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菜篮子”拉着雅克·柯冷和吕西安朝附属监狱来的时候,预审法官吃过了早饭,按照巴黎法官简朴的生活习惯,徒步穿过巴黎城,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办公室中,有关案件的所有材料都已到齐。怎么会如此呢?

  每一个预审法官都有一个录事兼办事员,相当于宣誓过的司法秘书。这个人种,既没有奖赏,也不受鼓励,竟然不断繁衍,总能产生出极优秀的人,且天生绝对地守口如瓶。在司法大厦,从最高法院起始直到今天,在初审这部分工作的录事兼办事员泄露秘密的事,还没有过先例。冉蒂出卖了路易丝·德·萨瓦给桑布朗塞的收据①,国防部的一个办事员叫人将他吊死。将对俄作战计划卖给了车尔尼雪夫②,所有这些叛徒都多少有些阔绰。指望着将来在司法大厦谋个职位,如登记处的职位,加上职业良心,这两样就足以使一个预审法官的录事兼办事员成为坟墓的理想对手了。自从化学有了发展以来,坟墓已经变得能泄露秘密了。这个职员,就是法官的笔杆。许多人能理解一个人当机器的主轴,可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够一直当机器上的螺丝帽。但是这螺丝帽自己感到很幸福,大概它害怕机器?

  ①一五二四年,办事员冉蒂从财政总监桑布朗塞那里偷走了给摄政王后路易丝·德·萨瓦钱款所开收据,并把这个文件交给了摄政王后。王后欲毁掉桑布朗塞,

  ②这件事发生在一八一一年。国防部一办公室抄写员米歇尔将一些文件卖给了俄国外交官车尔尼雪夫。米歇尔挥霍无度,引起了警察局对他的怀疑,后来他被捕并上了断头台。

  卡缪索的录事,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名字叫科卡尔。他一大早来到,将法官的所有文件和记录都取出来,在办公室内将一切都已准备完毕。这时法官还在沿着堤岸漫步,望望店铺里的古董,心中自忖:“假定这个人是雅克·柯冷,象他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可怎么对付他呢?治安科长会认出他来,我必须做出履行我这一行职务的模样,哪怕是为警察局干的!不行,不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警察局的记录给公爵夫人和侯爵夫人看看,开导开导她们,然后我就给父亲报仇雪恨——吕西安从我父亲手里抢走了柯拉莉……发现了这样的恶棍,将会宣布我精明强干,吕西安所有的朋友很快会个个摒弃他。好,由审讯来决定吧!”

  一口布勒挂钟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走进那家古董店。

  “既不违背我的良心,又为两位贵妇人效劳,这才是精明强干的杰作。”他心中想道,“咦,总检察长先生,您也在这儿!”卡缪索高声说道,“您在寻找纪念章!”

  “几乎所有的讼棍都有这个爱好,”德·格朗维尔伯爵笑着回答,“由于卷边的缘故。”①德·格朗维尔伯爵又在铺子里瞧了一会,似乎在结束他的视察。然后他把卡缪索带到塞纳河边,沿河堤走着。卡缪索只能认为这纯属偶然。

  ①这句玩笑可能是影射《百部新中篇小说》中一篇的题目《卷边纪念章》,“卷边纪念章”在高卢人的语言中暗指女人臀部。

  “您今天上午要审讯德·吕邦泼雷先生,”总检察长说道,“可怜的小伙子,我一直很喜欢他……”

  “对他不利的材料确实不少,”卡缪索说。

  “对,我看了警察局的摘要。不过,这些材料有一部分是从科朗坦那儿来的。这个科朗坦是不属于警察局的一个暗探,他已经叫多少无辜的人掉了脑袋,那数字远比您要叫多少有罪的人上绞刑架要高,而且……不过,咱们够不着这家伙。对于象您这样一位法官,我并不想对您的职业良心施加影响,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您:如果您能够证实吕西安对那个妓女的遗嘱一无所知,那么由此就可以得出结论说,她死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因为她原来一直对他慷慨解囊!……”

  “我们肯定这个爱丝苔服毒时,他不在巴黎,”卡缪索说道。“他那时正在枫丹白露窥视着德·葛朗利厄小姐和德·勒农库公爵夫人所经之路。”

  “噢!”总检察长接过话头说道,“他对于与德·葛朗利厄小姐的婚事抱着那么大的希望(这是德·葛朗利尼公爵夫人亲自对我说的),一个那么聪明的小伙子会用对自己毫无益处的犯罪行为去毁掉一切,这不可设想。”

  “是的,”卡缪索说道,“特别是如果这个爱丝苔将自己所赚的钱都给他的话……”

  “但维尔和纽沁根说,她死的时候完全不知道早就落在她头上的那笔遗产,”总检察长说道。

  “那么您是往哪儿想的呢?”卡缪索问道,“确实是出了事情啊!”

