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有记载的历史开始之前,人类就肯定有认识自己的欲望。这种欲望后来在精神上造成了“认识你自己”的苏格拉底哲学,在物质上诱导人类造出了镜子。在中国,最古老的铜器当中就有铜镜,即所谓的“鉴”。但是,中国的古人没有什么文件可学,所以,他们不会清晰地区分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自然也不懂得“卫星上天、红旗落地”这样的一分为二的辩证法。于是,中国古人拿着物质的镜子常常是往精神上想,因而就有了“以人为鉴”、“以史为鉴”、“前车之鉴”之类的说法。还有人循着这样的思路,写出了《资治通鉴》这样的专著。
《资治通鉴》之后的帝王虽然有专人辅导读书,但该倒台还是照旧倒台,而且倒台的方式大抵都是书上早就写过的。可见,在接受教训方面,人类、尤其是作帝王的,与地球上其他动物相比并不高明多少。赶马车的知道,让马走一趟路,第二趟马就会拉着车自动地把同一条路走下来,能够绕开先前见过的一堵断墙或一截树桩。因此可以说,马才是真正懂得“前车之鉴”的专家。相比而言,人类要差劲得多。以最近的中国为例(因篇幅有限,无法探讨其他国家的例子)。中国有了疯狂的“大跃进”,并没有妨碍不久之后再来一个更疯狂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国以后会不会还有超过以往的疯狂,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好预测,因为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或巫婆。说“文革”之类的大运动“七八年来一次”固然不对,但是,说七八年必定不来或者必定来一次,这也不见得必然正确。
另外,在现代中国,与历史悠久的“以史为鉴”的思想的遥相呼应的,还有一种或明或暗的“交学费”理论。这种理论的基本意思,用不绕弯子的话来说就是,一些人过去的错误甚至罪行越多、越恶劣,越能证明他们现在的正确或善良。由此说来,“以史为鉴”的思想是一种相当反动的思想。仔细想一想,也确实很可能是反动。按照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一直在不断向前发展。“太阳每天都是新的”。今人从事的是前人从来不敢想象的伟大事业。在“开天辟地”的宏伟事业中,新的问题不断出现,人们不可能从前人那里找到现成的解决问题的答案。所以说,高唱“以史为鉴”的,往往是些居心叵测的人,其目的是阻止革命发生,或拖革命的后腿,就像那些一个劲地在秦始皇身边鼓噪“法先王”的儒生,被始皇帝活埋,实在是活该。
不过,“以史为鉴”的说法或思想仍然可以供人们在娱乐消闲的时候玩味。而娱乐消闲,一般总得有个由头才有趣。生活在华盛顿,在七月中旬的一个星期,看到美国报纸一个劲地鼓噪庆祝人类初次登月、实际上是美国人登月二十五周年。再到离住所不远的美国国立航空航天博物馆,看到熙攘的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大人小孩忙着仰视火箭、卫星、登月舱,不断发出有声无声的感叹,或崇敬地抚摸镶在金属架上的一块三角形月球岩石,或耐心地排长队购买纪念登月二十五周年的邮票或首日封。看到这一切,突然想到了“以史为鉴”。在一九六九年,美国在忙着登月或忙着观看登月的时候,中国都在捣鼓些什么名堂?把二十五年前的《纽约时报》和《人民日报》头版相互对照一下(“鉴”的本意),岂不是很有趣么?想到这里,连忙从航空航天博物馆冲出,一溜烟地跑进不远的国会图书馆,找到了二十五年前的两份报纸的微缩胶卷。对照参观发现,这些旧报果然煞是有趣。
把《人民日报》和《纽约时报》相互对照,可能会有人对这里的可比性不以为然,因为两张报纸无论是当时或现在在很多方面都相差太大。如,国家(中国——美国)、阶级属性(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发行范围(当时全国发行——当时主要在纽约发行)、读者成分(主要为党政机关工作人员,有条件享受“一杯茶水一根烟,一张报纸看半天”的人——纽约以及纽约以外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办报目的(担当中国共产党党中央的喉舌——刊登“一切适宜于印刷出来的新闻”)、所有权归属(属于集体的、无名的人民——属于一个有名有姓的资本家)。这样的不同还可以继续列举下去。但是,假如说这些差别不是增强对照的乐趣的话,至少对这里的乐趣没有什么妨害。下面就是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二十一日两天的《纽约时报》和《人民日报》头版上半部的新闻标题以及每条新闻的头两段。
《纽约时报》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 星期日
宇航员进入月球轨道,今天准备登月(通栏大标题)
贴着通栏大标题下面,除了一幅横跨三栏的登月舱计划在月球静海着陆地点的照片之外(一版有六栏),自左至右有三条新闻,各占一栏,它们依次为:
