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之路》

                            王大进      

 

第九章





  45

  邓一群发现自己自从结婚后已经过的是一种清教徒的生活了,和刘红、田小花的行为都是发生在婚前。他想:这一现象至少可以说明两个问题:一、他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以玩弄女性为乐的浪荡男人;二、他忠于家庭,看重配偶,骨子里还是传统型的。这样的现状对他是有好处的,可以让他安心工作。

  安心工作了,事业才能有所发展。

  他热爱自己的这份工作。邓一群深深地知道,他今天有这份工作的不易。而既然现在一切的状况这么好,就一定要珍惜它。安定、团结、稳定。中央都在强调稳定,“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因素”。家庭的稳定非常重要。所有成功的男人身后都要有一个善良的能够理解他的女人。与他不同的是,肖如玉并不看重事业。她根本就没有什么事业心。女人不必那么强是对的,他想。他倒不希望她要在事业上有什么发展。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家庭还是要维持这种传统的模式。然而,肖如玉虽然不注重事业,同时却也不安于整天守在家里。她喜欢玩。她有她自己的许多朋友,她喜欢热闹的场面。这是她与邓一群又一很大的不同。

  慢慢地,让邓一群感觉到结婚对肖如玉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一段时间下来,他发现,肖如玉的妊娠反应没有了。在要不要孩子这个问题上,两人有分歧。肖如玉不想要孩子,她说她至少不想这么早就要。她说自己在精神上还没有准备,她还没有玩够呢。而邓一群想要,他想要了孩子对自己有好处,一是他希望有个孩子,二是一个有了家庭并且育有子女的男人在单位里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它是一种真正成熟的标志,让人相信他更有责任感。再说,他长期以来,一直担心她是否还能生育。因为他知道,在他之前,她曾经做过人流。当时他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是多么的高兴啊。可是,她却不想让他得到这种满足。而他邓一群却不能去说服她。

  肖如玉下班后有时并不准时回来,准时回来的倒是他(如果他不出差或不加班的话)。回到岳父家里的邓一群除了看电视之外,就感到非常寂寞。有时候她外出活动喜欢带上他,有时候则没有他的份。他不知道她是干什么去了。她的业余生活对他而言是一个秘密,甚至是巨大的秘密。有时候,他忍不住会这样想。他是多疑的吗?如果是,又是什么使他变得多疑呢?

  邓一群一天天觉得肖如玉并不比别的女人更爱他,或者说她爱他并不比爱别的男人更突出。换一个男人,她也许会更爱一些。那么,她究竟看上了他什么?在他们结婚之前,他在单位里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前途一片光明。他自己都看不出有什么希望。她自然不会有什么慧眼赏识他。他只是无数个出身于农村,毕业后留城,进入省级机关中的幸运青年之一。而她的条件远比别的姑娘要好。惟一的可能就是她经受过失败的打击。她在经历了很多次选择后,选择了他,也许是觉得他更可靠。

  事实上,现在的肖如玉对现在的邓一群,越来越不满意了。她发现他并不是自己当初想象中的那个样子。邓一群满脑子装的都是怎样去当官。为了当官,而不惜一切去钻营。他总是说一个人当官有多么多么重要,没有官职在单位里就会受欺。她讨厌他这样。她希望他在事业上有所成就,男人嘛,但他这样一门心思去钻营让她感到厌倦。她想不到一个男人为了做官,竟会这样念念不忘。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和哥哥以及她的姐夫是怎样努力才做官的,但她相信他们都没有像他这样。

  她在心里开始有点小瞧他了。

  如果当时,她曾经帮助他一起找关系求人,是出于一种亲情,那么现在她则感觉,他是在利用她家的关系。她不想让他利用。如果他是在利用,那么,他们的婚姻里,他究竟有多少爱情成分在里面呢?她不能不怀疑。

  邓一群就是在利用。他觉得利用这样的关系无可厚非。当时他不正是冲着这样的目标去寻求的吗?在这个社会里,不当官不行。民间的自然法则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你是小虾,就只有被吃的命运。肖如玉生活在一个干部家庭里,从小养尊处优,她不会理解这一切的。他想。