  “我往用人犯罪上想,”总检察长说道。

  “不过,西班牙教士肯定是在逃苦役犯雅克·柯冷,把卖掉纽沁根送的百分之三利息的债券得来的七十五万法郎拿走,倒确实符合他的习性。”

  “一切由您定夺,亲爱的卡缪索,您一定要慎重!卡尔洛·埃雷拉神甫与外交界有联系……当然,即使一个大使犯了罪,他的官职也保不了他。最重要的问题是,到底是不是卡尔洛·埃雷拉神甫干的……”

  说到这里,德·格朗维尔先生象一个并不等待回答的人一样,施礼告别。

  “这么说,他也想拯救吕西安?”卡缪索想道。他从眼镜堤岸走过去,而总检察长从阿尔莱庭院走进了司法大厦。

  卡缪索走到附属监狱院子里,进入该监狱典狱长办公室,把典狱长拉到院子石板地面中间谁也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地方。

  “亲爱的先生,请您到拉福尔斯监狱去,从您的同事那里打听打听,此刻他手上是否有一八一○年到一八一五年之间在土伦苦役场关过的苦役犯,也看看您这监狱里是不是有这种人。我们要把拉福尔斯监狱的这种人转到这里几天。然后你告诉我,这些人是否认出了这个所谓西班牙教士就是雅克·柯冷,外号叫鬼上当的那个人。”

  “好,卡缪索先生。不过比比-吕潘已经到了……”

  “啊?!已经到了?”法官大叫起来。

  “召他时他在默伦。人家告诉他事关鬼上当,他高兴得微微一笑,现在他在等待您的吩咐……”

  “叫他来见我!”

  这时附属监狱典狱长才得以向初审法官提出雅克·柯冷的请求,同时描述了该犯人的可怜情形。

  “我本想第一个审讯他的,”法官回答道,“倒并不是由于他的健康状况。今天早晨我收到拉福尔斯监狱典狱长的一份记录。这个家伙自称二十四小时以来已濒临死亡,可是他夜里睡得那么香甜。典狱长派人请来了医生。一行人走进拉福尔斯监狱他的囚室内,他一点没听见动静。医生连脉搏都没给他摸就走了,说让他睡去。这证明他神志清楚,身体健康。我要证实他有病,只不过为了研究一下这家伙搞的是什么鬼,”卡缪索先生微微一笑说道。

  “跟这些犯人、被告在一块,每天都能学到新玩意,”附属监狱典狱长发表感慨道。

  巴黎警察局与附属监狱是通着的,法官和典狱长知道有这条地下通道①以后,可以很快就走到警察局去。检察院和重罪法庭庭长需要某些材料,立即就能得到,如此奇迹般的方便,也就可以得到解释了。卡缪索先生走到通往他的办公室的楼梯顶端时,便遇上了从大厅急忙奔来的比比-吕潘。

  ①巴黎警察局当时在金银匠堤岸,耶路撒冷街下面有一条地下通道将司法大厦与警察局连接起来。

  “真起劲啊!”法官微微一笑对他说道。

  “啊!如果当真是他,”治安科科长回答道,“只要稍有几个回头马(行话,意为:原来当过苦役犯人),那放风的院子可就热闹了,你瞧吧!”

  “为什么呢?”

  “鬼上当侵吞了人家的钱,我知道他们已经发誓要干掉他了。”

  他们是指那些十二年来将自己的钱财交给鬼上当的苦役犯。尽人皆知,这些钱财都给吕西安挥霍掉了。

  “你能重新找到目击他上一次被捕的人吗?”

