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曾与《名师出高徒》的作者英国名女作家艾里丝·麦道克有一面之缘。那天她应中国作家协会之邀，与一部分中国作家晤面。她在会上介绍了英国文坛的近貌，也谈了她自己作品的风格：用传统的手法写现当代社会生活。在英国，传统的写小说的手法，已为一些作家所摒弃，但她却坚持着。她自比于屠格涅夫，所不同的则是她写的是现当代英国社会的风习。她娓娓而谈，使我们这些很少了解当代英国文坛的人，有茅塞顿开之叹；总之她给我们的印象是个专心致志于一己事业的人，不是个浮泛夸夸之辈。她从一九五四年出版《天网恢恢》开始，平均约每二年出版一本长篇小说，其他评论，戏剧，诗歌，散文还不计在内，可说是位多产作家，是英国文坛当代社会小说家中的佼佼者。
去年冬季她的第二十二部长篇小说《名师出高徒》问世，一时风靡了英国的读书界。她能在三十年的文学生涯中，以一个多面手的作者出了大量成品，不免引起了我们的思索——她的创作来源于什么？为何能长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根据美国出版的《二十世纪文化之友》一书评介，艾里丝·麦道克已位于英国第一流社会小说家的前列。她于一九一九年在爱尔兰首府都柏林出生。一九四八至六三年一直执教于牛津大学圣安妮哲学学院，一九五三年发表第一部以哲学剖析文学家和文学作品的论文《萨特：浪漫主义的理性论者》，而在文坛上声誉雀起。次年她又以锐利的笔锋和清晰的哲理转入文学创作领域，出版了长篇小说《天网恢恢》，不但打开了她文学创作的途径，而且奠定了她在文坛上的地位。从此她源源不绝写下了二十余部小说，间以戏剧、诗歌、哲学研究论文等难以计量的作品；而最突出的则是取材于现当代社会而寓以哲学剖析的繁复多变的人性小说。这一写作规律明显见之于她一九七○年的哲学著作《良智的王国》。她在这本书里阐明了艺术与道德之间，及现实、真理、自由和善良天性的关系问题。她的观点有别于存在主义的自我中心思想，这可以从她的文学作品中见到。她所认识的现实生活，是通过每个人在生活中所能接受的有效性和通过别人的生活经验来体现的。再则，她认为一个人只有通过爱情，才能获得个性自由；也只有这一力量能推动人们理解别人的独立性。具体说，麦道克小说中的社会往往是异常复杂，每个人只有对某些偶然的遭遇(包括与意外人物的相识等)，发生一定反应，才构成一己的道德面貌。
这种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影响，是麦道克多部作品构思的来源，例如一九六一年发表的《断头》。她又以娴熟的喜剧手法，层出不穷地编织人间的伦理故事；写作中往往戏里有戏，一环扣一环，直至读者在眼花缭乱中悟出社会道德的真谛。特别在一九八一年出版的《修女与士兵》一书中，达到现代小说传统写作方式的顶峰。
一九八六年见到她的新出版小说《名师出高徒》尤胜以前的作品，技巧上被认为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此书一反过去的道德教益，矛头不复指向现实社会，而导引读者进入麦道克笔下前所未有的令人眩晕的镜中生活，极似太虚幻境的梦中世界。尽管如此，麦道克在故事中编入了大量的生活素材、人物和曲折的情节，足够演出可达数年之久的电视系列片。
小说中的主要人物是一位英俊高雅的业余艺术爱好者亨利·苟诺，他住在伦敦的文化中心勃龙斯布莱区一所别墅里，这是他亡父著名小说家的遗产。苟诺先后结婚二次，都是年青丧偶，不得不过着寂寥的生活。他与后妻的妹妹密吉素来情投意合，所惜者则是密吉早已嫁给一位半犹太血统的心理分析家汤姆斯·麦卡斯克维尔。苟诺恳求密吉离婚后再与他结婚，但遭到拒绝，使他终日叹息于情感上的“地狱生活”。此时，他的前妻之子司徒华忽然从大学退学回家，自称看破红尘要立志行善，而苟诺则讥之为不过是徒学苦行僧。他的后妻之子爱德华喜弄恶作剧，竟在他好友的面包上涂上麻醉毒品，致好友坠窗而死，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经过警察和记者兴师动众的调查之后，爱德华反过来干涉父亲的私生活，并得了情绪混乱忧郁症，于是成了《名师出高徒》一书的中心主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苟诺苦口婆心对爱情问题的开导和汤姆斯的心理分析，都无助于治疗爱德华的痼疾。最后爱德华偶然发现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画家鲍尔特姆的私生子，他母亲生前曾是画家的情妇。他承认了自己的生父鲍尔特姆，并接受生父的劝告，寻求解开一己情结的痛苦。他来到生父鲍尔特姆的海滨寓所会见了后母和二位美貌出众的同父异母妹妹，就在海滨过着一种隐士式的奇妙的艺术生活。
这部新作有别于过去发表的二十一部长篇小说之处，即麦道克不再使用虚构的人为境界来解脱现实社会的迷津，也不借用寓言来讽喻主人公的困境，而是让这一没完没了的迷津发展下去。爱德华逐渐发现垂老的生父正受着三位妖艳的母女所控制，而自身难免在父亲最后挣扎一幕中充当替死鬼；于是求助于同父异母的长兄善士司徒华，但反而被这三位女人拒之门外。后父苟诺和情妇密吉又误进此海滨别墅来幽会，无意中泄露了两人的暖昧关系。等他们仓惶离开后，爱德华作了一番反省指明了整个悲喜剧的真相。这一切莫须有的折磨完全出自一场不可避免的差错——“我的情绪崩溃、吸毒、精神感应、生父病危、隐蔽的女妖们、误闯入内的不速之客(不管自称是父或是母)……一切都是纯粹偶然的因素。在许多转折点上若不是偶然的际遇，便会是必然的结果，本来都是阴错阳差的事。”这便是爱德华的感喟。
作为英国的现代小说家，以麦道克的题材广泛，情节曲折，数量惊人和别开生面的写作技巧，为评论界比之为名小说家格厄雷姆·格林大师第二。而从她的新作《名师出高徒》的谜中谜的连环写法来看，人们觉得这位女作家的想象力，正处在旺盛时期。她于一九七五年获得美国文学艺术院荣誉院士之令誉，一九七六年获英帝国勋章。此外，一九七三年出版的《黑王子》得勃莱克纪念奖，一九七四年出版的《神圣与世俗之爱》得怀特勃列德奖，一九七八年出版的《海呀海》得读书人奖；可以说是当代得奖最多的作家之一。
(Iris Murdoch，The Good Ap－prentice，Viking，New York，522pp.)
(本文麦道克像，丁聪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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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