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世界上关于拉什迪及其小说的舆论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赞成霍梅尼的判决的,“这个判决得到了‘伊斯兰教会议组织’的四十六个成员国的确认”。《撒旦诗篇》在伊朗、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马来西亚、印尼、沙特阿拉伯、埃及、南非和索马里等国被焚毁或禁止出版,大规模抗议拉什迪和英国的示威游行时有发生,梵蒂冈也认为该书“亵渎宗教”。另一种是反对霍梅尼的判决的,欧共体十二国为此召回了驻伊朗的使节,当代许多著名作家如奥克塔维奥·帕斯、诺曼·梅勒、约瑟夫·布罗茨基等都曾致电拉什迪表示支持。法国的克里斯蒂昂·布古瓦出版社出版了《撒旦诗篇》的法译本,已售出二十四万册。一九九三年十一月,美国总统克林顿还在白宫接见了拉什迪。
法国《读书》杂志当然是持后一种态度的,它在第221期(一九九四年二月号)的封面上特地刊登了拉什迪的大幅头像。主编皮埃尔·阿苏利纳不仅称赞《撒旦诗篇》是一部杰出的小说,而且认为小说家的精神自由不应该受到束缚和限制。不过同期刊登的三位学者的访问记,却从学术、宗教、司法和政治的角度,阐明了一些不同于《读书》杂志的观点。这三位学者是:伊斯兰教学者和教徒万桑·芒苏尔·蒙泰伊,天主教徒、后改宗伊斯兰教的前法共领导人罗杰·加洛蒂,天主教徒、社会学家和东方学者雅克·贝克。
蒙泰伊认为《撒旦诗篇》是对伊斯兰教和《古兰经》的邪恶攻击,其根源可追溯到中世纪的十字军东征。《古兰经》允许每个男人有四个妻子,只要他能完全平等地对待她们。拉什迪却从盎格鲁-撒克逊读者的偏见出发,把多妻制作为一个下流的题材来加以嘲笑,只描写穆罕默德的私生活,把他的几个妻子写成婊子,表明拉什迪本人是个色情狂,《撒旦诗篇》是反伊斯兰教、反《古兰经》、反穆斯林的,它的文学形式只是一种骗不了人的掩饰。拉什迪在孟买受过伊斯兰教的教育,不可能不懂得《古兰经》是上帝通过先知穆罕默德之口所说的话,对《古兰经》不能有任何嘲笑,因此他对上帝及其先知的攻击是不能容忍的。
加洛蒂曾发表过著名的文艺论著《论无边的现实主义》,他从文艺批评的角度,指出《撒旦诗篇》写得平庸之极、令人乏味,开始时竟连出版社都找不到,倒是霍梅尼的判决使它成了畅销书,也使拉什迪成了捍卫思想自由的殉难者。他认为《撒旦诗篇》首先是一个政治事件,是为一场反伊朗的运动提供了机会,而霍梅尼最大的错误在于未经审判便宣布死刑,何况这个判决没有任何宗教依据。《古兰经》没有关于处以死刑的任何规定,只是说诽谤者要受到上帝的诅咒,所以只有上帝才是唯一的法官。
贝克指出,《圣经》并未告诉我们耶稣是否结过婚,而影片《基督的最后诱惑》仅仅因为把耶稣说成是个已婚男子,便在天主教徒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如果把摩西写成妓院老板,犹太人又会作何反应?作者肯定会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是在煽动种族歧视,所以宗教应该受到尊重。他认为宗教是可以批判的,但必须要有神学的或社会的根据,也就是像费尔巴哈那样进行科学的批判,或者像历史学家勒南(一八二三——一八九二)那样进行令人微笑的讽刺,这种讽刺不会使任何人受到伤害。伊斯兰教是反对美国霸权主义要建立的世界新秩序的,《撒旦诗篇》丑化伊斯兰教,客观上有利于美国的霸权主义。拉什迪也不是在伊斯兰教的土地上、而是在英国警察的庇护下攻击伊斯兰教的,因此没有必要把拉什迪视为思想自由的捍卫者,把他捧成当代的伽利略,不过归根结底,是否尊重宗教是作家的良心和责任问题,不能因此便以任何形式禁止出版作品。贝克认为作家的自由应该得到保障,无论作家写了什么,他都坚决反对把一个作家交给民众去制裁,使一个知识分子时时受到死亡的威胁。
远眺巴黎
吴岳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