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路》

                            王大进      

 

第十章





  48

  邓一群从这一年开始,真正踏上了仕途。

  这是标志性的一年。

  回想过去,他觉得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关键就在于自己隐藏得比较深。表面上他是一直压抑的。长时间的压抑,终于迎来了阳光灿烂的春天。一切就像命运在那一时刻特别的关照他,他先是做了父亲,肖如玉在医院里为他生下一个七斤多重的男婴,接着就是人事处印发了红头文件,任命他为科技处副处长。

  科技处虽然不能跟计划处相比,但重要的是他已经是一名(副)处级干部了,这个台阶是一个质的飞跃。而且,科技处也是机关里的一个大处。这几年,厅里对科技处越来越重视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国家提出要“科教兴国”,省机械工业厅自然也要体现出科技对全省机械行业复兴的重要。那一刻他真是兴奋极了,人逢喜事,精神倍增,春风得意,意气风发,所有的美好的成语给他也不足形容他当时的心情。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但是,邓一群的喜悦却绝不外露,在机关里,他努力显得很沉稳,别人恭喜他,他就礼貌地笑一笑,以表谢意。他成熟了。

  对他的成功,肖家的人也感到高兴。他们希望看到他,在肖家的这棵大树下成长,进步。邓一群的得意,让他们仿佛看到了一颗政治新星。肖如玉对他的升迁也是高兴的,他的成功,实际上就是在肯定她自己,证明她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她当时只想找一个丈夫,并不想找一个要在仕途上有所发展的人。她知道那样的人靠不住,再说她家里的男人都是当官的,她对当官的人不感兴趣。邓一群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出她预料之外的。她虽然对做官的人不很感兴趣,但她却不反对邓一群去走这条路,而且,他要走得好,她还是高兴的。这个社会,衡量一个男人的成就,入仕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标志。

  最高兴的当然还是邓一群自己,他那份高兴的心情难以言表。他比别人更清楚,他得到这样的位置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青年,但他今天依靠自己的努力,成功了。如果他分配在老家的那个县里,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处级,是一个相当大的官了,相当于县委副书记或副县长,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他还年轻啊,才三十多一点,以后的路还长,发展的机会还很大,再往上升迁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呀。他的家人(当然是指他的母亲和哥兄姐妹们)一定会为他的成功而感到格外的自豪和高兴,在村里可以扬眉吐气的做人。与那些农民也许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但是即使和他过去的那帮同学相比,他也是进步很快的一个,尤其是那帮分配在县里的朋友,他们这一辈子也许都不敢指望能到副处的位置上。祖上积德啊!他想到一定是祖上在暗中保佑着他。那次回老家,去父亲的墓前烧了纸,还是对的。机械厅这几年重视提拔年轻干部,他提得不算早,但也不算晚。他是不早不晚,正是时候。

  由于他在仕途上的这一重大成功,邓一群忽然变得信心倍增,他私心以为,自己的成功完全取决于自己,由于大舅子肖国藩的那份关系仅仅是一个引子。但他知道这话是不能说的。肖如玉一方面承认他在单位里干得不错,另一方面却固执地认为是他们家的这层关系起了作用,否则你过去也干得不错,为什么没有提啊?邓一群常常为这样简单的问题所难倒。

  成为(副)处长的第五天,他实在忍不住那份欢喜,去了刘正红在广州路上开的发廊,去找刘正红,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肖如玉和她的家人分享他的喜悦是有限的,而他又不能及时地把消息告诉他在老家的亲人,而刘正红是在这个城里算是和他有点联系的一个。据刘正红自己说,她经营的那个地方生意还不错,新招了不少小姐,一个个都非常年轻,有两个还很漂亮,但邓一群很少去光顾。他不想和她靠得太近,因为自己毕竟还要讲点身份啊。他还能记得过去的那个晚上,感觉自己把握得很好。“发乎情,止乎礼”,这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很好的男人。

  邓一群发现刘正红比过去更胖了。毫无疑问,她现在的环境很好,心情也好,钱也挣得多了起来。她说她每隔两个月总要回去一趟,看一看。老家的情况一切都好。邓一群现在得知老家的情况很多都是通过她来传递的。刘正红听说邓一群升了,也格外的高兴,说她将来在省城可以有更大的依靠了。邓一群笑一笑,知道这倒是未必的事。一个处长在省城,能耐毕竟有限,但他心里还是喜欢她这样说。

  49

  当了副处长后的邓一群,感觉自己仿佛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书上说,佛能教人脱胎换骨,谁想权力竟也能如此。他感觉自己由于身份的变化,身体也变得重了起来,或者说是感觉身上的骨头有些重了。过去当小科员的时候轻飘飘的。投足、举手,都不觉添了些领导的样子。

  鸿运当头啊,邓一群想,好事来了想拦也拦不住。真正被提拔成副处长后,他感觉这速度都有些快。事实上,他在心理上,已经做好了再等一两年的准备了,但它却突然来了。来得正好,不早也不晚。与机关别的年轻人相比,他也还算是幸运的,因为机关里年轻人也还不少,提成副处的毕竟有限。原来自己心理一直不平衡,不过是跟那些提得很早的人作比较的罢了。

  儿子很可爱,邓一群为他取名叫邓宏远。儿子长得像他的妈妈。邓一群一直担心肖如玉不肯生孩子,她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说不想要小孩。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间怀的孕,但眼看着肖如玉的肚子就一天天地大了起来。女人大肚子的时候,那笨拙的样子很滑稽。她在怀孕的时候显得特别丑,本来她就不漂亮,怀了孕之后脸上长满了褐黄色的斑点,就像麻雀屎一样。