  “给我两张传讯证人的传票,我今天就给你把人带来。”

  “科卡尔,”法官一面摘手套,把手杖和帽子放到角落里,一面说道,“您为这位警察先生了解情况填两张传票。”

  他对着壁炉上的镜子自顾一下。壁炉架上放座钟的地方,有一个脸盆和一个水罐。一侧放着一个装满了水的长颈大肚玻璃瓶,一个杯子,另一头是一盏灯。法官拉铃。几分钟以后,执达吏来到。

  “已经有人等我了么?”他向执达吏问道。这执达吏负责接待证人,核实他们的传票并按他们到来的先后排好顺序。

  “有了,先生。”

  “把来人的名字记下来,给我送一个名单来。”

  预审法官对时间很吝惜,有时不得不同时进行几项预审。

  叫来作证的人在房间里要等候很长时间,原因就在这里。这是执达吏工作的房间,不时响起预审法官的铃声。

  “然后,”卡缪索对他的执达吏说,“你去提卡尔洛·埃雷拉神甫。”

  “啊,他扮成了西班牙人?人家对我说,扮成了教士。啊呀,卡缪索先生,这是科莱①的再现!”治安科科长大叫起来。

  ①科莱(1785—1840),从狱中逃出之苦役犯。一八三九年发表了他的《回忆录》,一八四○年死于罗什福尔监狱。

  “没有任何新货色,”卡缪索回答道。于是法官在两张传票上签了字。这种了不得的传票会叫所有的人、甚至最无辜的证人心神不定。法院传这些人到庭,如果不服从,则要判以重刑。

  雅克·柯冷结束了深沉的思考已经有半个小时左右,此刻他已胸有成竹。他已经在自己那油污的纸上写下了几行字。要描写老百姓反抗法律的形象,什么也没有这几行字描绘的那样尽善尽美。

  这是用亚细亚和他两人约定的暗语写的,是暗语中的暗语,用数字代表概念。第一张纸上的概念是这样:

  请你到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或德·赛里齐夫人家去,请她们随便哪一位在吕西安受审之前去看望吕西安,并将所附另纸交他一阅。必须找到欧罗巴和帕卡尔,叫这两个盗贼听我支配,并随时准备好扮演我给他们指定的角色。

  急速到拉斯蒂涅家去,以他在歌剧院化装舞会上遇到的那个人的名义,要他前来证明卡尔洛·埃雷拉神甫与在伏盖公寓中被捕的雅克·柯冷毫无相象之处。

  要毕安训医生也做同样的事。

  叫吕西安的那两个女人①也为此目的去进行活动。

  所附另纸上,用流利的法文写着:

  吕西安,有关我的事,务必不要招认分毫。对你,我应是卡尔洛·埃雷拉神甫。这不仅能为你辩护,而且你稍加忍耐,即可得到七百万,名誉也将得到保全。

  ①指上述之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及赛里齐伯爵夫人。

  将这两张纸条写字的一面粘在一起,叫人以为这是同一张纸上撕下来的一截。将这个卷成一个脏泥球形状,蜡烛头那么大。只有在牢房中冥思苦想用什么办法能够重获自由的人才有这种独特的技术。节俭的女人针眼断了,就用小蜡烛头把针粘上。

  “如果我第一个接受预审,我们就算得救了。若是这孩子先受审,那就一切都完了,”他一面等待受审一面心中这样想道。

  这真是极为严峻的时刻,连这个那么有办法的人脸上都急出了汗。这个神奇的人在犯罪范畴内还真是料事如神,就象莫里哀在诗剧方面料事如神,居维埃在古生物方面料事如神一般。在任何事情上,天才就是一种直觉。在这个现象之下,杰作的其余部分则应归功于才能。第一流的人与第二流的人之间的区别就在这里。在犯罪方面,也有其天才人物。雅克·柯冷穷途末路,又碰上了雄心勃勃的卡缪索太太和德·赛里齐夫人,——吕西安遭到灭顶之灾,给赛里齐夫人沉重一击,她心中的爱情又苏醒了。这就是人的智慧对付法律的钢铁甲胄所能作出的最高努力。

  雅克·柯冷听到房门上的钥匙、门插发出铁器沉重的声响,立刻又戴上垂死的假面具。看守的皮鞋在过道上发出响声,在他心中引起如醉如痴的狂喜,这种感觉也帮了他的忙。他不知道亚细亚会用什么办法与他接上头,但他指望所过之处能见到她,特别是在圣约翰拱廊街他已经得到亚细亚对他发出的诺言。

