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3期


厨房:女性解放进程中不可放弃的领地

作者:刘晓芬




  在当她要将提前策划好的恋爱切入主题时,“枝子的眼神都快要不行了,温柔粘稠、密密匝匝来来回回缠绕在他身上,只把他锁困在情意里来,只要他一挨上,就休想再挣脱”。当她终于艰难地将恋爱进行到“向床上靠拢”的接吻时,就更加“沉重、死命、执意、奋不顾身”,那股劲,使一个情场上的老手都“领受不住”,又惊又怕。此时,她似乎有了几分胜算,觉得爱情终于有了着落。接下来为了对这场爱情有一个“切切实实的体认”和“深入的纪念”,她就“更主动、更狂热、更以丝绸的质感攀附缠绕在他身上,让他动作松懈不得”。这哪里是恋爱,这简直就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捕猎,是枝子一相情愿的、以肉体为诱饵的、以爱情为猎物的捕猎,是一场策划好了的、程式清晰的、步骤井然的爱情实施过程。曾有位哲人这样说:“爱不是对象,爱是关系,是你在对象身上付出的时间和心血。当你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时,支配你的不是爱,而是欲望。”只是女商人枝子的这种“肉欲”和“目的欲”暴涨得让人不堪入目。
  不知是这种欲火中烧使得枝子情迷,还是爱的饥渴使她愚钝,在女人最敏感的情感问题上,如此阅历不凡的她判断能力竟跌至零度线以下。当男人身上的激情早已褪尽,只不过陪她玩一玩游戏时,她还像一只发情的猫;当男人像理顺一条小狗一样抚弄她时,她竟陶醉在爱情终于有了着落的胜利中;当男人将她身姿把玩戏耍,并像一个衔笛起舞的印度耍蛇者一样愉快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时,她却是更主动、更狂热地攀附缠绕在他身上;当男人最后终于下达了逐客令,她还半天回不过神来,“难道这个样子就算完了?”当男人履行了一个最普通的朋友的职责护送她一程时,她愿意尽量把它美化为值得凭吊一生的呵护和温情。
  这一切可真是叫人匪夷所思。我们不禁要问,枝子这都是怎么了?答案就是:她在商海中浸染太久,心灵全部被生意经占据,有关情与爱的智商降低了;她远离能滋养她的厨房太久,在心的沙漠、爱的荒原中孤寂太久,她的身心干枯得饥渴得太久,对一点毛毛细雨也怀着感恩之情;同时,可怜的她已淡忘了爱的真正滋味。
  在这里,作者为我们塑造的女主人公,不仅她的“色相”有点让人不堪入目,而且她被人把玩而又浑然不觉的“可怜相”也让人不忍入目。但我想作者绝无丑化之意,相反是一种深切的人性关怀。她从一个特殊的视角观照厨房对女性的意义,关注如枝子这样揖别厨房的女同胞们情感生活中的缺憾,关注枝子这样从传统走来的女性竟要端出一副“新新人类”的做派,这种性情的扭曲与尴尬,并对她们所受到的“难以语人”的情感伤害给予深深的同情。的确,枝子最终在夜风中拎着厨房垃圾孤独无依地流泪的结局,不能不让人为之扼腕痛心。
  三、厨房:女性解放进程中不可放弃的根据地
  人们常常感叹女性解放的步履过于蹒跚,人们也都悲惜枝子对解放的自我反叛,殊不知大多数人包括枝子在内在女性解放这个问题上走入了一个误区:认为囚禁女性的是厨房本身,换句话说,厨房本身是女人的囚牢,所以,女性要解放就要揖别、远离、抛弃厨房,并怀着越狱者那般心境,逃得越远越好,与厨房的联系斩得越断越好。就像枝子那样来个抛雏别夫,来个义无反顾。这就如同认为,监禁囚犯的是监狱本身,其实是监狱之外的世界对囚犯之不容。如果外面的世界能对被囚者敞开怀抱,那么巴士底狱也没什么可怕的,也就成了纯粹意义上的“遮风避雨”的建筑。
  尽管现在男性文化与商业语境对女性有着双重的挤压,但毕竟厨房与社会之间的门还是敞开的。现代女性不必再像花木兰那样,要么冒充男性披挂上阵,要么就解甲还家,待字闺中。女性不必非此即彼,要么厨房要么商海地进行抉择,或动辄就去放弃,而是应该以厨房为自己永远的根据地,留一份心和抽一只手去经营它,并用其他的才智和手脚最大限度地去开拓厨房外的领地。
  我们的巾帼英雄,也是女性解放的先驱秋瑾,在一九〇一年一月创办的《中国女报》的发刊词《敬告姊妹们》中,曾指出妇女解放的途径:“但凡一个人,只怕自己没有志气。如有志气,何尝不求一个自立的基础,自活的艺业呢?如今女学堂也多了,女工艺也兴了,但学得科学工艺,做教习,开工厂,何尝不可自己养活自己吗?”她的宗旨是号召女性自强自立,去开拓外面的领地,并不是与厨房和家庭决裂。