  在得知儿媳怀孕的确切消息后,邓一群的妈妈曾让她的妹妹写信来说,她要到城里来,捎几只自家喂养的老母鸡,让她补补身子。邓一群就对肖如玉说了,肖如玉一脸的鄙夷,说:“大老远的,捎几只鸡?现在农贸市场上什么没有?她来那一趟还不够路费呢。”邓一群心里有点不悦,说:“她也是一片心意嘛。她还不知道城里的情况?”肖如玉说:“你让她就不要烦了,我在自己家里,什么没有嘛?她年纪这么大,带着那几只鸡,挤车子,上上下下,很不容易。算了。”

  邓一群想想,也是。从心底里,他倒真不希望他妈妈来。这个家庭的人骨子里还有种贵族气,自我感觉上高人一等。岳母对他的农村出身过去一直不是很满意,也就是因为女儿同意,她也不好说什么。他妈妈对城里的生活完全是陌生的,甚至在心里有种畏惧,不来才好。她到这城里来,实际上心理上很不好受,倒不如在乡下安心。趁刘正红回去,他就让她转告,叫他妈妈不要来,说这里都安排得很好。城市是只吃人的老虎。所有的欢乐和苦痛,就让她优秀而杰出的儿子,一人独自承受好了。他什么都不怕的。

  孩子的生产是顺利的。肖如玉是在临生产前的第三天住进医院的,从住进去那天开始,邓一群就给妇科的所有医生和护士们送了礼物。那些礼物既不很贵重,但也绝不低廉,正好与他的身份相配。那个时候他已经有感觉自己快要提拔了。人事处的领导找他谈了话,问了他工作上的一些情况,言语里暗示,领导准备让他挑担子。而在人事处找他谈话之前,自己去过一些领导家里,不仅去了龚厅长家,几个副厅长家,他也去了,借口是汇报一下自己这些年来的工作情况,顺便送了点东西。正逢过节嘛,应该的。礼物的提供者,是他的舅子肖国藩。肖国藩说:“礼物本身并不贵重,哪个领导在乎你这点东西?重要的是形式。”他是深谙的。

  孩子出生后,邓一群写信回家报了个平安。那是他的岳母让他做的,她说:“你妈年纪大了,如玉和我说了,就不要她来了。再说如玉的口刁,一会嫌咸,一会嫌淡,没有个准。家里有保姆就行了。”邓一群说:“行。”

  这一年是个大年,邓一群想:孩子出生了,官也当上了。但这样大的喜悦,别人同他的分享却是有限的。

  所以,邓一群某种程度上还有一个孤独感。

  因此,邓一群那天去找刘正红。

  在刘正红那里,他醉了。

  他睡在她那里的一个房间里,做了梦。梦见了什么?梦见和田小花做爱。田小花还是那个样子,白白的,乳房很好,圆圆的。他咬它,一下下地撞击她。但是,她却有点不高兴。他不知道她为什么表现出不高兴。在梦里,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结婚了,并且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他还以为自己是单身一人。她不再像过去那样对他好了。他疑惑了。后来她就起身要走。他急了,在心里喊:“别走,小花,我爱你。”伸手去拽她的衣服,这一拽,把自己拽醒了。

  醒来的邓一群看到自己拽住的不是田小花的手,而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的手。究竟是他主动拽了她的手,还是她主动拉了他的手,他有点糊涂。因为在梦里,他要拽的只是田小花的衣角。灯光里,他看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床边笑吟吟地看着他。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呢?还是在梦里吗?他感觉晕得很。

  “我们老板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那个漂亮女子说。

  邓一群想起来了,这里是刘正红的地方,而眼前的这个漂亮小姐姓金。金钱的金。他笑一笑,表示清醒了。怎么会梦到和田小花做爱呢?这是一个奇怪的事情。邓一群想:自从写信给她没有得到回音之后,他的心已经冷了。他很少会在梦里想到和某个具体的女人做爱。只有自我想象的时候,才会去幻想和某个人,比如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事,或者是个美丽的电影女演员。

  他忽然意识到身上有一股力量在冲动。对了,是他很长时间没有和女性亲近了。打从肖如玉怀孕那天起,她就警告他,叫他不要胡来,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肉体上那种美妙和快乐。据说有些妻子在自己怀孕后,喜欢帮助丈夫解决那个问题,而肖如玉从来也不,他也不敢提。他有了责任,就要在她面前也表现出一部分牺牲。

  但这种牺牲却是被逼的。

  金小姐的笑很迷人。她穿了一套紧身衣服,把胸前的乳房勾勒得很清晰。看得出来,它是很结实(其实这是一种想象)。下身是一件虎纹皮裙,显得她的臀部那么浑圆性感。他闻到她有一种香水味。他喜欢香水,任何时候都喜欢。香水激发他的性想象,刺激他的欲望。其实她很可惜,这样漂亮,干什么不好呢。

  “你为什么到发廊里干?”他问。

  她笑着看着他,说:“在家无聊,不如出来挣钱。”

  “你父母同意吗?”

  她撇了一下嘴,说:“我不能依靠他们。我们那个地方很穷的......”

  “你要是按摩,那些客人规矩吗?”