  亚细亚与他成功会见之后,便下坡到沙滩去。一八三○年之前,“沙滩”这个地名有一个独特的意义,如今已经消失。从阿尔科勒桥一直到路易-菲力浦桥这一整段河堤,除了修成坡面的石板路以外,那时还是天然状态。所以一遇河水暴涨,便可坐船来往于沿河的房屋与成坡状通向河边的各条街道之间。在这段河堤上,几乎所有的房屋底层都要高出几级台阶。河水拍击房基时,马车就只能走可怕的莫尔泰勒里街①了。为扩大市政厅,如今这条街已完全被推倒。所以假小贩很容易便把她的小推车飞快推到了河堤下面,将小推车藏在那里,直到真小贩来把小车取走。此刻那真正的车主正在莫尔泰勒里街一间龌龊的酒店里,拿整车转售得来的钱买酒吃。借车的人答应把车送到河堤下来还给她。此刻珀勒蒂耶尔堤岸扩大工程正在结束,看守工地入口的是一个残疾人。把小车托付给他,是不冒任何风险的。

  ①一八三五年起,莫尔泰勒里街改为市府大街,这是巴尔扎克似乎将莫尔泰勒里(Mortellerie)街与刑场(Martroi)街混淆了。

  亚细亚立刻到市府广场叫了一辆街车,对车夫说:“到神庙!快点跑,有油水。”

  在神庙这偌大的市场上,巴黎所有衣衫褴褛的穷人云集,上千个流动小贩熙熙攘攘,二百个二道贩子在滔滔不绝地讲话。象亚细亚这身穿着的一个女人可以混进人群而不会引起别人丝毫的好奇心。两个犯人刚刚登记完毕的时候,亚细亚已经在一处中二楼叫人给她换装了。这中二楼狭小、潮湿而又低矮,楼下便是那种其丑无比的店铺。铺子里卖的是缝纫女工或裁缝偷工减料赚来的剩余衣料,店主是一个老小姐,名叫罗梅特,昵称热罗梅特。这个罗梅特之于脂粉商人,正如这些“财神”之于手头拮据的所谓体面女人一般,是个放高利贷的女人,利息百分之百。

  “姑娘!”亚细亚说道,“赶快给我来身好衣裳。我至少得象个圣日耳曼区的男爵夫人模样。而且要赶快对付上,行吗?”

  她接着说下去,“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在身!什么衣裙我穿着合适,你是知道的。把脂粉盒拿来,给我找点漂亮的花边饰物!把那些最珠光宝气的假首饰给我拿来……叫小女孩去雇一辆街车,叫马车在咱们后门停着!”

  “好,太太,”老小姐回答道,那么俯首贴耳,那么殷勤,和女用人伺候自己的女主人一模一样。

  这个场面如果有人看见,他一定会轻而易举地看到,以亚细亚名字出现的这个女人是在自己人家里。

  “人家要把钻石卖给我!……”罗梅特一面给亚细亚梳头,一面说道。

  “是偷来的吗?……”

  “我想是……”

  “听着,我的孩子,不管能赚多少钱,这事不能干。咱们这一阵要当心暗探。”

  说到这里,诸位自会明白亚细亚怎么会出现在司法大厦的休息厅里。她手里拿着一张传票,叫人指引着走过过道和楼梯。那楼梯通往预审法官的办公室。卡缪索先生来到之前一刻钟,她求见法官。亚细亚已经判若二人。她好象女演员一样将自己那老太婆的脸洗干净,涂上胭脂和口红,把令人赞叹的金色假发套在头上。她的衣着与圣日耳曼区寻找自己丢失的爱犬的一位贵妇一模一样,年龄显得四十岁左右,因为她用华丽的黑色花边面纱遮住了面庞。裹得紧紧的胸衣,对她那厨娘的身材稍有束缚。她戴着华丽的手套,举止有些做作,浑身散发出元帅夫人的那种脂粉味道。她舞弄着金边的手提包,一面注意着司法大厦的高墙,显然她是第一次在这里徜徉,一面注意着一条漂亮的kingsdog①的链子。这样一位贵族老妇人立即受到休息大厅里黑袍民众②的注意。

