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4年第12期


解读“细节”

作者:李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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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的结尾也有关于“狼”的描述:
  “‘好!!!’从人丛里,便发出豺狼的嗥叫一般的声音来。”——由这看热闹的人的“豺狼的嗥叫”引起了阿Q的回忆:
  
  这刹那中,他的思想又仿佛旋风似的在脑里一回旋了。四年之前,他曾在山脚下遇见一只饿狼,永是不近不远的跟定他,要吃他的肉。他那时吓得几乎要死,幸而手里有一柄斫柴刀,才得仗这壮了胆,支持到未庄;可是永远记得那狼眼睛,又凶又怯,闪闪的像两颗鬼火,似乎远远的来穿透了他的皮肉。而这回他又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可怕的眼睛了,又钝又锋利,不但已经咀嚼了他的话,并且还要咀嚼他的皮肉以外的东西,永远不远不近的跟他走。
  
  “皮肉以外的东西”是什么,是骨头,是灵魂,是思想。这里的“狼”应当是包含了双重的含义:既有写实的意义,那就是山中的野狼;同时也包含了象征的一面,那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命运”,是无形的“宿命”,是一种异己的力量,当然也可以说是封建社会和封建统治的象征。
  综上所述,“狼”作为一个象征体,其象征意义应当是指统治阶级、封建礼教、封建思想等封建社会一切毒害人的肉体和灵魂的丑恶势力。
  2.关于“吃人”的含义。
  “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叶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这是《狂人日记》中的那一段振聋发聩的议论,作者借“狂人日记”表现了自己对于中国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的认识。
  而“妹子被大哥吃了,母亲也知道,我可不得而知”。“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大哥正管着家务,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暗暗给我们吃。”——这是借“狂人”的眼睛观察现实,是血淋淋的控诉,是对中国吃人的残酷现实的写意性描绘,也是对封建社会“吃人”历史的形象注解。
  3.关于“阿毛”的理解。
  首先,“阿毛”是祥林嫂的儿子。恰如“宝儿”是单四嫂子的精神寄托一样(《明天》),“阿毛”也是祥林嫂的希望,祥林嫂的未来。祥林嫂死了“阿毛”就绝望了,这又让我们联想到《明天》里的单四嫂子死了阿宝也就没有“明天”了。
  第二,“阿毛”是一个孩子。从一般意义上讲,“孩子”象征着生命、希望、未来。“阿毛”是《祝福》中惟一的“孩子”,“阿毛”的死就不仅仅只是一个孩子的死,而是意味着“人”的死亡,意味着整个“鲁镇”没有希望和未来。恰如老舍的“茶馆”是一个社会的象征一样,鲁迅笔下的未庄和鲁镇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因此,可以说,“阿毛”的死是整个社会的悲剧命运的形象表现。——鲁迅的作品中很少写到孩子。《祝福》中的阿毛死了,《明天》中钓宝儿也死了。还有《药》中的华小栓和夏瑜是华家和夏家的孩子,也是华夏民族的“孩子”,但也都“死”了。 《故乡》中的活泼聪明、机灵敏捷的闰土出于“多子,饥荒,苛税,兵,匪,官,绅.”的毒害而变得麻木不仁、愚昧迟钝。《社戏》中的一群孩子以及《故乡》中的宏儿是聪明淳朴、机灵活泼的,也是心地善良的,但他们会有什么样的“命运”呢,也是令人担忧的。鲁迅小说中的这些“孩子”形象是很值得玩味的。
  总而言之,《祝福》中“狼吃阿毛”的故事是一个具有深刻内蕴的“寓言”。
  
  《黄鹂》:“我终于病了”
  “我终于病了。”这是孙犁散文《黄鹂》 (高中《语文》第二册)第四自然段的第一句。如果我们把“终于”两个字删除,句子就变成了“我病了”。其中包含的只是淡淡的伤感之情,惋惜之情,痛苦之情。——关键是,作者写的是“我终于病了”。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终于”的意思和用法主要有两种情形:一是“表示经过种种变化或等待之后出现的情况”;二是“毕竟;终究”。
  细细品味,我们可以发现,孙犁的这一句“我终于病了”的确是包含了非常丰富的“意味”,或者说它是包含了多种可能。
  (1)我盼望着生病,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我为什么会盼望生病呢?其中的原因,又似乎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如果联系“黄鹂”的命运,或许也是因为没有适合自己的生存环境,没有自由的尤其是精神自由的生存空间。
  (2)我一直坚强地坚持着,勇敢地抗拒着,默默地承受着,无言地忍耐着,但是,我实在是再也经受不住了,所以,我“终于”是“病”了。这里隐含着的是一个强者的“韧性斗争”的精神,以及最终归于“失败”的无可奈何和酸楚不已。
  (3)我“毕竟”是“病”了,病人膏盲,不可救药,就像那被人玩弄的“黄鹂”,再也没有挣扎的力量和勇气,再也没有死灰复燃的希冀和梦想。隐含的意思似乎是“饶了我吧,宽恕我吧”。这是哀怜,是乞求,是悲悯。
  当然,联系“历史”,孙犁在当时也确实“生病”了。——但是,我们不得不体会到,孙犁就像一只“病态”的“黄鹂”或者“猛虎”,这让人自然联想到“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我终于病了”所言之“病”绝对不仅仅只是身体的“病”,更重要的还是精神的“病”,是思想的“病”,是遭受种种有形和无形的打击和蹂躏而滋生的灵魂的病。作者以“我终于病了”所表达的是无限的难言的复杂情感:有哀伤,有孤寂,有失望,有愤懑。这就是“言外之意”,这就是“韵外之旨”。细心揣摩,就可以洞察出作者的情感世界多么丰富而细腻。
  读到这里,再回过头来品味文章的副标题“病期琐事”,我们就会发现,副标题中的“病”与“我终于病了”一句中的“病”相呼应,其意义既有写实的一面,也有写虚的一面。从写实的一面看,一九五六年,孙犁突然遭受病魔袭击,头晕目眩,视力减退,体质衰弱。一九五九年,他到青岛疗养,第二年又南下太湖,作短暂游历。文章所写的是发生在这期间的与“黄鹂”有关的一些琐事(参见《融哲理于华章之中》王震亚,《名作欣赏》月刊 2004。2,P57)。从写虚的一面看,“如果说作者之病在于其身体的话,那么文中病友、中年人、老头儿的病则在于人性的麻木和善良的泯灭,这是一种比身体上的病更需要疗救的民族心理的疾患。”(参见《“黄鹂”的美丽是一种极致》钱虹,《名作欣赏》月刊2004.2, P55)当然,正如笔者上面的分析所言,实质上,孙犁的“病”也不仅仅只是身体的“病”,还隐含有不幸的遭遇,隐含着“不可言传”的命运,隐含了特定时代的政治、思想和文化“潮流”对生命和艺术的戕害。“黄鹂”既是生命的象征,又是艺术的象征(注意文章的最后一段,这是全文的“归宿”所在),《黄鹂》的主题是双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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