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丽斯·莱辛是位被中国文学翻译界所忽视的美国女作家,除了读过若干她的短篇小说的译文外,她的长篇似乎还没有翻译出版过,也许是我读书不多及孤陋寡闻的缘故。但是她是不应被忽视的女作家,早期的作品大多以南非的社会为背景,以现实主义手法写作,抨击殖民主义者在种族和妇女问题上的反动歧视态度及主张,并积极参加当地的反殖民主义左翼政治活动。
莱辛一九一九年生于伊朗,父亲是驻伊朗英军的上尉军官。从一九二四到一九四九年,她在南罗得西亚农场度过青少年时期的生活,一九四九年,她带着自己的处女作手稿《青草在歌唱》到了英国伦敦谋求出路,这部小说以一名黑人男仆杀死白人女主妇的案件为中心,揭示了非洲英帝殖民地复杂交错而尖锐对立的种族关系,小说于一九五○年在英伦出版,得到了批评家与读者的好评,从此一举成名,登上了英国的文坛。
继之,她又写作出版了《暴力的孩子们》五部曲。这是部巨构,以朴素、细腻的笔触和兼有印象主义色彩的写实风格,追溯了玛莎·奎斯特从在罗得西亚的童年,经过战后的英吉利生活,到二○○○年的启示;描述了她在非洲成长后妇女对于人生的求索。前四部《玛莎·奎斯特》(一九五二)、《良缘》(一九五四)、《风暴的余波》(一九五八)及《被陆地围住的》(一九六八)叙述了小说主角玛莎·奎斯特四十年代在非洲的种种经历,最后一部名《四门之城》(一九六九),则以五六十年代英国社会生活为背景写成。小说的覆盖面颇为广泛,有对种族压迫、两次世界大战、冷战、妇女命运及两性关系等社会问题的思考,蔚为大观。
一九六二年,她出版了《金色笔记本》,被读书界推崇为莱辛的压卷之作。书中写了作者经历的生活、政治活动及文学创作的诸多危机。小说并不依照按时序描述的现实主义手法,而以“自由女性”命名的故事作经纬,分织成五个部分,记述了两个单身母亲(安娜和莫莉)的坎坷生活,部分之间插入安娜所记有关一己生活和思想的笔记,分别记在以黑、红、黄、蓝四色作封面的手记本内。其中黑本记安娜早年在非洲的经历;红本记政治生活;黄本为一篇虚构故事;蓝本则是个人的日记。我国英美文学研究家黄梅说,各本的内容互相交叉,时而呼应,时而抵牾。全书结构如多音部的交响曲。与作品的多重结构相对应的是其多重的主题,它刻画了一批左翼知识分子经历的幻灭以及他们试图从失望中奋起的艰难而又惶惑的努力,也揭示了力争“自由”的新女性被传统观念和现存秩序制约的严峻现实;并着力探讨了个人与社会、幻想与现实、理性思维(语言)与外在世界的关系等一系列哲理问题。小说的终结是在安娜经历一个身心交瘁的过程后,终于得到缓解和重生了新的创造力。此书面世后在女权主义运动中引起了较大的关注与反响。
此后,她又写了《堕入简闻的地狱》(一九七一),以个人精神崩溃为主题;《幸存者回忆录》(一九七四)讨论人类文明的前途;《黑暗前的夏天》(一九七三)反映中年妇女的危机,写在子女成人后一个家庭主妇精神的空虚及重重苦恼。莱辛接着又写了以《南船座上的凯纳伯斯城》为名的系列“太空小说”,包括《沦为殖民地的第五号行星什卡斯塔》(一九七九)、《第三、四、五区域间的结合》(一九八○)、《天狼星人的实验》(一九八一)、《第八号行星代表的产生》(一九八二)及《驻沃里思王国感情用事的联络员》(一九八三)等,这些“太空小说”采用流行的科学幻想小说体裁,表达了对于人类未来的担心与杞忧,标志了她和传统现实主义手法的决裂。但是写了这些科幻小说后,她又恢复了早年现实主义的风格,出版了《简·萨默斯日记》(一九八四)和《好恐怖分子》(一九八五),还写了不少短篇故事非虚构作品,表示她对于政治、对妇女问题变迁的目标和技术世界危机的关心。
莱辛不但多产,而且对文学的品种,如诗歌,剧本,散文,长、短篇小说,无一不写,而且出手不凡,大都成为隽品。她的短篇小说有《五》(一九五三)、《爱的习惯》(一九五七)、《一男二女》(一九六五)和《非洲故事集》(一九七三)等。剧本有《都林奇先生》(一九五八)、《与虎嬉戏》(一九六二)、《唱歌的门》(一九七三)等。非虚构散文有《回家》(一九五七)和《追踪英国人》(一九六○)。她的作品题材广泛,上天下地都在她的笔下宣泄无遗,而且内容丰富,寓意深刻,大都具有口语风格。她的体裁基本是现实主义的,中间也有流向印象主义和科学幻想的作品,或试图以病态心理学来寻求解决现实社会的症结,但到了晚年又回复到现实主义手法。
莱辛被认为是英国当代最优秀的女作家之一,一九五四年她获得了毛姆小说奖。一九九四年纽约哈泼·柯林斯出版社发行了她的自传第一卷《在我的皮肤底下》。这是本结合回忆录和预测趋势的书。在书中,她提出了几个问题:为什么我们的忆念比我们的遗忘更为重要?为什么传达童时的经历成为可能?为什么对童时忧愁的记忆能发挥比欢乐更大的力量?为什么人们期望于生活更为自由,更为忠实,更为舒心而总是比较好的?