  ①英文:黑褐色小狗。

  ②指律师。

  无所事事的律师用他们的黑袍扫着这间大厅,象贵族大老爷相互之间那样用受洗的名字称呼那些大律师,以便叫人相信他们这些人均属于法律贵族阶级。除了他们之外,人们还常常看到有些耐心的年轻人,为诉讼代理人效劳。他们会为预定最后审理、可能需要辩护的最后一案翘首等待。在这间偌大的大厅里,这些黑袍人三个一伙、四个一群地踱来踱去,正是他们的谈话构成了在大厅中回响的那种无穷无尽的嗡嗡声。这休息大厅真是名副其实①,走来走去不仅使律师精疲力尽,也消耗大量话语。这大厅在描绘巴黎律师的“研究”中肯定有自己的地位②。描绘每一件黑袍之间的区别,大概是很奇特的画面。

  亚细亚早就指望上司法大厦的这些闲人了。她听到他们开的某些玩笑,哧哧地笑,终于引起了马索尔的注意。这个马索尔是个青年实习生,对编辑《司法公报》比对他的主顾更为关切。他见这位妇女洒了这么多的香水,衣着如此讲究,便笑容满面地来为她效劳了。

  ①休息大厅在法文中为salledespas-perdus直译为“失步厅”。

  ②按照巴尔扎克一八四五年的《人间喜剧》计划,在“政治生活场景”最后几部中,有一部叫《司法大厦一瞥》。但后来这部作品一行也没有写。

  亚细亚用纤细的假嗓门向这位热情的先生解释,她来听候一位法官的传讯,这位法官叫卡缪索……“啊,是吕邦泼雷案。”

  瞧,案子已经有名字了!

  “噢,不是我,是我的贴身女用人。这姑娘外号叫欧罗巴,我雇了她二十四小时。她一见看门人给我送来这张贴了印花的纸,就逃之夭夭了。”

  然后,象所有那些在围火闲聊中度过一辈子的老太太一样,在马索尔的催促下,她说了一些离题万里的话,讲述了与第一个丈夫一起生活的不幸。她的第一个丈夫是地产指券库的三个局长之一。她的女婿是德·格罗斯-纳普,使她的女儿遭到不幸。她征询年轻律师的意见,她要不要与她的女婿打官司,法律会不会允许她支配自己的财产。马索尔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有猜透这张传票到底传的是女主人还是贴身女用人。开始时,他只是往那张法院文件上瞥了几眼,那格式是尽人皆知的。为了更快送达,这种传票是印好的,预审法官的录事只要在空白处填上证人的姓名、住址、到庭时间等等就可以了。亚细亚叫人给她解释解释这司法大厦是怎么回事,其实对这个问题她比律师本人了解得更清楚。最后,她终于问这位律师,这个卡缪索先生何时来上班。

  “一般来说,预审法官十点左右开始审讯。”

  “现在十点差一刻,”她朝一块秀气的小表望了一眼说道。

  这小表乃是真正的首饰杰作,马索尔见了不禁想道:“有什么可摆阔的!……”

  此刻,亚细亚已来到面向附属监狱院子的一间阴暗的大厅,执达吏在这里工作。她透过窗子看到边门时,大叫起来:

  “这些大墙是什么?”

  “这是附属监狱。”

  “啊!这就是我们那可怜的王后……的附属监狱。噢,我真想看看她的牢房!……”

  “不行,男爵夫人,”搀扶着贵族老妇人的律师回答道,“得特别批准才行,可是很难得到批准。”

  “人家对我说,”她接着说下去,“路易十八亲自用拉丁文为玛丽-安东奈特牢房题辞呢!”

  “对,男爵夫人。”

  “我想学拉丁文,好研究研究这题辞上的字!”她辩白道,“您说,卡缪索先生能批准我吗?……”

  “这跟他没关系,不过他可以陪你前往……”

  “那他不审讯啦?”她说。

  “噢!”马索尔回答道,“犯人可以等一会。”

  “哟,他们是犯人,真的!”亚细亚天真地回嘴道,“可是我认识你们的总检察长德·格朗维尔先生……”

  这句感叹对各位执达吏和这位律师产生了魔术一般的效果。

  “啊!您认识总检察长先生,”马索尔说道。对于偶然机会给他带来的这位“主顾”,他已经想请问她的尊姓大名和住址了。

  “我在德·赛里齐先生家里常常见到他,他们是朋友。从龙克罗尔家论、德·赛里齐夫人跟我是亲戚①……”

