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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繁星》的审美解读

作者:吴玉杰




  童年是人的生命历程中最初的记忆,因为生命的不可重复性,童年这最初的记忆就显得尤为珍贵。所以童年成了许多作家关注的对象。二十世纪的中国作家,鲁迅、丰子恺、萧红等在他们的散文和小说中都写了童年生活,而冰心用小诗的形式表现了自己的童年。童心是冰心意识深处的上帝,她和其他作家有很大程度的不同。其他作家虽然也表现童趣,但伴随着更多的成人的视角和成熟的味道,而冰心更多是以童年的视角表现纯洁的童贞。童心在冰心的笔下形成内在和外在的高度统一。
  《繁星》是诗人真实情感的流露,虽然是伴随着其他滋味的甜蜜,但毕竟是一种甜蜜。“回忆时含泪的微笑”别有一番滋味和情趣,它深深地潜在诗人的心底,所以当诗人拿起笔时,这种滋味和情趣就流露笔端。正如诗人自己说:“心里有什么,笔下就写什么”,“自由奔放,从脑中流到指下,从指下落到笔尖。微笑也好,深愁也好。洒洒落落,自自然然地画在纸上。”自自然然写下的这份甜蜜是冰心创作初期的一份抹不掉的记忆。
  写作《繁星》时的冰心是二十岁左右的童心未泯、稚气未脱的少女,她感受时代的风雨,抒写自己的性灵。冰心老年这样概括自己的创作经历:
  
  我写文章有四个时期。开始是甜的,因为那时年轻,天真,家庭和学校的环境都比较顺利,等到三十年代以后,我就写了一篇小说《分》,内容就很酸。苦的嘛,我到现在都没好好写,比如说反右的时候,十年动乱的时候,我们经过好多事情,我觉得我们好多封建主义并没有砸烂,个人崇拜也很厉害。辣的我现在开始写。
  
  冰心晚年把自己创作的第一个阶段,即“五四”时期的创作说成是“甜的”,这不仅是作者的自我的真切感觉,也是作品文本的真实表现。作者的小诗和散文表现这种感觉最具体、鲜明。尤其是《繁星》中这种甜的滋味更与众不同。有评论家从创作主体心理变化的角度这样形容冰心,她从一个冰雪聪明的少女到一个幽默达观坚定的妇女,再到一个循循善诱的教育者,最后成为一个忧国忧民、旷达善感的睿智老人。一个冰雪聪明的但还没有彻底长大、还没有成熟的女孩,她对世界的了解还处于非常感性的阶段。写《繁星》时的冰心尽管感受到一些烦闷,但她不会像时代的先驱者们那样呐喊,也没有先驱者们特有的孤独,她只是觉得心理的某些不适应,再加上她一路顺畅的童年和和谐的家庭环境,所以,她表现的童年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
  花之情缘。冰心以童心去表现童心,她同样以童心去表现自然,表现世界。在冰心的视野里,自然是一个海的世界,一片花的海洋。冰心爱花,写花,以花表达自己的心志。在冰心的心灵世界里,有一个爱海的情结,也有一个爱花的情结。对于海的爱恋,评论的文章较多,这里我们主要说她和花的情缘。
  冰心写感性世界里的花,如向日葵、白莲(《繁星·二四》),轨道旁的花儿(《繁星·五二》),野花(《繁星·九二》),小小的花(《繁星·一〇二》),寒花(《繁星·一二一》)等;她也写理性世界里的花,如言论的花儿(《繁星·四五》),成功的花(《繁星·五五》)等。她通过感性世界中的花表达生命的顿悟,通过理性世界里的花升华生活的哲理。花成了冰心小诗的一个特别意象,它承载诗人的价值取向和审美理想,具有丰富的审美意义。
  冰心不是因为单纯的爱花而写花,花是美的存在,更是有生命的美的存在。花是一种有生命的形式,在这个对象物上,诗人发现了许多有价值的东西。《繁星·二四》写道:
  
