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纽约的日报数目虽少,却有二个“最”字可以形容。《每日新闻》是美国销路最大的报纸;《纽约时报》是美国最受重视、质地最佳的报纸。而《纽约时报》的销路也不小,每日平均八十五万四千份,与《每日新闻》及《洛杉矶时报》一起,是美国三个销路最大的报纸。至于质地方面,《时代》周刊不久以前曾称《纽约时报》是“被《华盛顿邮报》紧追于后”的全国最佳报纸。此外,《时报》并有“文件纪录报”之称,因它不惜扩大篇幅,登载国际上重要演说、文件的全文。
由于美国地广之故,各地报纸都是地方性的,着重地方新闻。不如地小的日本与英国,重要报纸往往是全国性,广销各地,销路奇大。从这个观点看来,《纽约时报》虽是地方性的报纸,但其实是全国性的,因它的国际新闻与舆论受全国重视。关心时事的人士,即使住于数千里外,也不惜出重资航邮订阅。订数虽然不大,但读者多是有识之士,或各界要人,这就增大了《时报》社论的权威。一九六三年,《时报》曾在洛杉矶试出一个西岸版,但在广告收入方面,不能与地方性报纸竞争,因而失败。
目前《纽约时报》在美国东岸的销路超出于本市之外。它的销路四分之一是在纽约市一百里以外的地区。据统计,美国全国各州一万零六百五十一个大小城市中,没有一个没有《时报》读者。由于它所登载的新闻广而全,全国各地大学图书馆中,都订有《时报》,教授与学生们都成为忠实的读者。
《纽约时报》的星期日版,长达四百余页,重达四磅余,销路比日报更大,约一百五十万份,其中三分之一是销于纽约市之外的。《时报》的忠实读者,都是各界的重要人物。例如,单是白宫订了八十六份,历届美国总统都每日必读。它的影响不但是全国性的,也是世界性的。各国各界领袖也是《纽约时报》的忠实读者。
《纽约时报》的声望,来自它的内容的包罗万象,它在报头右侧刊有一条座右铭:“凡是适宜刊载的新闻无不刊载”。无论是国际新闻,国内新闻,地方新闻与政治新闻,《时报》必尽量采用,并以正确、客观自诩。主观性的言论,则是发表在社论版。一面又在社论对页版(Op-ed.Page),开辟园地,接受外来稿件,发表各种意见,做到兼容并蓄,这种编辑方针使《时报》的影响能够扩大到所谓开明派的圈子之外,是它成功的秘诀。社论对页版自从《时报》创始以来,美国全国各地各报都已群起效尤,几乎家家报纸都已有这一版了。
国际新闻报道范围之广,一向是时报优点。远在一九二○年时,当时的报主阿道尔夫·渥克斯(Adolph Ochs)已经决意把《时报》造成世界上一家报道国际新闻最佳的报纸。六十年来,渥克斯的子孙们一直承继这个传统。专家认为目前世界没有一家报纸可在国际新闻报道上与《纽约时报》匹敌。历年以来,不少新闻业专家指出,每有国际危机发生之时,《时报》必化大量篇幅,尽力解释报道。在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间,二十余年来,中美虽无邦交,但专家仍认为《时报》对中国报道在尽可能范围内还是很详尽的。《时报》历年著名驻外记者之中,包括曾在中国数度访问的哈里逊·索尔斯倍雷(Harrison Salisbury)及赛摩·托平(Sey-mour Topping)。索氏职位高至副总编辑,现已退休。托平现是《时报》编辑主任。抗战胜利时,他是个初出茅庐的《时报》驻华记者。当时年轻的《时报》驻华记者还有一个是瓦尔特·沙立文(Walter Sul-1ivan),现是《时报》的科学新闻编辑。另外一个《时报》驻华的名记者亨利·李伯门(Henry Lieber-man),闻已年老退休。
《时报》的国际新闻报道的广泛,主要当然是靠它驻外记者分布之广。它不惜化费巨资,在世界各重要城市设有二十四个分社,共有三十五个专门的驻外记者,另外又有二十五个临时性的驻外记者做补充。这二十四个分社处于北京、雅典、曼谷、贝鲁特、贝尔格莱德、波恩、布宜诺斯艾利斯、香港、开罗、耶鲁撒冷、约翰内斯堡、伦敦、马德里、蒙特利尔、莫斯科、内罗毕、新德里、渥太华、巴黎、里约热内卢、罗马、东京、维也纳及联合国。此外,《时报》并是美联社、合众国际社、塔斯社、路透社各通讯社的订户,所收集的国际新闻包罗万象。但任何有类似的新闻稿,则尽量采用本报记者的专电。
在国内新闻方面而言,虽然《华盛顿邮报》专于华府政治新闻,但全国性的新闻,还是《时报》占先。说到华府政治新闻,五年前水门事件丑闻,是《华盛顿邮报》抢先揭发的,《时报》身为全国第一大报,到现在还是觉得不服气。《时报》驻华盛顿分社是最重要的一个分社,一向由名记者主持,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是亚瑟·克鲁克(Arthur Krock)。在他主持之下,他起用了一个青年记者。这个青年记者特别卓越,《华盛顿邮报》为了竞争,要出高薪挖角。克鲁克着了慌,情愿自己提早退休,让这位青年记者接替了自己的分社社长的职位。这个记者即是美国目前舆论界坐第一把交椅的詹姆斯·赖斯顿(James Reston)。在五十年代与六十年代,他大大的改善了《时报》在华府的采访成绩。现在赖斯顿自己也退休了。但他在社论对页版所发表的每星期三次的政论专栏,仍极受重视。
赖氏退休后,前后担任华盛顿分社社长的都是《时报》名记者,包括已退休的前总编辑克立夫顿·但尼尔(Clifton Daniel,故杜鲁门总统之婿);现任社论版主笔迈克斯·佛兰克尔(Max Frankel);专栏作家兼副总编辑汤姆·威格(Tom Wicker)。现任的分社社长是前驻莫斯科记者海德立克·史密斯(Hedrick Smith)。这些都是美国新闻界赫赫有名的头流人物,可见《时报》对华府新闻的重视。单是在华盛顿京都一地,《时报》派有二十名记者,分布于各政府部门。但是《华盛顿邮报》在美京则有三十三个记者,这当然是因《邮报》乃本地报之故,抑亦俗话所谓“强龙不敌地头蛇”欤?