  出身不同,导致思想的不同。他和肖如玉之间的这种思想上的差异,永远是没法一致的。邓一群想到几年前有一次中午在食堂里打饭,不小心打翻了菜汤,立即被行政科长骂了一通。那时候他年轻啊,居然被骂得满脸通红,而无力还嘴。在心里,他真想把那科长一刀捅了。是边上的其他人看不下去了,都纷纷为他抱不平,劝那科长说算了算了,他又不是有意的。那科长才作罢。那份屈辱,邓一群想,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一个年轻的知识分子,一个机关干部,居然受到一个小小行政科长的诟骂,真是奇耻大辱。那个科长之所以敢那样欺负他,是因为他是办公室主任的红人,机关里不少一般干部因为分房等等问题,都不喜欢他。充其量,他只是一个行政人员,没有文化,一个当差跑腿的。当今天的邓一群完全站立起来,成为科长的时候,那个科长对他客气多了,但邓一群的气却远远没有消除。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他是一个爱记仇的人。邓一群那一次当着机关很多人的面,在电梯里因为办公室装修的事,骂了那个科长,而那个科长居然没有还嘴,只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知所以。

  他大出了一口气,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这只是他小试牛刀的开始,他想。

  是现实,逼使他不能不努力去做官,为了自己,也为了他老家里的那个家庭。

  那天邓一群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那个声音他很熟悉,但他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我是周振生啊,”电话里的人显然知道他没有听出来。“......怎么,”邓一群一下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出来了,现在回到了陵州。我现在开了一家公司。中午想请你和小田吃饭。”

  周振生比过去显得老一些,毕竟吃过那样的苦。邓一群和田小悦都努力不去说那件事,但是周振生自己却忍不住要去说,他说他进去的时候真是绝望极了,多少年的努力成了一场空,妻子也和他离婚了,在监狱里的时候直想自杀。后来他的冤案解决了,他是被错判的,没有人赔他一分钱。那天晚上,除了邓一群和田小悦之外,还有周振生的另外两三个客人。周振生现在的公司很大,经营房地产,地点设在鑫星大厦。对于他怎么一下子又能够东山再起,邓一群没有问,想必周振生有自己的办法。邓一群从心底对周振生还是很佩服的,认为他的确很能干。周振生对过去并没有特别的伤感,也许在他心底认为现实生活就是这样,他必须迎接各种考验和挑战。他是个男人,能够经历任何打击。对现实,他并不失望。在江湖上这么长时间,他倒是越来越学会了讲感情,他说他在机械厅那么多年,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朋友,印象里也就是田小悦和邓一群。因为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帮助过他。邓一群后来想起来,他所谓的帮助是有一次田小悦(那时候她还在计划处)提出要到他家看看他的妻子,邓一群叫田小悦捎上他的一点心意,把单位刚发的两百块钱福利送给了周振生的妻子(那时还没有办离婚,而她所在的土特产公司已经濒临倒闭了)。对邓一群已经结婚成家,周振生表示了祝贺,并说如果以后有什么事尽可以找他。

  邓一群问他们什么时候离婚的,周振生说已经有两年多了,两人协议离的。邓一群听了心里默默,想起了古人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原来夫妻的情感就是这样的脆弱。

  回去的时候邓一群提出送一送田小悦。田小悦很乐意。他们有一段是同路。两人自从不在一个处,见面很少。而且,打从田小悦提到财务处当副处长,邓一群感觉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距离,叫她也不再叫名字了,而是变成了“田处”。坐在车里,他们不由聊起过去处里的一些事,感觉话题还像过去一样多。毫无疑问他们很久以来没有像这样贴近过。这个曾经让他动心,产生过想法的女人,如今身上还是有一种特别动人的东西。与她相比,肖如玉有许多不如她的地方。同样,田小悦的丈夫与她相比也是进步不大,至今还是外贸部门的一个小科长。这样的丈夫会有压抑的感觉吗?邓一群想。也许有的。田小悦对自己还是有好感的,邓一群从她的话里听得出来。经历过婚姻的人必然会对现实的婚姻感到一种不满足,常常在别的男人身上看到自己丈夫的不足,那么,如果让田小悦重新选择,她会选择我吗?邓一群想。这样想非常刺激。

  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他喜欢香水。她身上的香水味有点特别。她是个能干女人。他早就同当时同宿舍的小倪说过,田小悦能当官。如今他的预言实现了。她的能干事实上并不表现在工作上,而是她的善解人意,在于她能够巧妙地应付周围的各种复杂关系。在机关里,几乎没有人对她有过什么不好的评价。她永远是微笑待人。在家庭里,她也是这样吗?她的丈夫是有福的。