  她笑起来,说:“个个都比你规矩。”

  邓一群受了引诱。她这是在鼓励他呀。他坐起来,抱住她。她吃吃地笑起来,说:“不要嘛。”他闻到她的香味,说:“你真漂亮。”她用脸在他脸上蹭着,说:“哄我。”邓一群说:“不哄,是真的。”她说:“你是一个很不错的男人,你一来我就注意上你了。”他心花乱放,心说逢场作戏吧,一把握住她的乳房,说:“要我做你的老公吗?”她又笑起来,说:“我没有福啊。你老婆在家等你呢。”邓一群情绪上来了,就想不顾一切,说:“这里安全吗?我们做爱吧。”

  “老板可没说让我这样。”金小姐用手推他,却推不开,只好让他的手进入了她的内衣。好一会,她感觉他够了,说:“出来吧。”他说:“不,让我做吧。”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自从结婚后,他对肖如玉是忠诚的。她对他呢?忠诚吗?他不能肯定。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她有很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一直让他如骨梗在喉。以他个人的理解,男女之间不可能有很好的朋友关系,要么是泛泛之交,要么就是上床。精神上的友好(恋爱)是不存在的。

  “不行,”她说。

  “我会付钱的。”他说。

  她站起来,说:“我说不行就不行。”

  邓一群正要扑过去,听得外面刘正红在叫,“小金,小金。”

  她看了他一眼,就笑着出去了。

  差一点就做了,邓一群后来想。

  幸好没做。那个晚上他回去的时候,心里就没有产生愧疚。但金小姐那非常好的一对乳房对手指的滑腻的感觉,却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就像老祖宗阿Q对小尼姑那张漂亮的小脸的感觉。他想起来自己在结婚的那天,还在心里说:我是不会去找婊子的。那么,现在他怎么没有了对婊子的厌恶呢?原因在哪里?是刘正红。他想起来了。是刘正红让他消除了自己这个优秀的年轻干部,一个刚提拔的副处长,同那个下层阶级之间的距离。

  自己原来就是身处在一个泥淖里。

  50

  自己是个什么人?邓一群有时候忍不住这样在心里拷问自己。答案是模糊的。看看周围的人,一个个好像都跟自己差不多,他们不比自己更高尚,也不显得特别的卑下。自己也许只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

  经历了那样的荒唐之后,邓一群决定今后尽量不去刘正红那个地方了。刘正红那天晚上有点吃醋了。她看出来他同那个金小姐有点意思了。如果换了别人,她会不会吃醋呢?不,肯定不。同时她可能心里还是为了他好,不希望他到那一步。男人到了那一步可能就完了。

  科技处一共有十个人,一名处长姓言,言子昌。两名副处长,一位姓潘,四十来岁,在机关里是老资格了。另一名副处长是位女同志,姓王,身体不是很好,快到退休年龄了。

  言处长五十多岁了,看上去可能还要老相,那张脸红红的,表情生动。说话里嗦,也不知何能何德到这位置上。他的头发已经秃得差不多了,但后脑勺上还留了一绺,看上去就像一根细细的尾巴。其实那根尾巴的存在很滑稽,远不如干脆不要它。但他却把那一绺视为珍宝,每天都要顺一顺它,真是精心呵护,无微不至。机关里那些与他同级别的人一直嘲笑他这样的举动,至于厅长们,更是公开取笑,每次开会,它都几乎是一个有益的文娱话题。邓一群自然不敢那样,而到处里上班后的第二天,他就送了言处一瓶据说不但是可以护发,更能生发的药水,让言子昌非常感动,觉得这个新来的副处听话,好用,可以作为左右手培养。

  邓一群自己自然有自己的打算,他从上班那天开始,就告诫自己,到这个处一定要好好干,不要让厅里的领导失望。第一就是要和那三个搞好关系。另外对下面的同志一定要客气。女王副处,不是问题,他能够对付过去,再说看她那个样子,也是与世无争了,关键就是潘副处长。潘副处长不多言语,处处都表现得很严肃。在工作上有什么问题,言处长总要先和他商量,换句话说,就是言处长要干什么事必须得到他的支持和同意。如果潘不同意呢?这事就得“黄”。

  这个状况必须改变,邓一群想。

  改变的办法很简单,只有一样,就是任何时候他都无条件地保持同言处长的一致,这样,潘副处就会孤立起来,就会不再得力,地位自然就会下沉。平心而论,邓一群觉得潘副处为人也还不错,对他也很客气,从他过去刚来机关还是一个普通青年的时候,他就对他不错。然而,他这样想孤立他,也是别无选择。既然他要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他邓一群就必须如此。

  官场如战场,只有你步步为营,才能站得住脚;否则,你就会被挤到一个角落里去。这是不能有所客气的。

  这么一想,邓一群就心安了。自己以后再做什么,也有了理论根据。一切都是为了向上爬,目的明确。什么叫可耻?这样的手段在官场上,不过是雕虫小技。

  他必须站稳脚跟。

  处里的那些人,邓一群都是熟悉的。现在,他只是改变了一下身份。那些人都是胸无大志,不求上进的人。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孜孜以求呢?那是因为出身不同,亲身感受到了没有地位的苦处。他要做一个有用的人。有用的人,是否就是对社会有所贡献的人?不。邓一群在心里说。他并不想对这个社会贡献什么。

  对那些不求上进的人,邓一群也并不小看他们,至少他要表现出对他们很尊重。他时常要提起自己的农村生活经历,以示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姓,这样一下就拉近了同他们的距离。

  邓一群在处里的印象一天比一天好。

  这是他努力的结果。

  时间过得很快,大家都能看得出来,潘副处长不行了,很不得志。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言处长有什么事情,有时干脆不找他商量了,而直接和邓一群说,至于女王副,是个没有原则的人,很多事情上含含糊糊,实在推不过去了,就说“少数服从多数”,因为她也看得出来,言越来越不喜欢潘了,而她将来退休,退休后除机关外,本处室的那点福利还要靠言、邓决定。“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想,至于潘也一定能体谅她。她要做一个和事佬,尽量做到两边都不得罪。有时,她干脆推说身体不好,就不来上班了。她刚刚迷上了一种叫“法轮功”的东西,练得特别的虔诚。她要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凡世间的一个女圣。