  ①赛里齐夫人是龙克罗尔侯爵的妹妹。

  “如果夫人想下去看看附属监狱,”一个执达吏说道,“可以……”

  “好吧!”马索尔说道。

  于是各位执达吏让律师和男爵夫人下楼去了。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小小的卫队室,老鼠夹子的楼梯直通这里。亚细亚对这个地方很熟悉。诸位已经看到,这楼梯形成了老鼠夹子和第六审判室之间的一个了望所,所有的人都必须从这里经过。

  “问问这些先生,卡缪索先生来了没有?”她一面望着警察玩牌,一面说道。

  “好吧,夫人,卡缪索先生刚从老鼠夹子上来……”

  “老鼠夹子!”她说道,“这是什么……噢!我真蠢,刚才没有直接到德·格朗维尔伯爵那去……先生,带我去跟卡缪索先生说话吧,趁他还没忙起来!”

  “噢,夫人,您有充分的时间与卡缪索先生谈话,”马索尔说道,“叫人把您的名片给他送去,他肯定不会叫您和别的证人一起久等……在司法大厦,对您这样的妇女是非常敬重的……您有名片……”

  此刻,亚细亚和那位律师正站在卫队室的窗前,警察从这里可以看到附属监狱边门的动静。警察受到尊重为孤儿寡母辩护的人①的思想熏陶,而且也了解身穿衣裙的人②的特权,所以对于一位律师陪伴一位男爵夫人在场,也就容忍了一会。一个年轻的律师对那边门能讲出些什么可怕的事来,亚细亚尽他说去。待说到就在指给她看的铁栅栏后面给死刑犯更衣时,她怎么也不信。但是卫队长向她肯定确实如此。

  ①指律师。

  ②指妇女。

  “我真想看看这种情形!……”她说道。

  她停在那里与卫队长和那位律师卖弄风情,直到她看见卡缪索先生的执达吏走在前头,两个警察架着雅克·柯冷走出了边门。

  “啊!这是监狱里的指导神甫,大概刚给一个倒霉蛋作了准备……”

  “不,不,男爵夫人,”警察回答,“这是一个犯人来受审。”

  “控告他犯了什么罪?”

  “他卷进了那个投毒案……”

  “啊!……我真想看看他……”

  “您不能停在这里,”警察说道,“因为他是单独关押的犯人。他就要穿过我们这卫队室。喂,夫人,这扇门通楼梯……”

  “谢谢军官先生,”男爵夫人说道,同时朝门边走去,以便奔到楼梯上。到了楼梯上,她大叫一声:“呀,我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这明亮的音色一直传到雅克·柯冷的耳中。她这么大喊一声,正是为了叫他作好思想准备。警卫队长跑着追上男爵夫人,拦腰抓住她,象拿一片羽毛一样把她送到排成一字人墙的五名警察中间。在这警卫室内,对一切都严加防范。这很专横,但这是必要的专横。就连律师本人也惊呼了两次:

  “夫人!夫人!”那喊声充满了恐惧,他真担心自己受到牵累。

  卡尔洛·埃雷拉神甫,几乎昏迷不醒的样子,一屁股坐到警卫室内一张椅子上。

  “可怜人!”男爵夫人说道,“他也是有罪的人吗?”

  这句话是附耳对律师讲的,但是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那时在这可怕的警卫室内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有时候会有几位特权人士得到批准,待要犯从这警卫室或走廊上走过时,来见要犯。所以执达吏和负责护送卡尔洛·埃雷拉神甫的几名警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再说,多亏卫队长尽职尽力,捉住了男爵夫人,以阻止单独关押的犯人与外人进行任何交谈。这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很叫人放心。

  “走吧!”雅克·柯冷使足了劲站起来,说道。

  就在此时,小纸团从他袖中落下。那小纸团停在什么地方,早已叫男爵夫人看在眼里。她戴着面纱,目光可以自由移动。小纸团潮湿又油腻,掉下来并没有滚出多远。为了事情圆满成功,雅克·柯冷对这些表面上无关紧要的事情,都一一仔细算计过。待犯人被带到楼梯高处时,亚细亚很自然地松开手中的皮包,然后弯下身轻捷地将皮包拾起,就势捡起那个小纸团。纸团的颜色与地板上的尘土和泥污完全相同,所以谁也没有发觉。

  “啊!”她说,“叫我心里好难受……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他故意装的,”警卫队长顶撞她道。

  “先生,”亚细亚对律师说,“赶快带我去见卡缪索先生吧!我是为这个案子来的……说不定他愿意在审问这个可怜的神甫之前见我……”

  律师与男爵夫人离开了墙壁已成煤烟色、到处脏污的警卫室。他们一走到楼梯顶上,亚细亚便大喊一声:“哎呀,我的狗呢!……噢!先生,我那可怜的小狗哪儿去了?”

