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8年第5期
浊酒菜羹养老饕
作者:王 瑞
果中有百味
绍圣元年,苏东坡南下谪守粤东的惠州,身份是宁远军节度副使。原来他以为岭南是蛮荒瘴疠之地,谁知下车伊始,一看山川风物,美不胜收,不禁赞美“海山葱茏气佳哉”,政治上失意之感略消,竟生“不辞长作岭南人”之意。东坡在岭南驻戍3年,写下了190多首诗词和数十篇散文序跋,其中有不少的诗词文赋是写南方常见的瓜果。东坡食百果不刻意拣选,食余不忘增长知识。如单单一味橄榄,苏东坡就分出五个品种,一曰丁香橄榄,以其形似丁香,故名;二曰故橄榄,以其肉质偏老;三曰蛮橄榄,以其出于蛮夷之地;四曰新妇出橄榄,以其短矮而小;五曰丝橄榄,以其子小。橄榄树高大,果实难采,东坡用当地土人之法,将橄榄树皮靠地面的部分剥去少许,以姜汁涂于其上,不多时橄榄果实纷纷落尽,免去不少采摘的劳苦。橄榄在广东阳朔有出产,但其品种性大热,多食不宜,故苏东坡仿效当地人的做法,将两头用小刀截去,只食中间段。生橄榄初尝苦味森森,良久方能回味甘甜,然而东坡仍乐此不疲,恐与橄榄的采摘与取食过程充满乐趣不无关系。其他常见的水果,性温性寒、取食宜忌,苏东坡都有所通晓。如杏子性温味甘,不宜多食,故苏东坡有“结子及新火”之句,认为杏肉最好是拿来煮粥,适合田间地头的体力劳动者食用。梨属凉性水果,凡患有脾胃虚寒、腹泻、慢性肠炎、寒痰咳嗽、伤风感冒者皆不宜多食,但秋季干燥,可以食用,只是结果子的时间距冬天不远,虽然想吃却又怕寒。苏东坡院中还有一颗樱桃树,每逢酒醉口干之时,东坡便绕树三匝,摘取枝头露水未干的樱桃来解酒、醒酒。苏东坡赋诗作文论及的水果还不止这些,可见虽是客住异乡,这宜人的水果也让谪居生活增趣不少。
食中可养生
苏东坡的养生之道,修养放在首位,亦存于饮食之间。修养之余是为补助之道。补助之道的宗旨是气补为先,药补次之,食补为辅。先说食补。东坡深知饮食可直接补益身心,如花蜜,不仅可以酿酒,也可以直接服食作药,以治百疾。又如前面提及的巢菜,本身可以入药,药性解表利湿、活血生肌,煎服可治黄病、疟疾、鼻衄,当作菜蔬日常食用能利五藏、明耳目、去热风,令人身体轻健。
药补也是不可缺少的。苏东坡在京师做官的时候,有人在家中凿井,挖到一块肉状植物,献给苏东坡。此物状如小婴儿的手臂,手臂和手指上有纹理,就和活人皮肤一样。苏东坡认得此物就是肉芝,食之可以长寿。据《太平御览》记载,肉芝形状似肉,头尾四足俱全,和活着的动物非常相似。颜色也多种多样,有赤色、瑚白色、漆青色、翠羽黄色。最珍贵的是紫金色,有光明洞彻之象,暗夜里一二百步之外就可望见其光,大概是和这种植物有荧光素着色的机制有关。苏东坡得到的这枚肉芝颜色微红,应属中上之物。天赐仙药当然不能轻易错过,于是苏东坡请来弟弟苏辙,煮煮一起吃了。苏东坡烹煮肉芝没有按照书上记载的那样在日光下设醮祭拜,吃完之后也没有因为“一斤千岁、十斤万岁”的说法而四处访求。可见苏东坡服药只是为了补养身体,随遇而无求,并无万岁升仙之念。
补的最高境界是气补,苏东坡认为与其花时间金钱去食补、药补,“不如学养生,一气服千息”。气补的功夫在于吐纳静坐,规矩颇为谨严,具体做法是使身体端坐如木偶,“常自念言,今我此身,若少动摇如毛发许,便堕地狱”,目的惟在调摄身心。
气补须专辟时间苦下功夫,而平常闲散之时则要注意修养。修养的方便法门是树一生活准则,立于心中,不离不弃,勿助勿忘。苏东坡专门订立关于饮食的生活准则:“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当腹中已空,无谷食之气时,即可入寝室,不拘昼夜,坐卧自便。气补的关键是以气领身心,不为外物所据,接于饮食之时,气补的效能也发挥作用。美味秽臭并呈于前,须以自身气体不变而安之,则我不为口腹之欲所感,内心和顺,生理机能就完备不乱。
苏东坡在岭南环境恶劣,身体状况不好。他总结前人经验,为自己开出一剂药方,共有四味药:一曰无事以当贵,二曰早寝以当富,三曰安步以当车,四曰晚食以当肉。其中饮食特别强调已饥方食,多吃蔬菜水果,营养价值有过于八珍。如果吃饱了,则乳猪肥鹅陈列于面前,也不要再动。苏东坡说如此做有三样好处,一曰安分以养福,二曰宽胃以养气,三曰省费以养财。良好的饮食习惯严格执行起来并不容易,苏东坡这样做,也是先列清理由,说服自己才行。
结语
虽说苏东坡的饮食理念主张素食天然,以修养为主,但他对食物的烹调取舍也有颇为讲究的时候。如乳猪最好的部位在脖子上的一块脔肉,其余都不足论;螃蟹要在秋天霜降之前才能吃,过后就没有那么鲜美了;蛤蜊不可生食,亦不可全熟,要含一口酒才吃,而螃蟹可以略生一点,蘸上酒糟就不腥气了;蜂蜜放入樱桃煎煮之后能久放而味不变,羔羊蒸煮时浇上杏仁酪才香甜……如此等等,不一而足。苏东坡虽这样挑剔饮食,却也有他的理由。他在杭州西湖观鱼,看见躲在松桥下的金鲫鱼,只有投喂特定的饼饵才会出来觅食,东坡赞其有择而食,而他自己也算是身体力行了。苏东坡的“不妄食”最终引向了对食物的精益求精,不免有些“朱门酒肉”的味道,但他于饮食之余为后人留下许多千古不磨的文章嘉句,将饮食提升到咸酸之外的文化境界,融美味、美感、美文于一炉,那么,向这位知味、知情、知义的美食家再苛求些什么,又于心何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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