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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商隐的情感结构与其爱情诗的两难结构
作者:吕逸新
幽期虽在,然山高水长,良会难成的无奈,这一切构成李商隐情感世界里追寻与失落的冲突和无从选择的两难,真切地传达出李商隐糅合在充满梦幻的心灵中的爱情体验。
《春雨》(怅卧新春白袷衣)中春雨绵绵,难耐思情,然“红楼隔雨”,人去楼空,惟觉春寒阵阵。“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鸿雁本可传情,然万里长空,羁鸿失伴,音讯如何能达。希望与失望并存,追求与凄凉相随,相思苦,忘却难,传信、相见尤难。《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一首,写巫山云雨浪漫凄楚,相思殷殷,鸳梦如诗,衷情款款,心曲融融,而尾联“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诗人自幻想跌落现实,写相隔之苦痛:莫让春心如春花般怒放吧,因为每次想望总是带来新的失望,只能把心中燃烧着的爱情化作一段段灰烬。一方面是抑制春心如春花般怒放的绝望悲哀,另一方面却是骨子里如春花怒放不可遏制的炽热情怀。春心“发”与不“发”,相思与成灰,实难抉择,而失落和痛苦之情已包孕其中了。《无题》“想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中,诗人一着笔就点出了情感上的两难,“难”字复叠,使文势形成往复迂回之态。关于离别的主题,曹丕云:“别日何易会日难”,曹植云:“别易会难”,梁武云:“别日何易会何难”,均言会难别易。李商隐则言分别、相见两者均难,使被现实阻隔的苦恋相思之情,更具悲剧性,也更刻骨镂心。后世诗人抒写离情之所以未能超越李商隐主要在于此句紧紧抓住了情感选择的两难。无力的东风已不能支撑百花的怒放,暗示诗人因相思而憔悴的不可避免,但即便如此诗人也不愿放弃相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即表达了虽后会无期,然“丝(思)不尽”、“泪不干”,相思永在的信念。不绝如缕的相思寄寓着诗人对爱情的热望,春蚕丝尽蜡炬泪干又暗示着心情的灰暗失望。接下来的“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写相思之苦,以镜中白发、夜月寒光来映衬两地别愁的萧瑟,更突出相见之难。“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借青鸟传书的典故,寄托自己的希望,却又以蓬山暗寓人神阻隔,只能通音信而不能见面,又增添了一层愁苦,也突出了相见之难、希望与失望的矛盾,拓展、深化了“春蚕”、“蜡炬”的悲剧色彩。
李商隐爱情诗两难结构的另一种表现情况则是由于李商隐内心欲望与道德、情爱的冲突对立,而使他无从选择的两难。有时李商隐对政治、社会、人生、爱情等的感悟和难言之隐不便在诗歌中直接流露,只能以曲折隐晦的方式加以表达,这样就导致了情感冲突,催生出情感释放形式的两难。“昨夜星辰昨夜风,画堂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无题》)作者在画堂西畔、桂堂之东与情人密约幽会,席间“隔座送钩”、“分曹射覆”,酒暖灯红,好不欣慰,但因不可公然传情达意,只能于隔座借助灵犀一点,相互温存,这一特殊的幽会环境充满温馨之诗情与缠绵之意绪。然良会难久,诗人必须“听鼓应官”,为仕宦而奔走南北,以至于连以目示情的机会也无从长久。这里一方面相爱的人不能尽情地表达相思、相恋之意,另一方面诗人又必须为了仕宦而与心爱的人分手,因此只有靠追忆昨夜灯红酒暖的温情,慰藉孤寂的心灵。诗人身受阻隔的痛苦,心有默契的喜悦,被迫离去的无奈,对漂泊不定的仕宦生涯的感叹,都在两难结构得到深刻动人的揭示。
在爱情世界里,诗人常常宁愿怀抱两难之悲,也不愿放弃相思之苦。“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无题》)诗人回顾往昔,爱情的遇合只是一场梦,在现实中对爱情的美好愿望则无可寄托。明明料到相思全然无用,也无妨惆怅终身以执守自己的一片痴情。此时情感世界里追求而失落,失落后又复追求的冲突,通过两难结构得到了有力的显现。《锦瑟》一诗以“锦瑟”起兴,抒写理想幻灭的哀痛、爱情生活的种种遗恨,结尾“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把相思相爱的情感历程归结为“惘然”,并借“当时已惘然”来衬托、加深今天追忆时的伤感。在两难结构中突出了可待追忆的爱情与早已惘然的心绪之间的两难,折射出内心哀伤愁苦、低徊欲绝的情致,从而创造出凄美感人的艺术境界。
以上两种两难结构的表现情况只是一个粗略的分法,由于李商隐的情感结构错综交织,意绪复杂,其诗歌往往朦胧多义,表达婉曲,纠结难解,因而李商隐爱情诗的两难结构也往往含思婉转,萦回曲折,无法明确地解析,从根本上讲,李商隐爱情诗的两难结构都是由于爱情受到阻隔而产生的。正是这种两难结构表现了李商隐情感生活的复杂性和生活本身的丰富性,使李商隐的爱情诗,在有限的文字空间里容纳了更多的意义,也使李商隐爱情诗表达情感的方式愈发纡徐含蓄,情调愈发哀婉,内涵愈发朦胧,感情更深沉地熔铸在文本之中。值得注意的是,李商隐爱情诗的两难结构所集中表达的悲剧性情感,那种期望与失望、分别与留恋、执着与彷徨交织在一起的矛盾心情,实际上是与整个时代文人的心理息息相通的,典型地反映了晚唐的时代情绪与社会心态。因此,李商隐爱情诗的两难结构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社会与个人审美趋向双重选择的结果。
三、强烈的张力和无尽的感伤
李商隐爱情诗的两难结构增强了诗歌的艺术魅力,其直接的艺术效果是使诗歌具有了强烈的张力和无尽的感伤情绪,产生了极强的审美感染力。张力是作品的美感之源,诗歌要产生张力,首要的条件是诗歌内部要有相互对立冲突的因素,而且这些因素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并在诗歌内部微妙和谐地统一起来。在李商隐的情感世界中痴情追寻与痛彻失落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表现为期望中的追寻和追寻中的失望,两者错综交织在一起,统一于李商隐对爱情的独特审美体验之中。这样诗人内心由于情感冲突而形成的不可遏制的内驱力,就逐渐沉淀凝结渗入情怀,成为诗歌创作的情感基础,在诗歌中这种情感动力经由两难结构得到更充分的聚集,最终使文本圆涨,形成完美的张力。
其次,诗歌张力的形成需要有情感的力度,但情感的释放却不能是放纵式的,否则即使有情感的力度,却没有了张力,那么作品感染人的力度就会降低。李商隐的情感世界虽然有相互对立的冲突因素,但不是一种激烈的冲突和运动,李商隐的爱情诗往往通过内敛的方式聚集情感之流,以婉转曲折的形式加以释放。这样诗人内心的强烈感情和曲折含蓄的表达形式之间就形成了巨大的张力。如前所述,由于受多种因素的制约,李商隐爱情诗的情感释放是委婉含蓄的,其爱情诗总是不肯吐一平直之语,而是幽咽迷离,或彼或此,忽断忽续,隐蔽性极强,常通过比兴、象征、用典来托物寓怀,把自己深沉的思绪纳入两难结构,以迂徐曲折的形式来表达。这样,读者总能在字里行间强烈地感受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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