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密的经济学说中,强烈地呼吁实行经济自由主义。梁启超对此十分神往,所以,具有经济自由主义倾向的重农学派,深得他的青睐。他说:“生计学之自由主义,大成于斯密·亚丹,而法国之重农学派,实为其先河”(60页)。然后大加喝采:“要之重农学派,其纰缪之见、过激之论固不少,至其变革群治之面目、改良生计之学理,厥功甚巨,不可诬也。其排击干涉,主张自由,实骤开斯密·亚丹以后一新天地。其势力不亦伟耶?不亦伟耶?”(64页)从这两个例子中我们不难看到,梁启超这里用以评价前人是非功过的标准,是系统化了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
除了上述理论标准外,梁启超还有第二个评价标准,那就是看西方历史上各派经济学对当时中国现实的实用程度。在梁启超看来,斯密开始的资产阶级经济学,理论上虽然很完善、很正确,但用来指导中国的现实是不行的。他说:“斯密之言,治当时欧洲之良药,而非治今日中国之良药也。治今日之中国,舍前此所谓哥巴也略(柯尔贝尔)、克林威尔(克伦威尔)政略者,其道无由。”(73页)柯尔贝尔、克伦威尔奉行重商主义,实施保护关税的国家干预政策。经过权衡,梁启超认为重商主义的保护政策比经济自由主义对中国更有用,把它看作救中国时弊之良药。他在“重商主义”一章的按语中写道:“重商主义在十六世纪以后之欧洲,诚不免阻生计界之进步,若移植于今日之中国,则诚救世之不二法门也”(55页)。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无论何人,必经数年之提携顾复,然后人格乃成;无论何国,必经一度之保护奖励,然后商务乃盛”。在经济落后而又强敌盈门的形势下,中国只有采取保护主义,才能生存发展。因此,他感叹道:“而惜乎如哥巴、格林威尔其人者,我中国数千年来曾无其人也。”(56页)梁启超对于重商思想的偏爱,自我表达得清清楚楚。
这种实用论观点,直接影响到他对历史上经济学说的评价:凡是重商的经济思想和政策,他就褒;而凡是抑商的,他都贬。例如,在谈到西欧中世纪的贱商时,他联系说:中国“汉时禁贾人乘马衣绣原是此意。”谈到阿奎那“公平价格”时,他又说:这与中国战国时期“许行所谓市价不二、国中无伪者同一谬见。《汉书·食货志》载王莽令诸司市为物上、中、下之价,各自为市平,亦此类也”(见44—45页)。在评价重商主义学说时,他更是褒多于贬。特别明显的是,他尽力为重商主义过分强调流通的错误开脱说:“难者谓重商抛弃农业,为舍本而图末。其实不然。彼其时先后,固当如是。”“重商业者,实间接以为农业之先驱也。”爱鸟及乌,他极力称许重商主义的推行者柯尔贝尔和克伦威尔“大有利于法国、英国,尽人所同认矣”(均见52页)。
梁启超就是按照这样两个标准来编写我国第一本西方经济学说史的。他使用的第一个标准,当然是片面的理论标准。但其第二个标准,或者说第二种方法,却使《生计学学说沿革小史》成为风格独特的经济学说史。在书的字里行间,我们不仅能感觉到梁启超向西方寻求真理的一腔热情,看到他勇于思索的可贵精神,而且时时受着强烈现实感的薰陶冲击。我在想,这种写法是否有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呢?如果我们现在研究经济思想史、经济学说史的同志,也能既不仅从理论上评价人物和学派,而且能多多少少发表一点把前人理论同现实相联系的见解,对于我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未必不是件有益的事吧?
(《饮冰室文集全编》,卷五《生计学学说沿革小史》,梁启超,上海新民书局版。)
读书小札
戴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