  “你看不上我呀。”带着酒意,那天邓一群坐在车里装着开玩笑的样子,对田小悦说。

  田小悦笑起来,说:“这不是事实。你怎么会想到这样的问题?你现在找上小肖多好啊。”

  邓一群也笑起来,说:“你现在是处长了,我更不敢奢望了。”

  她红了脸(他能感觉到),说:“我一直认为你很好的。”

  对邓一群,田小悦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过去,她觉得他工作很积极,只是出身艰苦些,他们不是一类人,至于恋爱那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的。现在,邓一群和她的地位相近了,但她却觉得这个人和她在心理上有了距离。他们之间说话有了防备,不再那样无碍。在邓一群身上,她看到了他那勃勃的野心。那勃勃的野心,隐藏在平和的外表下。这样的人,更需要防备。一旦为了自身的利益,他会什么都不认的。从某个方面来说,他们已经走到了相反的方向。他们间没有共同的利益,甚至是彼此妨碍的。

  田小悦的违心假话,让邓一群感觉很受用。过去心里的一个结一下就解开了。邓一群想起过去他一度曾经很恨她,而现在一点也恨不起来了。她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非常好的女人,不管她过去多么让他失望,让他嫉妒。他重新发现了这一点。她在他心目中仍然是好的。因为她勇于说出这样的话。

  她到了家。道别。他看着她下了车,走进了她居住的那幢楼里......

  回到岳父家里的时候,肖如玉也还没有回来。她可能又参加什么活动去了,他想。岳父岳母都在各自的房里休息了,只有老保姆在客厅里看电视。邓一群和她打了招呼,进了他们的小屋,钻进被子,熄了灯,等待肖如玉回来。

  夜,墨黑一团。

  他躺在床上等她回来,他想起来,他们好久没有做爱了。应该做了。这是一种义务。这么长没有做的原因,一是因为他们对性爱都很平淡,二是都在忙。他忙的是工作,她忙的是什么呢?

  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一个女人过了十一点会干些什么?他想起了田小悦,连她这样的女性都对现存的婚姻感到不足,那么肖如玉一定也会有。应该相信,在肖如玉的眼里,肯定有不少男性比他邓一群要强。

  平淡的生活。清教徒的生活。邓一群想到了田小悦身上的香水味道。在衣服下面,她的身体是怎样的呢?他想不出来。他感到了一种冲动。田小悦是座山,他要爬上去。他是一个征服者。如果他当时的条件是好的,他肯定会勇于追求她;而她如果像现在这样认识自己,她也一定会给他。她做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凭他的性经验,他在黑暗里想象。

  在他还没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他感到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他体验到一种强烈的快感。他达到了高潮。他喘息平定后,想:怎么会这样呢?我已经是一个已婚男人。这是他结婚后第一次自亵。

  这是不好的,他想。但是他却感到这种自亵比和肖如玉做爱更有快感。

  他去卫生间洗净了,心想:今后再不能这样做了。这个晚上,他并不是有意如此,那是因为肖如玉没有回来。他是男人,他有性要求。他不能控制自己。他是一个凡人,并不是一个圣徒。过不在他。

  在他已经迷糊的时候,他感觉到肖如玉已经回到了床上。她正用一只手抚摸他的胸脯。他闻到了她头发上有一股烟味。她一定是在一个什么公共场合。他继续闭着眼,睡了过去。

  邓一群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工作很努力。领导和同事一天天地习惯他这种表现。一切都显示,他会很有前途,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得住他。他离提升副处的目标指日可待,只要一有合适的机会,他一定能上去。这些年来,机关里非常重视提拔年轻干部,他的提升只是时间问题。

  在岳父母家里,邓一群表现得很温驯。对肖如玉,他总是很迁就。不迁就怎么办呢?他是生活在别人的家里。人,都是自私的。他们并不是喜欢我,只是因为我表现得很爱肖如玉,他们才爱我。这是一种条件交换。肖如玉爱我吗?她也许爱的只是一个丈夫这样的角色。不,也许这样她都不爱。她只是在生活里需要一个丈夫。有了丈夫感觉上有了依靠。其实她也并不依靠我。她是需要在社会中固定好自己的位置。她有她自己的角色。邓一群想。