  说着,她象疯子一样朝休息室奔去,向每一个人询问是否看见了她的狗。她跑到木廊商场一侧,朝一个楼梯奔过去,说道:“狗在这儿!……”

  这楼梯正通往阿尔莱大院。亚细亚从这个楼梯一出去,这出戏就演完了。她走到金银匠堤岸,一屁股坐进一辆停在那里的街车里,顿时无影无踪。她手里拿着的那张传票是传欧罗巴的,警察局和法院至今还不知道欧罗巴的真正姓名。

  “新圣马可街,”她对车夫吼了一声。

  有一个脂粉服饰商人名叫努里松太太,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圣埃斯泰夫太太。她不仅把自己的身分借给亚细亚,也将自己的铺子借给她。纽沁根就是在这间铺子里就交付爱丝苔的问题与亚细亚讨价还价的。亚细亚可以指望这位太太守口如瓶。她在这里与在自己家中一样,因为她在努里松太太的住房中自己占了一间。她付了街车车钱,与努里松太太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到自己的房间去了。那种打招呼的劲头就是要努里松太太明白,她没有时间跟她说上第二句话。

  一旦避开了一切侦察,亚细亚便把纸团展开。那种小心翼翼的劲,就和学者打开隐迹纸本①差不多。看完这些揭示,她认为必须将给吕西安写的那几行字誊在信纸上。然后她下楼,到努里松太太的铺子里,趁铺子里一个小姑娘到意大利人大街去叫街车的工夫,跟努里松太太聊聊。努里松太太通过自己与贴身女佣的关系,认识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和德·赛里齐太太,亚细亚这样就把两位太太的地址弄到了手。这些东奔西跑的事和十分细致的活用了两个多小时。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住在圣奥诺雷区上首。亚细亚送上德·圣埃斯泰夫太太的名片,并在上面写上为吕西安事紧急奔走而来字样。贴身女用人叫她从小客厅的门进去,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还是叫她等了一个小时才出来。

  ①擦掉旧字写上新字的羊皮纸稿本,用化学方法可使原迹复现。

  亚细亚望望公爵夫人的脸色,第一眼就明白了自己的来访是多么不合时宜。她立即道歉,说是因吕西安处境危险,才打扰了公爵夫人的“休息”。

  “您是谁?……”公爵夫人两眼盯着亚细亚,没有任何客套地问道。在法院休息室,马索尔先生可以将亚细亚当成是男爵夫人,可是在卡迪央公馆小客厅的地毯上,她可就象白缎长裙上的一块污迹了。

  “我是一个脂粉服饰商人,公爵夫人。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一般都找那种职业全靠绝对守口如瓶撑着的女人。我从来没有出卖过任何人,上帝知道有多少贵妇人把她们的钻石首饰交给我一个月,要我给她们与那些首饰一模一样的假首饰……”

  “您还有别的名字吗?”这个回答在公爵夫人心中唤起了模糊的回忆,她因此微微一笑,说道。

  “有,夫人,在重大场合,我是圣埃斯泰夫太太,但是在经商时我叫努里松太太。”

  “好,好,……”公爵夫人急促地说,换了口气。

  “我可以帮很大的忙,”亚细亚继续说道,“因为我们既掌握着妻子的秘密,也掌握着丈夫的秘密。我与德·玛赛先生作过许多生意,公爵夫人……”

  “行了!行了!……”公爵夫人大叫起来,“咱们来说吕西安的事吧!”