  邓一群慢慢发现言子昌其实是个非常好搞的人,并不像自己原来猜想的那样复杂。应该说,对领导,言是相当的工于心机,但对下属却并不设防。几个厅长,谁对他重要,什么时候于他最有利,他心里非常的清楚。对下属,他一般并不多问。他要的只是无条件的服从。言是不能容忍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的人。他有个很坏的毛病,就是谁对他好一点,他马上就让你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并且已经回报了你。他的回报就是在这两天里(当然时间也可能更长或更短,那主要视你送他好处的多少而定),在工作上他对你不再过严要求。对他千好万好,只要有一点让他感觉不好,你前面的努力很可能就全部付于东流。处里的其他人,对他这一点尤为不满。他们知道了他这特点,后来也就不再讨好他了。

  言子昌爱贪小便宜。为了这一点每次处里有什么小福利,或者下面送礼,邓一群就让他多拿一份。这些事情都是邓一群具体负责,有些实在分不开,他就把自己的那份送给他。言子昌心里很受用。很长时间没有人这样讨好他了,难免寂寞,而邓一群这样,让他感到很亲切。

  邓一群发现言处贪小便宜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讨老婆的喜欢。言子昌的老婆精瘦得就像什么女精怪,刀子脸,柳叶眉,两眼凶光毕露,恶毒的克夫相。她说话做事简直就是街上的泼妇,一点文化也没有。实际情况也是如此,她就是街道工厂里的一个工人。邓一群想:老言摊到这样的女人,也是活该。

  言处的夫人,有事没事经常到处里来,机关里的人都认识她,对她的那张冷冰冰的脸已经熟悉透了。对机关,她是想来就来,好像这里就是她的家一样。来了也不干什么事,好像就是为了监督她家的男人。在她的心里,言子昌就是天下最有魅力的男人,如果她不加以看管,很可能就被别的什么女人抢了去。

  言子昌苦恼的并不是老婆经常来查岗,而是觉得尽管他在她的心目中很重要,但回到家里,她依然不同他做爱。他的身体还有那方面的要求,甚至还非常强烈。但她却不同他做,可恶,这就叫“占着茅坑不拉屎”。邓一群想不明白,言子昌怎么就有兴趣同那样一个女人做爱。想来,也是言处太饥渴。言很好色,邓一群就逗他,说现在街上的小巷里到处有卖黄色碟片的,碟片上什么美人都有。言子昌就急得赶紧让他找几张来。邓一群后来果然买了几张来,看得言子昌眼界大开,也胃口大开,可惜的只是无处发泄。办公室里没人的时候,邓一群就问言子昌,一个月还能有几次那样的要求,言就笑一笑,说:“老婆不肯做,有了也是白搭。”邓一群笑起来,笑得直摇头。他觉得这老家伙真是可笑得很,可爱得很,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只老猴子。

  邓一群对言子昌有了十分的把握。言子昌感觉邓一群的确很有拍的功夫,什么事情办得都让他心里熨帖非常。邓一群到他这里简直就不像是个年轻副处长,而是他的小跟班,比那些科长更听话。他哪里知道邓一群在心里根本就看不起他,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一个人有了这么多的缺点,他的前途也就快完蛋了,邓一群想。言子昌的确也不再有什么前途了,做到处长已经顶尖了,问题是他怎么早点退掉。只有他退掉,自己才能再上一步。

  他要做得隐蔽,做得巧妙,一切都要不露痕迹。言对他不错,他之所以要干掉他,并不是我邓一群无情,而是他这个人实在无德无才啊。他在心里想。言子昌这个人素质太差了,缺乏修养,文化太低,开会的时候经常讲错字、别字,底下的人也不敢笑。做事的时候非常固执,明明是错的,有时还要坚持到底,整个一个属驴子的,犟得很。

  肖如玉听他回去说的这些,就笑,说:“你们机械厅居然还有这种人,差劲。难怪你心里不服。”邓一群说:“所以,我才要干掉他嘛。”肖如玉说:“你也不要搞得太急。”邓一群点点头,说:“不到时候,我自然不能下手。你放心,我会办事的。”

  与田小悦们几个相比,邓一群觉得自己提正处也许比他们更容易。因为,这个处的先天条件,决定他更能够脱颖而出。这就是机遇啊!他想。

  51

  儿子一天天的大起来。

  日子一天天地就那么过去。

  邓一群一切都很顺利。

  肖如玉感觉自她生了孩子后,邓一群离她越来越远。为什么?她在心里问。不,绝对不是因为孩子的问题。邓一群对她生了个儿子高兴得不得了。她倒是很想生个女儿。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呢?是他提拔为副处长。

  升为副处级干部的邓一群同志,今天在肖家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于以往了。他不必再像过去那样谦卑小心,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他现在虽然女婿的身份没有改变,但他是个男人,并且已经是一名副处级的年轻干部了。他不再是被覆盖在肖家这棵大树浓荫下的一只小鸟,而是羽翼丰满的年轻的雄鹰。他的翅膀真的硬了。他已经完全能够摆脱关照,独立自主了。他离开肖家这个助跑器,一样也能够冲得很远。

