于财产、享乐和虚荣抱这种态度的人实属罕见。
封建专制制度下的官吏,由于监督机制的缺失,贪污腐败是常态,只是不同时期、不同的个人,会有些程度上的差别而已。许多皇帝都有过整饬吏治的宏愿,但没有谁取得过真正的根本性的成效。正由于这一点,专制制度下的百姓把清官当成了救星和偶像,其实清官们的崇高形象是由其资源的稀缺性所造成的。
淡泊明志的君子既然能远离财富的诱惑,当然便不会恋栈权位,特别是在力不从心或者心怀愧疚的时候。王旦羸弱多病,在违心地接受了天书仪仗使和封禅大礼使这两个使命之后,内心的煎迫更使他的健康每况愈下,所以“自东鲁复命(从泰山封禅回来),连岁求解(辞职)”,但一直未获批准。又拖了几年,“帝睹其形瘁”,才“悯然许之”,不过也没让他全退——原来是宰相兼枢密使,改为枢密使而不再兼宰相。王旦病得走不动了,便让轿子抬进皇宫,由值班官员扶着上朝。虽然是旷古少有的“圣眷”,但确实有违他本人求退的私衷,不久王旦便去世了,真宗读到他的遗表时,“泣下久之”。
如此贤相,实乃百年难得一遇!皇帝如此悲痛也就可以理解了。
编辑 蔡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