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书小识》这个专栏,自从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号发表了“之十九”以后,就搁笔了。或问:是不是因为毛泽东百年诞辰过了,就不再发了?不是。这个专栏本非为纪念百年诞辰而设,也不会因为诞辰过去而止。搁笔,是因为忙于别的事,其实也是关于“大书”的事。现在腾出手来,继续往下写。
这一则还是关于《毛泽东论文艺》的。
此书发表了一九七五年七月二十五日毛泽东关于电影《创业》的批示,批示的全文是:“此片无大错,建议通过发行。不要求全责备,而且罪名有十条之多,太过分了,不利调整党的文艺政策。”在题注中说:“长春电影制片厂张天民一九七五年七月十八日分别写信给毛泽东和邓小平,对江青和文化部核心小组批判故事影片《创业》“在政治上、艺术上都有严重错误”的“十条意见”提出不同的看法,并建议重新上演。毛泽东调看了影片,然后写了这个批语。”参与此书编辑的同志写《编辑手记》,还说到这年春节后毛刚刚做了白内障手术,收到张天民来信后,调看了《创业》,并请为他做手术的唐由之大夫观看了此片。
看来,情况是交待得挺清楚的。可是,不久前读到《世纪风采》一九九四年第九期上于倩的文章,指出此注此记,事实有误。
一个误失是,毛做手术不是在“这年春节后”。是在什么时候呢?据作者调查:芦荻说,手术是在这年七月二十二日(芦当时为毛读古诗文,把这个日期记在了自己的日记上);唐由之说,是在七月二十三日(唐是动手术的医生,他记得,手术后的第二天,毛为他写了鲁迅的一首诗:“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期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这是从他的名字“由之”而引起的。唐把这几张纸珍藏起来,当时就在旁边注了日期——1975.7.24凌晨)。这两个证据都很权威,虽然还有一日之差,总之“春节后”之说,是不能成立了。
另一个误失是,毛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据于倩的调查,手术后头几天,毛没有看过也不可能(还蒙着纱布)看电影。从手术,到对《创业》作批示,其间只有两三天。后来毛的确请唐由之等医护人员同他一起看过电影,但看的不是《创业》,而是《战火中的青春》。
那么,写注写记的编者,又是怎么写出来的呢?《编辑手记》里有脚注,交待了出处,是根据《中华英才》一九九二年第十四期《唐由之为毛泽东作左眼手术》一文。
再查《中华英才》,果有此文。关于第一点,文中讲到唐“春节后”去毛泽东那里看毛的眼病,然后就讲手术前的准备过程,然后就讲做手术,都没有交待确切的时间。据此文的模糊记述而断言手术在“春节后”,虽亦有因,到底证据不足,应该算是粗疏之过。关于第二点,文中写得很明确:“术后,毛主席曾邀请他看电影《创业》”。不知是唐记得不清楚,还是采访者想当然的信笔。编者据此作注,就只能说是轻信之过了。
由此可以看到编辑工作中,这类工作之不容易,以及做好编辑工作,要过细、过细、再过细,切记不可轻信,不可粗疏,这样一种训练是多么的必要。
于倩的文章还讲到,关于《创业》的批示,毛还注明:“此信增发文化部及来信人所在单位。”这应该看作是批示的一个组成部分。《毛泽东论文艺》没有把它收进来,我看也是个误失——不完整。据于文说,这个批示传达后,文艺界有强烈反映,其中一份大字报的情况也经邓小平送给了毛泽东,毛批了:“此件有用,暂存你处。”七月二十九日,毛还将电影《海霞》编导的申诉信批出,印发政治局各同志。十月三日,又将要求举办纪念冼星海、聂耳音乐会的信批出,印发在京中央各同志。十一月一日,对周海婴关于鲁迅著作出版和研究问题来信作批示:“我赞成周海婴同志的意见,请将周信印发政治局,并讨论一次,作出决定,立即实行。”十一月二日,对姚雪垠来信作批示:“印发政治局各同志,我同意他写《李自成》二卷、三卷至五卷。”这样一连串批示,表现了那时毛泽东对文艺工作的关心和支持,是他“调整党的文艺政策”的一连串部署。这些,如果在对《创业》的批示的题注中加以介绍,可以较丰满地反映当时这方面的情况。《毛泽东论文艺》再版时,似应弥补这一缺失。
由此联想起关于编辑误失的其他几件事情:
《毛泽东论文艺》中发表了毛泽东一九七六年二月十二日致刘大杰的一封信,讲到“我同意你对韩愈的意见,一分为二为宜。李义山无题诗现在难下断语,暂时存疑可也,奉复久羁,深以为歉”,等等。此信过去在传抄中,日期被认作八月十二日,信末原本只写日期,未写年份,所以被推断为一九七五年。这是因为手迹被辨认错了,“二”字被认成“八”字。刘大杰致毛的信写于一九七五年八月,如果毛八月十二日即复了此信,怎么会说“奉复久羁”呢。中央文献研究室的同志审阅书稿时,纠正了传抄中的一个辨认的误失。
《毛泽东论文艺》中还收了致陈毅的一封信,毛为陈改诗,诗中有句:“海酿千钟酒,山裁万仞葱。”毛泽东逝世不久后的一个纪念日(记不清是一个诞生多少周年的纪念日还是一个逝世多少周年的纪念日),在报上发表了这封信,那时,作“山栽万仞葱”。手迹很清楚,是“山裁”。但被认为可能是笔误,所以发表时就给“改正”了。所幸手迹同时发表,许多读者认为这一“改正”并无充足理由。后来出版《毛泽东书信选集》,就按手迹改回来了。算是纠正了一处妄改的误失。
而毛泽东致臧克家及《诗刊》编者们的信,说他历来不愿意正式发表他的旧体诗词,“因为是旧体,怕谬种流传,贻误青年”。手迹上“贻误”作“遗误”,有充足理由可以判断是笔误。最初《诗刊》发表时,按手迹排印,经读者指出,纠正了这一本应由编者纠正的误失。
大书小识
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