  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是邓一群发现,他们做爱的次数还在继续减少。而且要命的是他开始热衷于自亵。那种感觉确实比同她做爱要好。在头脑里他想象的女人有时是田小花,有时是田小悦,有时是谈琴,有时则是赵娟。他常常看见贡芳的影子,但他却一次也没有成功过。想象中的贡芳是赤裸的,而且异常性感,但却永远也不能达到那种程度。常常事情进行到一半,会变幻成别的女人。别的女人能够帮他迅速达到那种状态。

  对他的这种行为,肖如玉浑然不觉。如果他不提出和她做爱,她也很少主动提出。大家相安无事。有多少像他们这样的夫妻关系呢?邓一群想象不出。这也许是正常的。他想。当他在进行自亵的时候,她则在他的身边香甜的入睡。所谓“同床异梦”,果真如此。这真是形象啊。邓一群想。现代社会,同床异梦的夫妻是越来越多了。他们不过是其中之一。

  重要的是这种结构是稳定的。他想。

  46

  结婚后的邓一群发现事实上肖如玉并不完全属于他。

  生活在岳父母家里,肖如玉是属于肖家的。也许是由于在岳父母家里衣食不愁,所以他们夫妻之间完全没有依赖性。他们白天上班,各人忙自己的事情,下了班后,肖如玉首先是同她的父母交流。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很少。除了做爱,他们还有什么联系吗?

  邓一群感觉肖如玉关心他比较少。

  他也无法关心她。

  他是希望她归属于他的。

  有时候,肖如玉晚上回到家里,也有电话会打进来找她,这就让邓一群感到非常的不解。要命的是有时候找她的并不全是女性,而且有时更多的是男性。那些男性对邓一群的声音漠然视之。他们常常要和她聊很长时间,从肖如玉的话里,他能够听得出来,他们亲热得很,这就不能不让邓一群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嫉妒。邓一群一直忍受着这种强烈的愤怒。他不能不愤怒,因为他发现肖如玉和他们在电话里通话的时候声音表现得非常嗲,嗲得简直让他受不了。相反,即使肖如玉在同他热恋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嗲过。这是不正常的,他想。

  那天晚上是邓一群出差从外地回来(那次出去的时间很长,差不多有半个多月,身上有一股强烈的躁动欲望),分外的亲热。“小别胜新婚”这句话对他们也许不确,但他们的确彼此对对方都产生了一种新鲜感,有了接触的欲望。吃完饭,看了一会电视,就钻进了他们的房间。邓一群特别地想同她做爱。她知道他回来,特地洗了澡,散发着一股香皂好闻的味道。他们迅速地脱掉衣服,就像两条光溜溜的鱼钻进了被子。邓一群感觉他变得特别的有力,而她则分外性起,两个脸颊热烫得很。他在她的身体里面格外的顺畅,湿润而温热,这就是情炽的表现。

  就在他很兴奋快要进入最佳状态的时候,外面该死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这样的情况出现过不止一次,有过多次,他都害怕了,弄得他心都冷了。但有时是找她的,也有是找他的。每次他们都是尽量缩短谈话时间,重新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小天地。但这次怎么偏偏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呢?

  他们不由就停了下来,不久就听见保姆在叫肖如玉。肖如玉推开他,迅速地穿上内裤,外面披上了一件浴衣。邓一群拉了她一下,小声说:“快点来。”她笑了一下,点点头。

  …...那个电话就像一个马拉松。邓一群能感觉得到,那是个男人打进来的。他躺在床上,高涨的情绪一点点的就低落了下去。他感觉到那个它已经变得松软成一点。她怎么能够就这样撇下他呢?如果她没有允诺他马上来,他心里可能还要好受一些,可是她是答应了的,怎么能不马上回到他的身边。这直接让他产生想法,怀疑她是否真爱自己。

  那是个什么人,值得她这样?他想。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她开心极了。她和他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邓一群感到一种污辱。

  这是对他最大的污辱。

  他终于忍不住了,穿上了一件浴衣,也来到了客厅,意图干预她。她的身体裹在浴衣里,非常惬意地对着话筒撒娇。对他的到来,肖如玉毫不介意。她看了他一眼,继续和那个人说话。她怎么能够这样?她怎么能够这样??她怎么能够这样???她的大腿露在外面,白白的。她是一种敞开的姿势。这个样子让他愤怒。在她浴衣的里面只穿了一条内裤,而他什么也没有。那个东西已经成了天下最可怜的小东西了。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气馁。他拉了她一下,她却一下就拂开了。