汽车事故:车中女子死亡,肯尼迪逃生(标题)
(肯尼迪)参议员对警方说,在开车从马撒葡萄园附近的桥上落水之后,他在惊恐中四处走动(副标题)纽约时报特稿
麻省埃德加敦,七月十九日——参议员爱德华·肯尼迪驾车从一座桥上摔下十英尺坠入查帕奎迪克岛上一个池塘中,车上一位二十八岁的女子落水淹死。出事地点靠近马撒葡萄园居民区。
人们一开始以为肯尼迪参议员没有受伤。但是,今天晚上,肯尼迪家的医生瓦特博士在麻省海恩尼斯港说,(肯尼迪)参议员“后脑有轻微的脑振荡”。他说,(肯尼迪)参议员已经服用镇静剂。……
(按:肯尼迪家族的许多男子,包括当年的肯尼迪总统,一直以“花”出名。这一天,爱德华·肯尼迪参议员开车降落在水里,同车的妙龄女郎不见了踪影,他却能基本完好无损地爬上岸来。据他自己说,他在惊恐中四处游逛了一阵,然后回到他的旅馆房间。据警方表示,爱德华·肯尼迪带着另一个人栽进水中之后过了大约八个小时才向警方报告。他说,“我今天早上完全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我就立刻同警方进行了联系。”《纽约时报》的编辑大约认为,爱德华·肯尼迪参议员的特技驾车足以与日月争辉,所以让这条报道与人类即将第一次在月球着陆的消息齐头并列。顺便说一句,到写本文的时候,爱德华·肯尼迪仍然是美国国会一位有影响力的参议员,并正在竞选再任。又,“静海”是月球上一块平原的名称。)
一些城市和州同意与联邦政府分享资金(标题)
达成的非正式妥协使每方都能得到一部分联邦税收(副标题)
记者:小埃德温·L戴尔
纽约时报特稿
华盛顿,七月十九日——就政府即将提出的与各州分享税收建议当中一个最困难的问题,尼克松政府和一些州以及地方政府代表达成一项非正式妥协协议。
这个问题是应当分多少钱给州、市和其他地方政府。……
(按:这两段文字显示,美国不只是三权分立,简直是百权分立,地方可以与中央分庭抗礼。按中国话说就是,“实在不成体统”。)
宇航员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标题)
宇航局官员认为降落月球无障碍(副标题)
记者:约翰·诺布尔·威尔福德
纽约时报特稿
休斯敦,星期日,七月二十日——阿波罗十一号飞船上的宇航员今天早些时候环绕月球做轨道运行,并盼望着这次太空飞行当中最关键、最富有戏剧性的时刻,即在月球一处荒凉的平原着陆。
非军队人员尼尔·A.阿姆斯特朗、埃德温·E.奥尔德林空军上校、以及,迈克尔·柯林斯空军中校昨天驾驶飞船进入月球轨道……
(这是《纽约时报》的下午版,所以当天的新闻也能上报。休斯敦是美国航天飞行指挥中心所在地。)
与这一天的《纽约时报》对应的《人民日报》是:
《人民日报》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日 星期日 农历己酉年六月初七
这一天的《人民日报》头版上半版并列有两条新闻,它们分别是:
团结起来 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标题)
云南省煤管局革委会成员在自觉增强革委会内部革命团结的同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鼓励和打击一小撮最顽固的阶级敌人(副标题)
据新华社昆明十九日电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团结起来,为了一个目标,就是巩固无产阶级专政”。云南省煤管局革委会成员学习毛泽东思想,牢固树立团结起来为了革命,为了夺取更大的胜利,为了巩固无产阶级专政的思想,在自觉增强革委会内部革命团结的同时,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大限度地孤立和打击一小撮最顽固的阶级敌人,巩固和加强了无产阶级专政。
前段时期,革委会有的成员在工作中做出了一些成绩,得到群众的好评,便沾沾自喜起来,露出了看自己优点多,看别人长处少,听不进别人不同意见的苗头。革委会认为,骄傲是影响革命团结的重要因素之一。……
(按: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人民日报》文章的写作方式与《纽约时报》的大不相同。粗略地说,《纽约时报》多使用具体描写……十英尺、二十八岁的女子、荒凉的平原,各个详细的人名、地名,等等。《人民日报》文章比较抽象,对细节可以说完全忽略不计。结果是除了给读者一个朦胧的“形势大好”的意思之外,杜绝了读者获得具体信息的可能性。比如说,革委会都有谁?有多少人?最顽固的阶级敌人是些什么人?姓什么叫什么?这些最顽固的阶级敌人在一般敌人或职工中占多大比例?他们凭什么顽固?对这些问题避而不谈,大概是虚虚实实、兵不厌诈地同阶级敌人做斗争的一种方式。这样说来,这篇文章看来倒像是为敌人写的了。又,地道的土生土长的中国大陆读者一般可以猜出“革委会”是“革命委员会”的缩写。可是,“煤管局”是什么的缩写就很不好猜。是“煤矿管理局”?还是“煤炭管理局”?国人尚且如此费猜详,外国人就只能死心。又,“煤管局革委会成员……巩固和加强了无产阶级专政”是什么意思?这些人能有这么大的能耐么?那还要“以毛主席为首、林副主席为副的党中央”干什么?)