除了国际新闻及全国新闻之外,《时报》既是纽约的地方报,当然也注重本市的地方新闻,特别是曼哈顿区。但是在受各方批评之下,《时报》也慢慢的扩展采访郊区新闻,包括邻州新泽西,康涅狄格的新闻。
在副刊方面,在现任的总编辑A.M.罗森韬尔(Bosenthal)近年来大刀阔斧改革之下,几乎每天都有专刊:星期一是体育专刊;星期二是科学与教育专刊;星期三是生活专刊;星期四是家庭专刊;星期五是周末娱乐专刊。只有星期六没有专刊。但星期日的时报则不得了:除了新闻版以外,附刊有下列多种:新闻周评;旅行;艺术与娱乐;金融经济;体育;房屋地产;分类广告;再加上二本杂志,一是《时报》杂志,一是书评周刊。这份厚压压的《星期日时报》(全部达四百余页,全重达四磅余),广告众多面包罗万象。当然,在美国,报纸都是靠广告为生。不然低微的报价连购纸张也不够。《时报》每份售二角五分。四百多页的《星期日时报》则售八角五分,在大都市区之外较贵。
我普通每天看《时报》,至少须一小时余。至于星期日的报,我有时化一整天,不过是翻阅而已,不能有时间细读。看《时报》是有瘾的。上了瘾的人,每天非看不可,不然好象与世界脱了节。我出外旅行时,必请邻居替我积聚。出外一月余,回家便有高达五、六尺的一堆《时报》等我。三十余天的积报,我往往要化四、五个整天的时间才能翻完。这样才觉得能把政治、国际、文娱、经济诸方面的情况,赶及了解,心里才觉轻松泰然。这都是我自幼即对新闻写作事业有兴趣而养成的习惯。我想,所有报人都有这种读报瘾。
现在且回到主题,简短的介绍一下《时报》的历史。
《纽约时报》首创于一八五一年九月十八日,开始是小型报,办得并不顺利,首创人也是一个职业报人,名亨利·琼斯(Henry Jones)。一八九六年时,《时报》由一个来自南方的犹太籍商人阿道尔夫·渥克斯接手,才欣欣向荣,在二年之内,将销路增至二万五千份,再过三年,销路增至十万份。从此以后,《时报》即没有亏过本。八十年前报纸的售价是每份一分。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时报》新闻采访更趋精彩,将凡尔赛和约全文登载,共占了八张篇幅。从此,《时报》就保持这个传统,凡有重要国际新闻的文件,必全文登载,一字不遗。这就造就了一个“文件纪录报”的声誉,弄得政界要人、历史学家、教授学生非读《时报》不可。渥克斯于一九三五年逝世,身后无嗣,接手人是他的女婿亚瑟·海斯·苏兹贝格(Arthur Hays Sulzberger)。一九六一年,苏氏又让位于他的女婿奥维尔·德雷夫斯(Orvil Dryfoos)。德氏于一九六三年突然去世。在他当《时报》发行人的短短二年中,共遇到二个挫折:一是一九六二年发行西岸版的失败。一是该年的纽约报界印刷工会长达一百十四日的大罢工。
接德氏位的是他的妻舅亚瑟·渥克斯·苏兹贝格(Arthur Ochs Sulzberger)。小苏当时只有三十七岁,是《时报》历来最年轻的一个发行人。他接任后,逐一把年轻能干的记者提拔上来。上面所提的几个名记者,大多是小苏所提拔出来的。目前在编辑部掌握大权的如总编辑罗森韬尔,编辑主任托平,社论版主笔佛兰克尔,都是与小苏年龄相似的中年人士。
小苏身兼《时报》老板和发行人,对报纸内容非常关心。每日深晚,他必详读次晨首批印出来的报纸,做笔记,贴剪报,以备做改善报纸的材料。他有时化名写信致读者来信栏提出批评。但他并不独裁,认为报纸应由职业性的报人负责。但他又不时提供意见,力求改进。例如上面所述的每日的专刊,即是他研究如何争取读者的结果。于一九七六年四月开始,先加添星期五的周末娱乐专刊,专载关于周末文娱活动新闻与导游目录。此专刊一出后即大获成功。七个月后,增添了星期三的生活专刊,专载有关烹调的文章。以后又增添了星期四的家庭专刊,专载有关家庭装饰、花园布置的文章。一九七八年一月,星期一的体育专刊出现。数个月后,星期二也增添了科学、教育、医药方面的专刊。现在的日报,每天分四部分,其中一部是商业专版。广告与销路因而大增。(不过有人批评《时报》把一个新闻性的日报编为一个“文娱性的杂志”。)