  那个晚上,他们没有继续做爱,原来的情绪一点也没有了(是邓一群的没有了,而肖如玉有没有,邓一群不知道)。他们俩爆发了战争,大吵了一场。家里的其他人都感到莫名其妙,他们不知道这对年轻夫妻为什么而吵。邓一群不可能说,他觉得说起来很丢人。在气愤之下,他一个人回到了现在已经改名叫风苑小区自己的家里。

  刘正红对他突然回来,而感到特别的惊讶。邓一群没有说明突然回来的原因,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可能让她产生了一点误会。

  刘正红是突然从乡下来的,让邓一群感到意外。邓一群差点认不出她来了,与过去相比,她更胖了。她带来了很多乡下的土特产,说是他的妈妈让她捎来的。邓一群知道了还是很高兴的。她说,他的家里人一切都好,让他放心。

  由于知道肖如玉不喜欢乡下来人,所以邓一群就把她安排在自己的那个小家,反正肖如玉是不回去住的。他问她来干什么,她说她想到城里来开发廊。说起自己为什么不在小镇上开了,她说是嫌那里太闭塞,钱不如城里好挣。邓一群说,在城里也不好开,找一间门面房需要很多钱的。同时,他对她的手艺也感到怀疑,城里人理发毕竟和乡下不同。而刘正红说她要在这里看一看,反正她是不想回去了。

  刘正红还没有结婚。邓一群想,换个环境对她也许是有好处的,在那样一个小地方,她名声要是不佳,是不可能嫁出去的。邓一群不知道,事实上刘正红在那个小镇上早已经是臭名昭著了,暗地里,她早就进行了皮肉交易,虽然为数不多,但小地方就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成了著名人物。让她害怕的是镇上派出所的一个副所长,经常去找她的麻烦。她敢向任何人卖,就是不敢卖给他,他问她干不干,她就说不干。可所长不理她那一套,不干就强迫,一共睡过两次,却一分钱也没有付过。按说她可以拿他作靠山,但她知道那个副所长是个翻脸不认人的人,惹不起总是可以躲得起,所以她一合计,就来闯省城。

  邓一群虽然不知道她已经到了这一步,但看她那样子,心想她一定早就是过来人了。不过这年头开放了,也没有什么。对她的到来,邓一群不感到高兴,但他也不好表现冷淡,因为她毕竟是他家的亲戚,是他嫂子的妹妹,他要力所能及地照顾好她。对于她的到来,邓一群没有告诉肖如玉,也没有告诉她家里的任何人。他觉得没有那样的必要,也许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一个星期下来,刘正红还没有走的意思,相反她留下来开店的决心更大了。只是她自己没有能找到房子。邓一群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打电话给周振生,问他有没有办法。周振生在电话那头一口就答应了。

  邓一群想不到这样简单。

  刘正红自然非常高兴。

  邓一群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刘正红穿着一条大红裤衩来给他开门,他也没敢多看。他发现她很性感,衣服下面有一双大奶子。不知为什么,他喜欢大乳房的女性。“三哥你怎么这么晚回来了?”她问。她喜欢叫他“三哥”,他感觉这样的称呼怪怪的。

  邓一群没有回答,看了她睡的那个房间(她没有睡他们的新房,而是住在偏北的那间小屋),问:“你怎么还没睡?”刘正红笑笑,说:“刚洗过澡。”邓一群这才发现她的头发果然是湿漉漉的。发现了头发湿漉漉的,也就闻到了一股洗发精的香味。“你赶紧去睡吧,不要冻着了。”她“哎”了一声,就回去了。

  心里的那股气消不掉。

  邓一群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气愤里,他就只有打开电视,想通过电视来解闷。但电视却不能马上吸引住他,他仍然为了肖如玉而生气。刘正红是不能理解他的这种气愤的,所以他不必对她去说。她现在就睡在北面的小房间里,他想,她跟他有什么关系吗?没有什么大的关系。这个关系就看你怎么去看。

