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23期

狂傲的贵族谢灵运

作者:丁启阵



后,谢灵运邀请王锈跟他一起继续前进,王琇不肯。谢灵运便作诗嘲讽他,其中有“邦君难地险,旅客易山行”之句,意思是,你这个当地官僚害怕山岭险峻,我这个旅游者却把翻山越岭看作寻常之事,如履平地。
  但更为出格,也更不为外人接受的却是他原生态的赤身裸背。公元423年,时年38岁的谢灵运自童年离开家乡后,第一次回到故乡始宁居住,此前,谢灵运已在永嘉任过一年太守,由于“出守既不得志,遂肆意游遨,遍历诸县,动逾旬朔,民间听讼,不复关怀。所至辄为诗咏,以致其意焉,在郡一周,称疾去职”。朝廷准许他还乡三年,他当即买了条小船,一刻不停地登船启程,回到故乡,他觉得自己是鸟儿人林,鱼儿归海,自由自在,尽可以放纵为娱,幽居为美,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如果遇上好天气,好季节,他一概去除衣衫,连呼带喊,裸行于山水之间。
  由于身心和精神上的极度放松,这期间,谢灵运的文学创作达到了高峰,不仅写出了著名:的《山居赋》、《会吟行》、《石壁精舍还湖中作》、《伤民赋》、《逸民赋》等,还有许多佛道思想的文章,如《与庐陵王义真笺》、《维摩诘经》等,对后世影响深远,开启了中国山水诗新的诗风。
  谢灵运的裸,也在这期间声名大振。方圆几百里,说到他的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常有人以他的裸来爆料当朝纲纪的腐朽。随着谢“裸体而行”声名远播,当时在会稽(今绍兴)担任太守的孟顦大为恼火,认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是谢有意让他难堪。他当即派人送了封信去责问谢灵运,说裸已经是很不应该了,何况还裸着身子大呼小叫,扰乱乡民。这样做对他孟顥没有什么,对谢自己实在是有失身份,辱没名望,希望谢能珍惜自己。谢灵运看罢书信,勃然大怒,居然对送信人说;“我裸的是自己的身子,叫的也是自己的身子,与你们何干?”
  
  患得患失的诗人
  
  诗人总是敏感的,谢灵运当然也不例外,稍有挫折,便千忧百虑涌上心头,泄于笔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宿心渐申写,万事俱零落”,“戚戚感物叹,星星白发垂”。敏感的谢灵运,即使是流连在他至爱的山水之间,往往也不能感到真正的快乐,他常常会流露出孤独的忧伤:“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难匹”,“妙物莫为赏,芳醑谁与伐?”
  有人在分析后两句诗歌时指出,谢灵运不如苏东坡,他在看到美妙景物的时候,没有一个可以与他一起陶醉的友人,而苏东坡有张怀民。《记承天寺夜游》中叙述,某一个仲夏月夜,苏东坡因为受到人户月色的引诱,出门散步,“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子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不用说,那感觉不错,因为苏东坡最后发出了这样的感慨:“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谢灵运当然也有几位不错的朋友,从秘书监任上解职回乡那一回,他跟堂弟谢惠连、何长卿、荀雍、羊璇之四位朋友“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不难想象,那一段时间,他是快活的。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谢灵运发现山水胜景的时候,这些人都是不在身边的,在他身边的是那些干体力活的仆人以及门生,他们无法理解谢灵运内心的忧伤与愉悦,无法跟他产生共鸣。孤独到心中郁闷没有办法排遣的时候,谢灵运就只有借抚琴宣泄一下心中的苦恼,“安排徒空言,幽独赖鸣琴”。
  谢灵运最推崇的前代诗人是陈思王曹植,有人据此立论说谢灵运与曹植的关系堪称前世今生,其实,跟谢灵运性情、遭遇相似的不止曹植一人。谢灵运有一首《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写了三国曹魏时期八位诗人,除去《魏太子》一篇无小序之外,其他七篇均有三言两语的小序。这些小序概括了这些诗人的一生遭际与诗歌特点,与他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相通之处。从那些文字可以看到,谢灵运的命运并非个别现象,而是封建皇权时代失意士子的一个缩影。
  正如毛泽东所说,谢灵运晚节造反。谢灵运在临川被捕之际,一定预感到自己生命即将终结,因此通过《临川被收》一诗道出了深藏心底的秘密:他无法真正忘怀晋朝,他对刘宋王朝是怀有仇恨的。或许,这是谢灵运之所以一生郁闷的最大症结。他在广州临刑时所说的“恨我君子志,不得岩上泯”(《临终诗》)则是同样意思的另一种表达:为自己没有彻底离开刘宋朝廷、隐居山泽终其一生而深感遗憾。
  谢灵运不需要通过做官谋取养家活口之资,他是把仕途当作实现人生理想的一个舞台,在这个舞台上表演的成败得失都会影响他的心情。晋宋之际,这个舞台是一个变化莫测、险象环生、刀光剑影的是非之地,它犹如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谢灵运没有陶渊明潇洒,他无法彻底离开这个舞台,摆脱这个舞台可能给他造成的种种烦恼。因此,他的患得患失就比陶渊明多。
  
  逃不出的山水
  
  谢灵运死后1500多年的今天,伴随他一生的是非恩怨,他仕途的顺逆成败,对我们来说,都不复重要。我们最关心的是他作为一个杰出诗人的山水情怀与艺术成就。
  晋宋易代之际,人们的思想、审美趣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就是著名文论家刘勰所说的:“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文心雕龙·明诗》)以及沈德潜所说的:“诗至于宋,性情渐隐,声色大开。”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魏晋名士的玄言诗风开始被宋齐兴起的山水审美所代替,毫无疑问,谢灵运就是这一变革大潮的弄潮儿,是那个时代山水诗写得最好的人。
  钟嵘《诗品》把他的诗评为“上品”,认为他兴高才多,风格繁富,指出他的作品具有“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典新声,络绎奔会”的优点,称赞他的作品犹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沙尘”,品质高洁。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等人也都对他仰慕有加,李白推崇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诗歌风格,来源于前人对谢灵运诗歌品格的评语;杜甫羡慕陶渊明、谢灵运的诗歌才华,希望自己能写出他们那样的作品:“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韩愈在列数前代诗歌成就时,大赞道:“中间数鲍谢,比近最清奥”(《荐士》),白居易赞美友人诗写得好,是“动笔诗传鲍谢风”(《寄李蕲州》)。
  谢灵运对山水的感情,非一般人所能比拟,山水在他眼里、笔下,“大必笼天海,细不遗草树”(白居易),千姿百态,动静咸宜,不但可以悦目,而且可以赏心、安心、静心。这对今天生活在摩肩接踵、喧嚣嘈杂世界里的人来说,不啻是一种想象的桃花源,虽不能至,却无妨心向往之。
  
  编辑 赵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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