在社论方面,社论对页版(Op-ed Page是Opposite Edi-torial page的简称)的扩展,特别受人注意。在社论版上,社论占半页,所论的包括国际、国内、地方政治及各项大事。另半页是读者来信栏。据统计,一九七七年中,《时报》共收到五万七千余封读者来信,但因篇幅所限,所挑出刊载之数,每天不过十封左右。社论对页版上除了刊载本报各时论专栏之外,约有一半篇幅刊载外来投稿。这版上的文字所起影响,与《时报》本报的社论相似。投稿者包括世界与美国各方面的专家与闻人,但也有普通国民。文章必要写得流利简明(只限七百字),言之有理,一针见血,切中时弊,始有登载机会。
《星期日时报》原是另一个部门编辑,与日报的编辑部门无关,因此双方在编务上,常起冲突。罗森韬尔于一九七六年大刀阔斧的将二个编辑部合并为一。目前在这个年富力壮的总编辑领导之下,所有《时报》编者与记者,包括驻外记者在内,一共约有五百名。他的编辑方针是随便由有才能的记者自己发挥专长。成绩好的受表扬,差的挨批评。记者之间,竞争性是很强的。
《纽约时报》在这种欣欣向荣的情形下,经济情况很是稳定。《时报》公司是一个大企业,在南方各地也办了不少报纸,此外并拥有广播电台、书局、造纸厂等。
不过近年来的二次报界工人大罢工,使纽约市的报业受了很大打击。最近一次是一九七八年,印刷工人罢工了八十八天,原因是各报购了现代化的印刷机器,大大提高印刷速度与效能,印刷工人怕要裁员失业。最伤元气的当然是一九六二——六三年间的大罢工(全部历时一百十四天),大大地影响了纽约全市各界的经济。因为没有了广告,无论百货公司、戏院、餐馆等的生意都一落千丈。不少纽约报纸,包括著名的《纽约先驱论坛报》(Her-ald Tribune),被迫关门。
历年以来,《纽约时报》记者们获奖的也不少。最受美国新闻界重视的普莱策奖(Pulitzer Prize),《纽约时报》几乎每年皆有获得。编辑部每天从各方面收到的新闻稿,总字数达到二百万字。本报记者每日的稿件字数也达到十五万字以上。发行人小苏氏某次说:“任何人有自称每天必读整个报纸的,不是世界看报最快的读者,便是世界最大的撒谎者。”因为该报内容的丰富及印出字数之多,使任何人根本不能在一天内将全部逐字看完。《时报》的记者都是经验丰富,至少有一个大学学士的学位,很多是拥有博士学位的专家。此外,《时报》又在各地雇有当地的临时记者,一有重大新闻,临时记者也活动起来。有的记者专门被派采访研究一件特别新闻,犹如侦探一样的打听,不必每天写稿,只有在任务完毕后作综合报道。
《时报》自称是无党无派,保持独立立场,但在过去历年来在社论上支持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有八个,共和党候选人只有四个。一般而言,它的政治立场是开明派的,中间偏左。这类立场大体上符合读者的立场。这并不是说美国一般民众都是中间偏左的开明派。事实是,今年总统大选年中,人民思想已趋于保守。民主党的卡特,共和党的竞选人里根都是保守派。《时报》很希望有第三者出现于政治舞台,而肯尼迪似已无希望。一般的《时报》读者都是知识分子,受较高教育,在职业上有成就,收入也较平均为高。一般所谓小市民阶级则不读《时报》,他们知识较低,思想较为简单,认为社会问题有简单办法可解决,这就中了保守派政客的圈套。
三十年来,我是《纽约时报》的忠实读者,没有一天遗漏。这类看报习惯有一件好处,即是与任何人闲谈,不怕任何话题,都能沉着应付。
五月九日寄自纽约
纽约通讯
董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