她笔下的力量在于并不企图直接回答这些问题,相反她以一个优秀小说家的活力,把这些问题表达了出来。例如,她给我们一个儿时的形象,显示了一九二四年在茫茫的俄罗斯草原上一乘疾驶的跳蚤成灾的驿车里,她的父亲患着重感冒,她的母亲两天前在驿车站上购买食物,被留在驿站未能上车,而她的女儿则在驿车上抱着玩具熊消磨时光,作者一次复一次地控制世界上有新的事态发生,如此等等。
多丽斯·莱辛于一九一九年在俄罗斯克尔曼萨出生,本姓泰勒,莱辛是她最后一次结婚的夫姓。她的母亲是个护士,深慕美国中产阶级的生活;她的父亲从事银行业务,酷爱读书,梦想着过田园生活。父亲在战争中丢失了一条腿,母亲则在战时失掉了她的恋人。莱辛幼年度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及其后有如在毒气弹下的生活,饱受战争的苦痛。
她四岁半时,全家(包括她的一个弟弟)由俄罗斯跋涉到英国,几个月后又远渡重洋流浪到非洲南罗得西亚定居,希望能得到发财致富的机会。泰勒一家草草地建造了一所房屋,开始了农家生活,起初种植玉米为生,以后又种烟草贸利,最后则父亲设法去淘金,但是每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女儿希望过一些优越的生活,窗有窗帘,饭桌上也有银器,但是她们还始终住在瓦楞铁皮的房顶之下,屋里只有贫穷和凄清,一点也没有她们认为自己有权应过的高尚生活。
女儿起先隐迹在土地里,但只能与飞鸟和树木为伍,她只能这样观察大地,而与一切欢欣无缘。幸而她母亲的竭力主张,多丽丝才被送进学校,不过由于她家的四处流浪,便不得不多次更换学校,去接受那些美国学校的虐待。她信奉了罗马天主教,她也对于南非白人与黑人的矛盾产生敏感;她母亲对于黑人女佣食量的斤斤计较,也使人怀疑。莱辛的母亲能在九级大风时,伫立在航行的海船上,但对于细菌和小虫却又十分害怕,所以使她的女儿没有得到公正平等的体育精神的锻炼,反而得到相反的结果。
多丽丝流浪到约翰内斯堡和萨里斯布利,做过女裁缝、保姆、电话接线员;她以自己的茁壮身体为荣,抽烟、缝纫、跳舞、看电影、酗酒、最后结了婚,当时她还不到二十岁。此际,欧洲已是战云密布了,她认为命运在奏着战争的乐曲,她就无法奏跳舞的乐曲了。她这次结婚养了两个孩子,以后又都遗弃了事;使她从一个年轻的妈妈成为一个自我保护而不理母性感情的人。
战时,在萨里斯布利,多丽丝认识了当地左翼读书会的一伙人,似乎为她幼年即热中于寻找正义的要求得到了答案,她成为一个共产党员。她离开了她的丈夫,和另一位共产党员戈特弗利·莱辛——一位德国人结了婚。由于这次结合,她养了第三个孩子。
以上就是第一卷自传写到一九四九年为止的内容,这时多丽丝·莱辛差不多有三十岁了,她和戈特弗利·莱辛离了婚,恢复了英国国籍,等着去英国的船,带着她处女作的文稿,预备去叩英国文坛大门了。一腔壮志使她不承认也看不到未来生活的艰险,也不计及非洲始终留在她的记忆里。这一系列的故事在莱辛的《暴力的孩子们》这部小说里都可以读到,他们之不同并不因为自传是真人真事,小说则是虚构的,因为埋藏在她心底的记忆,是她生命的经历,却显得格外意味深长。
Doris Lessing,Under My Skin,Volume One of My Autobro-graphy,to 1949,Harper Collins Publishers,419pp.
西书拾锦
冯亦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