把三股绳紧紧拧成一股绳(标题)
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革委会三方面代表,用毛主席
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学说武装头脑,在斗、批、改中,相互学习,相互帮助,取长补短,团结一致,发挥出巨大的革命作用(副标题)
新华社长春电 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革委会中的革命干部代表、军队代表和革命群众代表,用毛主席关于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学说武装头脑,在斗、批、改运动中,相互学习,相互帮助,取长补短,团结一致,发挥出巨大的革命作用。
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革委会成立后,认真学习了毛主席关于“‘三结合’的革命委员会,是工人阶级和人民群众在这次文化大革命中的一种创造”的教导,深深感到,摆在革委会面前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如何发挥革命的“三结合”优越性,使革委会树立起无产阶级权威,发挥出巨大的革命作用。……
(按:这一篇报道的写作显然比上一篇讲究。读者刚开始纳闷“三方面代表”都是哪三方的时候,记者接着就给了解说:“革命干部代表、军队代表和革命群众代表”。不过,由于年代已经开始久远,“斗、批、改”分别代表什么东西、是哪些词的缩写,现在已经不容易明<SPS=1256>了。又,这里记者如何知道第一汽车制造厂革委会“感到”什么,而且还是“深深感到”?记者是不是听过该革委会的集体忏悔,所以才对其成员的深层心理活动如此有把握?又,这里的两段文字里面,包含若干重复。重复最多的是“革命”一词。但“革命”在这里的用法很有点不好理解。“革命干部代表”之外,有没有“反革命干部代表”?在“革命群众”之外,有没有“反动群众”?为什么“军队代表”前面就没有“革命”一词?“革命”这个修饰词的用法有什么特殊的辞法规则或政治规定?显然,为了理解这里“革命”一词的用法,需要对当时的政治情势与语言的关系有相当的了解。)
《纽约时报》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宇航员在月球平原降落,收集岩石,安插国旗(通栏大标题)
通栏大标题下面,是两条新闻夹着三幅登陆情况的照片,一左一右的两条新闻分别是:
来自月球的声音:“鹰号登月舱已经着陆”(标题)
鹰号(登月舱名):休斯敦,这里是静海基地。鹰号已经着陆。
休斯敦:好,静海,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了。你们让这边一大堆人差点憋紫了脸,现在我们又喘上气来了。多谢。
鹰号:感谢你们。
休斯敦:你们看上去不错。
鹰号:降落确实顺利。……
(按:美国是一个生产大量西部牛仔电影片的国家,而休斯敦所在的得克萨斯州又是美国盛产牛仔的地方。电影里的牛仔除了眼明手快、能在瞬息之间抬手掏枪开火放倒一串敌手之外,还有一个明显特色,这就是在危急的时刻也要开玩笑。在休斯敦与宇航员通话的这位指挥人员估计不是出身牛仔,就是看牛仔片看得太多。)
宇航员仔细探察了月球多粉末的表面(标题)
记者:约翰·诺布尔·威尔福德
纽约时报特稿
休斯敦,星期一,七月二十一日——人类在月球登陆并在月球上行走。
昨天,东部时间下午四点十七分四十秒,两名担任阿波罗十一号宇航员的美国人操纵着四条腿的薄弱的登月舱安全、平稳地在月球实现历史性的着陆。……
接下来再看《人民日报》。
《人民日报》 一九六九年七月二十一日 星期一 农历己酉年六月初八
这一天的《人民日报》头版只有一篇文章。这文章也确实有趣,所以多抄几段:
上海机床厂的工程技术人员队伍在成长(通栏大标题)
一年前的今天,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指示,“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但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要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走上海机床厂从工人中培养技术人员的道路。要从有实践经验的工人农民中间选拔学生,到学校学几年以后,又回到生产实践中去。”
毛主席的光辉指示,像光辉灿烂的灯塔,照亮了上海机床厂工程技术人员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方向。他们从毛主席的亲切关怀中吸取了无穷无尽的力量,在这一年披荆斩棘的战斗中,“振奋大无畏的创造精神”,奋勇前进。一年来,上海机床厂的工程技术队伍和生产技术工作面貌,进一步发生了深刻的变化:……