  因此,我们就不难理解历史中曾经的这种现象。作为“五四”现代思想启蒙话语表征的《新青年》,曾把解决封建礼教问题、婚姻家庭问题作为自身首要任务之一,以启蒙者的姿态引导着女性的觉醒,并前所未有地开拓了女性现代主体言说的历史空间。自《新青年》的第二卷六号至第三卷五号专设了“女子问题”专栏,为女性提供了言说阵地,先后共有八位女性的先觉者在此发表了自己的言论。在这些女性的话语中,对于女子解放道路问题居于主导性的主张是提倡一种新的“贤母良妻主义”,认定“贤母良妻者乃教育之指归”,就连视野颇为开阔,以洋洋数千言宏论《女权平议》著称的吴又陵先生之夫人吴曾兰,也是在把“良妻贤母”定为妇女“天职之一端”的前提下,追求“同男子奋斗于国家主义之中”的更高目标。看来,就连这些女性的先觉者对这一给定性的“妇女天职”都未能反思。
  当然,也许有人会强调,这是因为当时女性解放运动还处在启蒙期,而封建礼教和传统道德又内化到了女性和整个社会的深层心理结构当中,不可能轻易就荡涤而去。
  那么我们就来看看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女诗人舒婷曾代表女性对个体价值和生命独立性的追求向这个世界所作的宣言:在《致橡树》中,她首先否定了“凌霄花借高枝炫耀自己”的依附式、“痴情鸟儿之于绿阴”的奉献式以及“用险峰衬托你威仪”的陪衬式的爱情,然后提出了自己不同凡响的爱情观:那就像“木棉”和“橡树”一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又共享“雾霭、流岚、虹霓”,“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显然在这里,女诗人理性地对传统的男女关系进行了激动人心的重构,也是在基于男女平等的基础上,强调独立而又相依,并不是决裂或抛弃。
  女性解放也好,女权运动也罢,最终的目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男女能共同和谐相处。在以阴阳平衡、阴阳融会为哲学基础的太极图中,黑白鱼形中间有一条公用极,既是阴阳之界,也是共生互济的同一生命体,只有阴阳互补,才能相得益彰。不知“厨房为何生来就属于阴性”这一命题是否真正成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阴性需要厨房。非但如此,就连阳性也不能长期远离厨房、远离家庭。美国的一位学者的研究结果表明:男人的幸福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家庭生活的美满性。更何况女性!天堂是夏娃的家,而家是夏娃后代们的天堂。有一位哲人曾说:人类之所以能在大地上扎根,靠的就是对日常生活的牵挂、责任和爱。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中国女性也在以前所未有的姿态解放自身。因此,在现代商业语境下,当徐坤以“厨房中人”和“女作家”的双重身份,再一次言说关于女性解放的相关话题时,已不同于前辈的号召、启蒙或宣誓,而是借小说这一艺术形式,对像“曾经年轻气盛”的枝子那样的女性,吹一股清凉的“夜风”:厨房是个女人的出发点和停泊地,哪怕是成就了事业的女强人,也应留出一份身心守望好“厨房”这一领地。
  当然,令人欣慰的是,“女强人”枝子依然是个女人,她并没泯灭女人的情怀。只要她不再掺杂商业的手段,而只需凭借自身的真情与柔美,就能再创建一个温馨的厨房根据地。不过到那时,枝子就会像当今社会中众多的集贤妻良母和教授博导或艺术家、企业家为一身的女性一样,肩上的担子就格外的沉重。因此,女性解放的核心问题,就不是厨房内外的生活空间或者说社会角色和岗位的“定位”问题,而是如何减负的问题。
  
  作者简介:刘晓芬,女,郑州航空工业管理学院基础课部语文教研室讲师,从事实用写作的教学与研究工作;业余兼文学创作,作品曾获2002年度“冰心儿童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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