  向日葵对那些未见过白莲的人,
  承认他们是最好的朋友。
  白莲出水了,
  向日葵低下头了:
  她亭亭的傲骨
  分别了自己。
  
  诗人通过向日葵的感受写白莲的傲骨。白莲出水前和出水后,向日葵有不同的感觉。尤其是写白莲出水后,向日葵自惭形秽,被白莲的傲骨所折服。这一拟人化的描写分别了两种不同的人格,由此看出诗人的价值取向。
  花是自然中的真实存在,但诗人通过对花的概念化的抽象抒写理性世界中的哲理,从而使花具有了理性的色彩。《繁星·五五》写道:
  
  成功的花,
  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奋斗的泪泉,
  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抽象的哲理在诗人的笔下变成具象化的存在,诗人用诗化的语言形象地概括出成功和奋斗、牺牲的关系,用芽到花的自然的洗礼过程说明成功得来不易。冰心小诗的哲理意味就从文本中流露出来了。
  冰心不是单纯地表现花的感性世界,也不是单纯地表现花的理性世界,她经常把感性和理性统一于一个文本当中。从感性的自然花起,以理性的哲理意蕴结束,形成了小诗的双层审美结构。《繁星·十》写道:
  
  嫩绿的芽儿,
  和青年说:
  “发展你自己!”
  
  淡白的花儿,
  和青年说:
  “贡献你自己!”
  
  深红的果儿,
  和青年说:
  “牺牲你自己!”
  
  大自然是一种自然的存在,但在冰心的心灵感受里,它是能与青年对话的朋友。本来是一个抽象的人生哲理,但在诗人的笔下成了亲切自然的儿语,成了花儿对你说的悄悄话。“它们是大自然本来的意义,是人生自自然然的成长过程,是不言自明的道理,是不需要着意雕琢、刻意追求的东西。文字还是那样的文字,意思还是类似的意思,但味道变了,意蕴变了。所有这些已经被人用惯了、用滥了的话语被重新注入了新鲜的生命,白话成了诗句。”诗人用大自然的语言营造的平等与和谐的气氛使她要表达的深层意蕴很容易走进读者的心灵世界。
  在所有的花中,冰心对玫瑰情有独钟。冰心的一生和玫瑰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我和玫瑰花》中,她说,每天早晨家里都插着“一把一把鲜艳的带有朝露的玫瑰”。而冰心自己被称为“中国的白玫瑰”。以下三首诗是写玫瑰的:
  
  小孩子!
  你可以进我的花园,
  但不要摘我的花——
  看玫瑰的刺儿
  刺伤了你的手。
  ——《繁星·一五》
  
  玫瑰花的刺,
  是攀摘的人的嗔恨,
  是她自己的慰乐。
  ——《繁星·三二》
  
  天上的玫瑰,
  红到梦魂里;
  天上的松枝,
  青到梦魂里;
  天上的文字,
  却写不到梦魂里。
  ——《繁星·一二三》
  
  玫瑰艳丽,却不会向人献媚。它浑身长满刺儿,引起采花人的嗔恨,但它却为保持自己的个性而获得安慰和快乐。玫瑰在百花中确有独特的个性,显示了它作为一个个体的与众不同。冰心喜欢玫瑰的美,更欣赏玫瑰的个性。然而,语言文字的表现力是有限的,所以无法写出红到梦魂里的玫瑰,也无法写出美到梦魂中的自然。玫瑰成了冰心特别的意象,承载着冰心的价值观念和审美追求。
  《繁星》已流露出冰心对玫瑰的偏爱,冰心后来的人生对玫瑰更倾注了大量的爱。有人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玫瑰时,她说,都很喜欢,因为玫瑰不但美丽芬芳,而且独具风骨,利刺满身;但她最爱的是白色的玫瑰,因为它纯洁、朴素。当她得知白玫瑰几乎都是外国的品种时,她说,能不能有中国自己的白玫瑰……比如叫做“冰心”。“她说得既随便,又严肃,既逗趣,又认真。我觉得此言真情地表达了老人的品德和追求:做一朵小花,一朵洁白素雅的小花,给人们以爱,给人们以美,给人们以善,给人们以真……。”不负冰心的重望,一九九二年中国终于培育出属于中国自己的白玫瑰“一片冰心”。冰心和“一片冰心”一样,洁白、晶莹、清新。可以说,白玫瑰是冰心人格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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