工人技术员马金荣等老师傅,接受了设计一台国家急需的高精度大型专用磨床的战斗任务。为了狠狠打击帝、修、反,他们自己对设计速度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越早越好,早一分一秒也是好的!”全设计组人员主动下班不回家,假日不休息,遇到了困难,就学习毛主席的光辉著作《愚公移山》,结果,三十二天时间,就完成了全部设计任务,创造了庸人们不敢想象的奇迹。
生产技术领域里两个阶级、两条道路、两条路线的斗争是十分激烈的。资产阶级名利思想和“三脱离”的作风,每时每刻都在向工人技术人员袭来。不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它就会吃掉一批人。这个厂的工人技术人员懂得,一个工人,掌握点技术理论并不难,难的是拒腐蚀,永不沾。没有“自然红”,只有“改造红”。他们坚决遵照毛主席“工人阶级也应当在斗争中不断提高自己的政治觉悟”的教导,时刻警惕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抓紧改造世界观,把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进行到底。……
(按:这是几段典型的“文革”时期的语言。当时的语言看来相当喜欢使用比喻。如明喻(simile),“……指示,像光辉灿烂的灯塔,照亮了……继续革命的方向”、暗喻(metaphor),“……的作风,每时每刻都在向工人技术人员袭来”。语言多比喻,有人说是语言活泼,有人说是思维原始。“文革”时期多比喻的语言到底是活泼还是原始?当时的比喻有什么特色?与当时的政治有什么关系?又,由于年代久远,这篇报道有一些今天的读者难以理解的词汇问题,如,“三脱离”,等等。不过,这些小问题掩盖不了“庸人们不敢想象的奇迹”,如,“遇到了困难,就学习毛主席的光辉著作《愚公移山》,结果,三十二天时间,就完成了全部设计任务”。另外,说学习了《愚公移山》,就能造出高精度大型专用磨床,这到底是实有其事,还是公然欺骗毛主席?或者,是制度性、经常性地发表“亩产万斤”之类假消息的报纸把好端端的毛主席害得脱离了群众、脱离了实际?或者,是记者当时出于“种种众所周知的原因”不得不如此欺骗读者、欺骗毛主席?或者,当时真是有一群工人靠着读光辉著作《愚公移山》硬是造出了一台或几台国家急需的高精度大型专用磨床?那么,这些宝贝现在又存放在哪里?假如还在国内的话,对这些肯定比春秋战国时代铜镜还珍贵的文物……“文革”遗物……应当严加保护,不要被文物走私分子偷运出国才好。)
二十五年多以前的某一时刻,美国人忙着看美国人登月和肯尼迪落水,中国人则忙着斗:或斗人,或准备挨斗,或准备顽固到底(死路一条),或想方设法明哲保身不卷入斗争。当然,不卷入斗争很难。有一条很有名的语录是,“八亿人口,不斗行么?”
当时,还有一些许多人都能朗朗上口的语录:“形势大好,不是小好,整个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结果,中国在十年“文革”大梦之后醒来发现并承认,那十年是人家各方面突飞猛进的十年,我们自己则是好到了“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换句话说,是“百废待兴”。当然,这仍然是好。大乱才能大治。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了。”“文革”不是以粉碎“四人帮”而胜利告终了么?中国终于又迎来了朝气蓬勃的新时期。
反观今日美国,枪支泛滥,犯罪横行,艾滋病、抗药性肺结核猖獗,无家可归者点缀街道。这都是今日的美国报纸自己报道的。如此说来,当年登上月球又有什么用?
回头再看今日中国的主要报纸。毛主席语录是没有了,但是,“形势大好”的乐观精神依然健在。要知道今天的乐观有没有道理,不妨再过二十五年,到时候再把美国的主要报纸跟中国的主要报纸比较一下,估计会很有趣。
或者,也不妨现在带着问题,把中国当年的旧报纸再研究一下。比如说,当年的报纸所说的“一小撮最顽固的阶级敌人”是一帮不识时务的恶棍,还是中国当时残存的“一小撮”宝贵的勇敢、诚实、人的尊严?或者,那些人只是一些历史的玩偶,是一帮既不是恶棍也不是英雄的普通人、一帮虽值得可怜或同情但不值得纪念的倒霉蛋?或者,是当时的报纸虚张声势,其实当时已经根本没有任何精神正常的人在进行顽抗?研究这些问题不仅有趣,说不定,也可能有助于防止中国再次歌舞<SPS=0486>平、或曰“莺歌燕舞”地走向崩溃的边缘。
一九九四年七月于华盛顿
丁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