  科员时的邓一群,差不多是以敬畏的眼光看肖国藩以及他的那位连襟,他们的地位让他觉得自己和他们存在很大的距离。而当他今天实现了这一目标时,他才发现一名处级干部并不神秘。做一名处级干部,并不需要特别的才能。而且,他有十二万分的信心,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能取得比他们更大的成功。他们的起跑线不一样。邓一群想:如果我一开始就有像肖国藩或他连襟那样的基础,那么他早就是一名处级干部了。他会有个远大的前程。再看他们,邓一群的目光,也就平视了。

  这种变化是自然的,他这样想。我这是否就叫小人得志?不!没有人理解像我这样的人要取得成功是多么的困难。我有理由为自己骄傲。我已经站起来了。

  肖如玉为邓一群高兴没多少日子,她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她发现他的自我意识膨胀得越来越厉害。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了,下班越来越晚,单位里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为了应酬,很少再顾家了。他的骨子里,男权思想严重,如果说过去他还没有什么,那么随着他仕途的顺畅,则暴露得越来越厉害。孩子那么小,他也很少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他的仕途。家里的很多事虽然有保姆做,但就连给孩子热奶、把尿,他也不热心了。

  邓一群觉得肖如玉一点也不理解他。家庭里的事情都是小事,而只有当官才是大事。一个女人,只看到眼前。他真心的觉得,当官,与他的生命同样重要。

  很多人都认为邓一群是幸福的:他能找到这样一个门第的家庭,妻子的单位不错(不管如何,一般群众觉得像银行这样的单位,依然是国家的,不会像工厂那样倒闭掉。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工厂在倒闭),儿子出生了也不用他操心,年纪轻轻又提成了副处级,简直就是相当得意的了。但邓一群心里现在却感到了婚姻的一种不幸,他不再满足了。而这种不满足,只能自己隐藏在心里,不能同任何人说。他觉得肖如玉不理解他,他对她的“爱”也厌倦了,他需要婚姻之外的“爱”。这种渴望有时甚至很强烈。他努力地去压抑,不让它冒头。

  他是一个理性的人。他想:我不是言子昌,把自己的心思同别人去说。过去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没有一个人知道。如果单位的人知道,那么他今天的邓一群还能是这样么?不!肯定不是。

  在机关,他是一个很正派的,有理想、有追求、积极上进的青年干部。人具有双重人格,或者说是有多重人格的。所有的人都是有两张面具,而问题恰恰并不在于别人是否知道你有另一副面具。有另一副面具不是秘密,而是你怎样不让别人发现并看到你另一副面具。这才是真正重要的。

  邓一群就要让别人永远只看到他在机关的样子,办事认真,工作积极,态度严肃。不让任何人抓住自己的任何把柄。这是一种必需的自我保护。

  他在机关里,开始建立自己的关系网。由于已经成为副处级干部,所以他同其他处长们的交流也就多起来。同那些中青年处长们,要建立起兄弟一样的感情。俗话说:有坐轿子的,就要有抬轿子的。还有一句俗话,叫:人抬人高。他要进步,没有一帮兄弟捧场,是不行的。大家抬一抬,都有好处。好在自己是从一个普通科员上来的,这么多年来,在机关里,从来也没有得罪过人,这是他的一大有利条件。与他相比,言子昌和副处长老潘都不如他。言子昌只知道讨好领导,而不注意协调和其他处室的关系,有时候还会因工作问题,而闹得很紧张。邓一群却是始终坚持和别的处室搞好关系,没事的时候经常串一串,中午用完工作餐,就同他们打牌,有说有笑,从不提工作上的事。人家明白他是个副处长,处里的事情都是老言说了算,所以所有的责任也不往他头上加。相反,那些人还觉得他好说话,甚至在心里还有点同情他,觉得他跟老言配合,工作上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做好人,在官场上也是一门诀窍,并不是当了官就不要做好人。关于这一切他心里跟明镜一样。他这是明摆着一种守势,然而守到一定的时候,就是攻啊!

  一切都是要看在一个什么恰当的时候。他想。

  在厅长们面前,邓一群永远还是那个小邓。他要努力做到:职位的变化,并没有带来他性情上的变化,他永远是谦虚的、真诚的、听话的、埋头肯干的。同时,他也并不是没有独挡一面的工作能力,只是他还没有这样的机会,如果给他一个机会,他会表现得非常出色。在处里,他永远只是一个第三副处,尽管他比别人的工作能力强,但他还是要尊重老同志。

  他的表现没有白费,厅长们都已经看出来了。至少龚厅长看出来了,有次开全省机械行业年会,会间休息的时候,龚厅长笑嘻嘻地对他说:“小邓,你的工作很努力啊。”邓一群作不好意思状,说:“龚厅长过誉了。”龚长贵拍拍他的肩膀,说:“年轻人,前途无量。”邓一群听了更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全靠龚厅长的培养了。”龚听了没吱声,抿嘴笑笑,转到会场另一边去了。邓一群望着他的背影想:我这样表白是不是太恶心了,太无耻了?不,什么人不喜欢听好话呢?从来没有人嫌马屁拍得多了,只会嫌少。

  龚厅长也不像邓一群过去感觉的那样,多么的清政廉洁,打他和肖如玉往他家送甲鱼那天开始,他就知道龚长贵还是很能通融的。前任厅长李润南一走,他就不需要再和别人做什么比较,自己的个性慢慢就显露了出来。首先,龚厅长对前任器重的那些中层干部做了一次很大的调整,培养自己的心腹。客观上由于工作忙,他也不再到小车班去打牌了,即使他闲着的时候。机关里的一般干部也不好去找他,还是要像过去一样,由所在处室的领导逐级请示汇报。与李润南一样,他也还是要到国外去转一转,考察一番。每次去,都是一笔不少的费用。邓一群虽然不在财务上做事,但他还是知道的。