  她是能干的,能一个人有勇气跑到陵州来开发廊。开发廊的名声可不好,不过她是一心赚钱呢。钱是好东西,人人都爱它。他想。

  他听到了敲门声,赶紧坐起来,“有事吗?”他问。

  “三哥,我想看电视呢。”她说。

  “进来吧。”他说。

  她就笑着进来了。

  邓一群要给她让地方,她按住他要他不要动,说她就坐在床边就好了。于是他们就那样一前一后看着电视。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那种湿漉漉的感觉让他有点心动。她到底还是一个年轻姑娘,他想,有一种姑娘的香味。她的脸圆圆的,很肉感。也许是在家里的缘故,她好像没有穿内衣,他能看到她薄薄的外套下面,突起的乳头。姑娘家应该有这样突出的乳头吗?他在心里有些疑惑。不过,这年头确实也很难找到处女了,像刘正红这样大的年龄。

  一切还是看开的好,他想。

  邓一群不喜欢看电视剧,他这人缺少文艺细胞,一般而言,看电视,除了新闻之外,更多的是看足球赛,连对一年一度的春节文艺晚会这样的节目他也持无所谓的态度。应该说,那个电视剧非常糟糕,但刘正红爱看。这是一个档次问题。刘正红自然谈不上什么档次。他想。她懂什么?层次太低。但就因为她在场,他居然也跟着那个电视剧的情节在走。这真是一件怪事。

  那是个连续剧。显然刘正红对它前面的故事已经非常了解了。她常常为了一个小人物的一点点情节波动而大发感慨,为了一个十分做作的爱情场面而动容。她本质上是幼稚的,不管她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她也还是幼稚的。一个正常人是不会为了这样的电视剧动情的。一切电视剧都是骗人的东西。连生活中的感情都是骗人的,何况虚构的东西呢?他想。

  外面的夜一点点地静下来,而屋里的却正是孤男寡女。电视剧间歇的时候,刘正红就去为他茶杯里加水。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样子,让他心里多了一点温暖。肖如玉不肯和他做爱,但他现在却并不孤独。刘正红的臀部很好看,他想。她的臀部比较丰满,很宽阔。他在心里甚至产生了要去摸一把的欲望。这是要不得的,他对自己说。他有一种心理障碍。这不是道德障碍,而是出于对亲情关系的一种畏惧。他不能打乱那种固有的家庭关系。

  如果刘正红愿意呢?他在心里问自己。那他也不能做。这是一种社会强加给他的束缚。另一个他必须在心里解决的问题是,他有没有权力在婚后寻花问柳,或者说寻找新的爱情(这种说法比较容易让心里接受,名词是有偏向性的)?既然他的妻子不能很好地履行她的义务。

  能!他想。他感到自己正经受着一种煎熬,和肖如玉做了一半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那种由于复杂亲情关系带来的想象,让他感到了一种更强烈的刺激。他有一刻真想把刘正红搂到怀里。他是一个什么人?机关干部的身份不复存在了,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充满欲望的男人,也许他这样下流的想法是每个男人都会有的,只要他不去实施,他就是一个很讲道德的人。在他下床去卫生间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用手触了一下她的前胸。她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的心“咯噔”一下。

  不!不能这样。他站在卫生间里一滴尿也尿不出来。

  他有些沮丧。

  他重新回到了床上,努力去看电视。

  刘正红是感谢他的,非常感谢他。如果没有他帮她,她绝对不可能在这里找到那么便宜的店铺。除了感谢之外,她对他是很有好感的,这是不用怀疑的。像他这样的人,在那个乡里都是很荣光的。他如果敢,就一定能够得到。一伸手就可以得到。他想。

  但他却终于没有那份勇气,除了缺乏勇气之外,他的确还是感到了一种责任。他是一个要向上的青年,而不是一个流氓。我的理智毕竟要战胜欲望。他想。

  47

  (个人生活对一个单位来说,永远只是一件小事。而单位里的任何一件事情(大小不论),对某个具体的个人来说,可能却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如果又正是单位里的大事呢?对个人那就是最大最大的大事了。

  厅里的人事有了一次大变动,毛副厅长成了巡视员,程副厅长调到了水利厅,而龚长贵副厅长终于变成了正厅。

  级别的变动对龚长贵来说,当然是一件大事,同时受到鼓舞的还有邓一群。

  由于厅里的人事变动,邓一群感到他的机会来了,他看到了前途,看到了希望,一下子感到工作更实足了。

  他要向那个目标冲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