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姆斯说勃氏此书,虽然篇幅不过四百页,不能算是浩瀚,但文学专业与评论界的读者却都刮目相看。
此书之所以被视为“具有一定的宏论卓见”,是由于作者选用一些故事情节曲折的小说,通过精神分析法引起读者兴趣,加以剖析,然后提出一系列的基本理论,再举出各种不同类型的经典小说,作为范例而加以说明。此种写法,大都袭自五十年代极大多数的文艺批评论文,而足以为奇的,则是作者勃罗克斯居然在一九八四年沿用此种老手法,而写出“新点子”的论文。所以亚当姆斯谈到这点时,说“看来这也是一种创新的尝试,特别是近年来文学批评演变得如此单薄抽象和‘理论化’,夹杂一些难以理解的专用术语和行话,又爱延伸推测至重叠繁复的评论。本来为一般读者消遣娱乐的读物,经不起这种烦琐的批评,何况这种原生岩式或多层次的理论在日常写作中也难以运用。”
在研究当代写作方法和情节构思方面,勃罗克斯这种研究理论的方式,可以说是批评界的一种进步。勃罗克斯注重探讨某一特定的素材,如何从结构形式上被歪曲成头绪纷繁或相互脱节的状况。从勃罗克斯写此书的出发点和角度来看,亚当姆斯认为他的思想实质,来自弗洛伊德心理学,因此也可以说是美国文艺理论的后退一步,又回到分析故事,追溯创作的能源——所谓创作的能源往往是依赖捉摸不定的读者对象。作者历举五种类型的小说以说明他的观点,也在论说中引经据典旁及无数作品。勃罗克斯列举了五位文学大师和他们的主要作品,如司汤达的《红与黑》,狄更斯的《远大前程》,福楼拜的《情感教育》,康拉德的《黑暗的心》和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认为这些小说都是以书中主人公的内心独白为主的。他在上述各书中,选用一章牵涉比较富于理论性的内容——也有只谈一般社会内容的章节,插入他的论述之中。这样做法的目的无非是要使他的论点明确而易为人所理解,但即使这样,他有时难免陷入学院式的陈词滥调中,不能自拔,但总的说来,这是本不失为写得相当成功的理论书。
根据勃罗克斯对上述五位大师的五本著作所作的分析,可称为是一种“新弗洛伊德主义”。他并不把每位作家下意识里的活动,作生硬的挖掘和暴露,他也不任意触动作者精神上的创伤,这是他的长处。他之不同于一般批评家的,就是后者专爱从一些文学小说中的虚构人物作捕风捉影的追索,连他们在襁褓中的某些表现也进行精神分析,追究其心理根据。勃罗克斯对弗洛伊德学说的主要研究,放在文学创作应当摆脱“精神分析”中的“避苦趋乐(Beyond the PleasurePrincip1e)的人类天性”,他认为文学作品中的“绝妙情节(Master Plot)”,或足以为其它变化无穷的曲折故事起典范作用的,莫过于摆脱这一天性,而能作出成功而又崭新的构思。当然,勃罗克斯并没有说明文学创作何以不同于音乐美术等等其它文艺形式,非要探索一个典范构思不可,事实上这种典范也是不可能达到的。按照一般的文学创作过程——故事情节照例使读者从原始平静的情态,经过一系列紧张的挫折和波动,达到矛盾的顶峰,纷扰不安,然后转入另一形态的静止,例如达成圆满结局或不幸的后果,包括婚姻与生死问题等等。简而言之,文学创作的公式也脱不了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原理:统一的行动必须有个开始、过程和结局。
勃氏研究一部文学作品素材的构思,并不是简单从事的一般分析。他从狄更斯的名著《远大前程》选择了几段心理活动,作了第一流的文学剖析。凡读过狄更斯此书的人,再细阅勃罗克斯的论文,就很难原封保持他的初读原作的印象。至于读者能否感到这种心理活动符合心理学中超越“避苦趋乐”的原则,因而成为典范的构思,那就无法得知了。因为这种典型即使在《圣经》的《启示录》里也是难以找到的。
书评作者亚当姆斯说,我们读完本书的第五章,就可发现所谓典范情节,已经是行不通的了,更不必多谈,因为连心理学中的“避苦趋乐”原则也不见了。第六章剖析了由欧仁·苏的《巴黎的秘密》一书,在第八章中同样生动地总结了巴尔扎克的《夏倍上校》。这几部小说都是充满热情、振奋人心之作,其作者所运用的主要手段大多是意识或解义性的笔法,加上一些社会背景和人物传记资料等等。熟知弗洛伊德概念的人都知道,这在精神分析中称之为感情转移,或抑制,或升华以及分析性与递增性的重复(也就是说通过精神分析做一种感情上的解释)。勃罗克斯的具体文学评论也止于此而已,至于文学著作本身只在他的论文中充当隐喻和实例之用。
这本文学理论书中所提出的文学能源(Literary energy)概念,谈得不够明确,因此不好掌握。为了说明这一概念,作者选用的文学作品,都是带着闹剧夸张手法的气氛。又如荒诞派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一剧,其情节本来虚无飘缈,主题设想主要为了延迟真正的行动发生或中断行动。勃罗克斯的理论也是可以无限延伸的。因此只能选用这一类情节的作品为剖析的素材。至于乔伊斯的《尤利西斯》,确实以无比的细节写出几个庸人的内心生活,他们纷纷陷于无法自拔的矛盾中。乔伊斯所使用的手法,主要是通过读者的思想来见证这个漫无目的的纷乱世界,因此他所构思的行动完全超出本身的时间与空间。这正吻合勃罗克斯的典型情节——无限的时间与空间可以用来作为一切小说情节的典范。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反而不为他所选用或剖析成为典范故事情节,唯一原因是这些作品不能证实他的理论的普遍性。所以亚当姆斯认为勃罗克斯的理论只能适用于特定素材而已。即使以他经心选择的实例而论,其论点也过于抽象和概括,以致于不易为一般读者所理解和接受。
(Peter Brooks,Reading forthe Plot,Alfred A.Knopf,NewYork,363 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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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