  只要你在一个位置上,就免不了要腐败。邓一群想:很多事情你必须去做,因为机会就在你眼前啊。龚长贵与李润南相比,各种应酬一样也不少。惟一不同的,就是李润南喜欢张扬。而龚不。也正是因为龚这样的性格,所以这些年来,机械厅的名气不像过去那样响了。省里的领导感觉龚倒是个实在的人。

  邓一群知道,龚厅长虽然不让外面吹喇叭了(那是要花很多钱的,单位里职工就因此对李润南后来的意见不小),但却并不反对内部的人对他吹牛拍马。

  人都有种权力欲、支配欲、受崇拜欲。龚长贵自然不能免。

  邓一群有机会,就会在晚上到他家里去,去向他汇报工作上的情况。龚厅长听得很认真,心情也很愉快。当官的人是有别人向他汇报工作的瘾的,如果这一天没有人向他汇报,他一定会非常难受,有一种失落感。邓一群很清楚,所以他这样去,是很得领导喜欢的。

  一个人一种方法,对言子昌就不能用对待龚厅长或其他副厅长们的方法了。

  言子昌本质上是个俗人,就让邓一群三迷五道地拍得很受用。

  邓一群跟言子昌下基层的时候,鼓动他跳舞。言子昌不会跳舞,而且据说过去对跳舞相当反感,但一旦学上了竟然不可收拾。邓一群相信,言子昌这辈子除了抓过他老婆的手之外,还没有抓过别的女人的手,而跳舞正是给他提供了这样抓手的机会。言子昌本质上渴望女人,他又不像厅长们,会有女人主动投怀送抱,他是要自己争取的,可惜他这方面脑筋不是很发达,能力差了点。一直没有艳遇。这可能是他内心里的一块心病。眼看着自己年岁到了,很有点遗憾。他不止一次地对邓一群说:“邓处啊,我们老喽,不像你们,赶上了一个好时候。过去我们谈恋爱的时候连姑娘的手都不敢拉,哪像现在,年轻人一认识,就可以上床。”邓一群就半开玩笑地安慰他,说:“现在开放了,你也要开放些,不要把自己束缚得太紧了,该潇洒时就潇洒。”言子昌说:“不行啦,年纪大了。”邓一群笑着说:“前天报纸还有个消息,说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去嫖娼呢。你才多大?”言子昌就很开心地笑起来,好像是自己嫖了一样。

  言子昌处长虽然文化不高,但想象力还是丰富的。通过抓手,他产生了进一步接触女人的欲望。邓一群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他带到刘正红开的那个洗头店去,给他安排一位小姐。如果那样,他言子昌在自己面前,可就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到时还不是听他摆布?但冷静想一想,觉得事情不妥,时机还没有成熟。这样做了的结果也许是适得其反。

  看准了机会再下手吧。邓一群想。过去他在计划处的时候,都是靠积极工作,被动地等待提升的机会。领导高兴了才会提,领导要是不满意,你就永远提升无望,而他现在已经跃上了一个台阶,他要主动出击,变被动为主动。他一定会取代言子昌这个位置的,但要等,不能让别人看出他的野心,来日方长啊!

  邓一群也喜欢跳舞,他喜欢和那些年轻的姑娘跳舞。在陵州他是很少去舞厅的,因为在那里他找不到感觉。而且他不跳,就多少堵了肖如玉的路。他不喜欢她经常去舞厅里跳,也不知是和什么莫名其妙的人。邓一群要跳就到基层去跳,那些年轻的姑娘听介绍,知道他是处长(介绍时一般都会省略掉那个“副”字),都羡慕得不得了。也许,她们从没有见过这样年轻有为的干部。

  这种感觉很好,让他充分地自信。而在岳父母家里,他没有,尽管他在心里说,自己的今天完全是自己挣来的,但感觉上还是摆脱不掉依靠他那个大舅子关系的阴影。尤其是在肖如玉,她觉得他今天的成就,还有她的一份功劳,毕竟他第一次到龚厅长家去送礼,是她给他打的气,也是她一直陪着的。

  邓一群在下面市里的时候,跳舞很潇洒。言子昌哪能跟他比呀,年龄比不上,身材、长相比不上,风度比不上。言子昌虽然是个处长,但看上去却有点萎琐。邓一群很聪明,他在自己尽兴的同时,绝不去抢言处的风头,事事把他推在前面。别人看着他,还觉得他虽然年轻,却很懂礼貌。为人的方法啊!

  父母都是农民,他们从没有教过我这样许多的做人道理。这些道理,都是我自己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邓一群不得不为自己感到一种骄傲。在仕途上,他已经慢慢掌握了不少诀窍,今后一定能更加自如。对此,他深信不疑。

  言子昌还是不够聪明,邓一群想。

  每次到基层去,邓一群就对接待的人说:“言处长喜欢跳舞,你们晚上能不能考虑安排一场?”那些人自然就会照办。以至于后来言子昌每到一处,人家都会安排。在机关里,言子昌也就有名了,人人知道他是个舞迷。跳舞并不是件坏事,但这事与他一贯的为人风格却极不协调。在众人眼里,他就有点尾大不掉。邓一群却是躲在背后的。

  潘副处长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惟一可能攻击言子昌的机会。

  言子昌愈加痛恨姓潘的。

  邓一群适当的时候就加点油。

  科技处的矛盾就日益明显了。

  52

  一年过去了,言和潘的矛盾越来越激烈,有时发展到两人拍桌子骂娘的地步,说起来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由于两人互相有成见,潘评高级职称,言就投反对票;言审批科技项目经费,潘就提意见。还有很多细碎的小事,外人也说不清。

  科技处的矛盾是明摆着的,人事处的领导就找各个人谈话,谈下来的结果发现邓一群在其中处于非常尴尬、被动的状态。邓一群年轻、能干,有想法,但他的能量却释放不出来。大家不由对他充满了同情。面对人事处的领导,邓一群谈了自己的想法--关于工作上的想法。他说担任科技处副处长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干出多少成绩来,心里是很愧疚的。如果可能,他更愿意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回去自然是不可能的,领导就尽量往好处去安慰他。

  情况清楚了,邓一群就再次到厅长们家去汇报想法。这个农村出来的小伙子,赢得了他们不少的信任和支持。慢慢地,在领导层中就形成了这样一个共识:尽快让邓一群出来。

  言子昌当然不知道领导的意图,但是他能够感觉到组织上不再那么器重他。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没有想到事实上他和老潘都各有所伤,而年轻的副处长邓一群在其中得了利,这就应了另一句成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在他的感觉里,邓一群还需要依靠他,才能在副处的位置上坐扎实。可见有时候自以为是是多么的害人哪。

  邓一群这时候就更加紧地拍老言。他知道一旦言子昌回过神来,那么他的日子会很不好过,他不能让他有这样的机会,下手的机会到了!

  空余时间,邓一群就向言子昌汇报工作上的情况,帮助他分析当前的形势,热心地做他的参谋:如何进一步搞垮老潘。他表示:他邓一群永远是你言处忠实的拥护者和支持者。言子昌心安不少,觉得斗争中毕竟有他的知己。他并不孤立。

  那是一个三月的晚上,厅里开完处级干部会议,邓一群请言子昌去喝酒。邓一群新发现了离机关不远的洪兴路上,新开了一家叫“咪咪”的酒店。而这家店的主人,就是原来田小花那个饭店的老板赵凡平。可见世界之小。“咪咪”酒店里的小姐一个个都非常年轻,菜也做得好,据说厨师是从一家星级宾馆跳槽过来的。

  言子昌喜欢喝酒,那天喝了不少。两人喝酒的时候说了不少“体己话”。邓一群去买单的时候,言子昌两眼朦胧地说:“小邓,邓处,呃,开张发票,回头签上字,报销。”邓一群笑一笑,他早就知道事实上根本不可能让他个人掏钱,自从在计划三科当上科长,他就再也没有用个人的钱请过客。这样做,他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晚风习习,时候还早。三月的天气已经暖和起来,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穿裙子的姑娘。邓一群问:“言处要不要潇洒一下,去洗个头?”言子昌抹了一下脑后的那绺头发,说:“那新鲜玩意我还从来没有尝过呢。”邓一群说:“那就去尝一尝吧。”言子昌问:“不会有什么色情服务吧?”邓一群笑起来,说:“怎么会呢。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全看你的需要了。”言子昌高兴起来,说:“好,我们就去洗个头。开回洋荤。”

  邓一群不敢把他径直往刘正红那里带,两人坐上一辆出租,先去了山西路。邓一群告诉他那里这种店很多,兜了一圈,经过了无数的洗头店,却终于没有找到理想的。邓一群心里谨慎得很,对那些店他了解不多,不敢贸然进去。又转到新街口,仍然没有找到目标。言子昌心里都有点急了。他感觉这个小邓很有意思,对他非常忠心,将来是个干大事的材料。在新街口,邓一群找个借口,上了趟厕所。在厕所里他给刘正红打了个电话,说他一会带一个客人进去,让她不要表现出认识的样子。这才回来对言子昌说:“走吧,换个地方看看。”

  刘正红很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邓一群发现里面又新添了两位,不认识。看来刘正红这里生意不错。邓一群对刘正红说:“我们洗个头。”刘正红说:“好。”这就过来两位小姐,把他们领到一间房里。房里有两张座椅,她们就把他们按到座位上,洗起来。原先一位很漂亮的小姐,本是要给邓一群服务的,但邓一群让她去照顾言子昌,自己挑了一个不怎么样的。邓一群过去认识的那个金小姐不在。他也没敢问。一问就要露馅。邓一群向刘正红使了个眼色,她就走了。

  邓一群是有头发好洗,而老言洗头,真正是件非常滑稽的事情。那个小姐对着他的那一绺宝贝头发,感到无从下手。那个小姐就对他说:“我给先生你做个脸面按摩吧。”老言就严肃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姐把座椅放平,让他平躺下,而他脑袋正好在小姐的乳房位置上。

  “先生你是第一次来吧。”那个小姐问邓一群。邓一群点点头。自己的这个小姐手太粗了。他闭上眼睛。“朱先生你要放松啊。”他笑着对言子昌说。为了安全,他们不得不用假姓。很有意思,像过去三十年代革命党人做地下工作。而那个朱先生也心领神会,嘴里发出一阵吭啊啊的声音。

  气氛一点点地活跃起来,言子昌也真的放松了。邓一群心里暗暗高兴,觉得言子昌很滑稽,已经一点正经也没有了。言子昌在同小姐打情骂俏。那位小姐自然更是百般引诱他。

  刘正红过来了。邓一群问:“老板啊,你这里搞不搞特殊服务啊?”刘正红装出一点迟疑的样子,说:“我是不管客人和小姐的事情。我们的小姐都是聘的,她们只要愿意,我还敢得罪你们这样的上帝?”那个小姐就对着言子昌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言子昌笑起来。刘正红走了。那个小姐在言子昌的裆部抓了一把。邓一群全看在眼里。言子昌在那个小姐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言子昌把邓一群叫到一边,小声说:“他妈的,那个小姐叫我跟她到后面房间去。”邓一群说:“那个小姐很漂亮的。”言子昌显然没有得到他所想要听到的,就干脆直接问:“你说我们去不去?”邓一群说:“去吧。”言子昌的脸白一阵红一阵,显然心情很复杂,却又实在又点把握不住,“要去一起去。”邓一群说:“你先去,我在外面也好把握住情况。你放心,这种事情,你知我知。”可言子昌还是下不了决心。那个小姐就过来拉言子昌,邓一群顺势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这轻轻的一把,就把老言真的推了进去。

  给邓一群洗头的那个小姐看同伴有了生意,就有点性急了,她嗲声嗲气地问:“先生你要不要。”邓一群说:“不要。”小姐说:“你看你既然进来了,就做一次嘛。”邓一群笑笑,说:“不。我不习惯的。”小姐抚摸着他的脸,用乳房蹭他的肩膀说:“我很会做事呢,保证叫你快活。”邓一群拍拍她的手,说:“小姐,不是客气,我是真的不习惯。我有家庭的,不能干这事情。”小姐没了辙。

  邓一群找到了刘正红,两人聊了一会天。邓一群对她淡淡的,觉得她开这个店总归没有好处的,将来查起来,她说不定要倒霉。有一点可以肯定,她不会把自己卖出去,即使卖出去,他是什么也没干。这个,他心里很有底。

  金小姐从外面回来了,看到了邓一群,吃了一惊。

  “金小姐比过去漂亮多了。”他说。她笑着打了他一下,说:“好长时间也不见你来。”邓一群说:“工作上事情多,忙不过来。”她说:“证明你还是不想我呀。”邓一群说:“想也没用。”她说:“怎么没用,还是你心不诚。”

  两人说着说着,邓一群就感到有点说不下去。话是越说越放肆,也越说越下流了。邓一群感觉自己真的就像一个嫖客。刘正红对此有点视而不见,金小姐就胆大起来,对他耳边说:“走,到后面去日一把。”邓一群乐不可支,他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搂过她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下次吧。我要吃了壮阳药再来搞,要搞就搞你一整天,好够本。”金小姐就也大笑起来。

  估计言子昌搞得差不多了,邓一群来到外面的小厅里喝茶,还向刘正红要了一包烟抽,好打发无聊时间。言子昌下水了,他想。下了水再上来就不容易了。有了这一次,就是他邓一群一辈子的把柄。当然,他邓一群绝不会去告发他,而是只要言子昌不识相,对他翻脸了,他就一定要把这件事拿出来抖一抖。

  言子昌不敢,他想。

  科技处处长的位置,不久一定是他邓一群的。

  言子昌出来了,身后跟着那个漂亮的小姐。小姐的头发散散的,脸红红的,一副精神气灌足了的样子。她是被老言干过了。老言的那绺头发已经搭拉到前额来,油光亮亮的,看到邓一群,那张老脸居然还有一点羞色。“你怎么坐在这?”他问。邓一群笑笑,说:“安全起见啊,我为你放哨。”老言就一副侠义的样子,说:“来来来,哪位小姐?上!现在你上去,我在这。”邓一群说:“不了,回去吧。太晚了。”老言说:“那怎么行?”邓一群说:“下次再说吧。”老言要掏钱包,邓一群说:“我已经付过了。”言子昌说:“唉,那怎么行?不中!不中!”邓一群对他亲热地说:“你就不要和我争了,不好看。”

  大街上灯火通明。城市的夜景很美。他们走在路上,言子昌问:“你付了多少钱?”邓一群张开三根指头,说:“三百。”事实上他只给了刘正红一百块钱。刘正红说:“我就不收钱了,这一百元是给小姐的。”言子昌说:“怎么这么贵?”邓一群说:“这里的小姐全是这个价。”言子昌说:“我什么也没干嘛,只是按摩了一下,捏捏手脚。我有风寒的毛病。”邓一群在心里笑了,暗说:这个老狐狸,他以为我蒙在鼓里吗?他太幼稚了。干了却又不肯承认,这就很虚伪。

  言子昌说:“回去以后什么也不要说。虽然我们没干什么,但是这种事还是要小心。那三百块钱想办法开个票据,报掉。”邓一群说:“不用了,这点钱。算不了什么。我们不能让老潘说什么。老潘小心眼,最近一个劲地问账务上的事情。”言子昌说:“问什么?他这个样子早晚要调走。”

  邓一群不再说什么。

  回到家里,肖如玉和孩子都已经睡熟了。他躺下去的时候,惊动了她。她睡意朦胧地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邓一群说:“会议拖得太长了。”肖如玉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干别的什么去了!”邓一群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说:“睡吧。”自己在黑暗里睁大眼睛,想:我怎么这么可耻,居然领老言干了这件事?比较而言,我毕竟没做。没做就是好人。

  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言子昌自己不坚定。他想。

  我不是存心要害他,不过是为了自己前进而给自己创造一个防备他加害我的机会。邓一群在心里说。一切路障,我已经基本把它扫平了。睡吧。

  53

  (表面上,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言子昌和邓一群两人心里从此各多了一层心思。言子昌忽然发现他已经扭不过邓一群了,而邓一群感觉他再也不用在乎这个处长言子昌了--他已经成了他手里的一张牌。他可以把它永远捏在手里,也可以随时打出去。全看他的心情了。

  这就叫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