  “公爵夫人若是想救他,那就得鼓起勇气来,不要在更衣上浪费时间。再说公爵夫人也绝不会比此时更漂亮。您简直太美了,这是老婆子以名誉担保说的话!总而言之,您不要叫套车,夫人,就跟我一起上街车走吧……您如果想要这个薛侣班①免遭比杀身之祸还大的灾难,就赶快到德·赛里齐夫人家去……”

  “好吧,我跟您去!”公爵夫人犹豫了半晌,然后说道,“咱们两人去给莱翁蒂娜②打打气……”

  这个蹲过苦役监狱的道丽娜③确实拼命奔走,但是她与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走进德·赛里齐夫人家门时,也已经下午两点。德·赛里齐夫人住在昂丹大道。不过这一次,多亏了公爵夫人,一分钟也没有浪费。她们两人立即被带到伯爵夫人身旁。奇花异草芳香四溢的花园正中有一小型木板别墅,伯爵夫人躺在别墅内一张长沙发上。

  ①薛侣班,博马舍喜剧《费加罗的婚姻》中一个年少貌美的侍从,此处指吕西安。

  ②莱翁蒂娜,赛里齐夫人的闺名。

  ③道丽娜,莫里哀喜剧《答尔丢夫》中玛丽亚娜的女仆,聪明机智,而且“嘴不饶人”。此处指亚细亚。

  “不错,”亚细亚向四周望望,说道,“别人听不见我们说话。”

  “啊,亲爱的!我要死了!咦,狄安娜,你怎么啦?……”伯爵夫人大叫一声,她象孔雀一样跃起,抓住公爵夫人的肩膀,痛哭流涕。

  “听着,莱翁蒂娜,有些场合,象我们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哭,而应该行动,”公爵夫人说道,将伯爵夫人强行按在沙发上坐下,她自己也坐在她身旁。

  亚细亚用狡猾、诡诈的老女人的独特眼光打量这位伯爵夫人,象外科手术刀探遍伤口那样,用这种目光飞快地将一个女人的灵魂看了个透。雅克·柯冷的伙伴于是辨认出上流社会女人最少见的一种情感的痕迹——真正的痛苦!……这种痛苦在心上和在面庞上都会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衣着上,伯爵夫人没有一点点卖弄风骚的地方!她当时四十五春,那皱皱巴巴的印花平纹细布的晨衣露出毫无准备的内衣,没有穿胸衣!……眼睛上一道黑圈,双颊上一道道斑纹,证明流过苦涩的泪水。晨衣的腰带也没有系。衬裙和衬衣上的绣花图案也是皱的。头发塞在花边织物睡帽里,已有二十四小时没有仔细梳理,露出一条短短的细辫和一缕一缕稀疏的发卷。

  莱翁蒂娜忘了戴上假辫子。

  “您是生平第一次恋爱……”亚细亚咬文嚼字地对她说。

  莱翁蒂娜这时才看见亚细亚,她恐惧地浑身一颤。

  “这是谁,亲爱的狄安娜?”她对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说。

  “不是对吕西安忠心耿耿、随时准备为我们效劳的人,我还能给你带什么人来呢?”

  亚细亚猜到了事实真相。人们都把德·赛里齐夫人当作是上流社会最轻浮的一个女人,她先对德·哀格勒蒙侯爵眷恋十年之久。德·哀格勒蒙侯爵到殖民地去了以后,她又疯狂地爱上了吕西安并使吕西安与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疏远。但她也和整个巴黎城的人一样,对吕西安与爱丝苔的恋情一无所知。在上流社会中,对一个女人的声誉而言,一次人人见到的爱恋比十次秘密的私情危害更大,何况她已是两次爱恋。不过,由于谁对赛里齐夫人都不看重,史家大概也无法在这两个缺口处为她的美德担保了。

  她中等身材,金黄头发,象保持了青春的金发女郎那样保养得很好,也就是说,显得还不到三十岁年纪,苗条而不瘦削,皮肤白皙,头发淡黄。手,脚,身材都是贵族般的秀气。她象龙克罗尔家姑娘那样聪慧,因此也对别的女人心怀恶意,对男人温柔善良。她的豪富、丈夫的高位和弟弟德·龙克罗尔侯爵的地位,一直使她免受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都可能会遭受到的那些失望和挫折。她有一个很重要的长处:她在堕落中很直爽,公开承认自己崇拜摄政时代的风习。四十二岁以前,对她来说,男人一直是令人愉快的玩物。奇怪的是,她在爱情中虽只看到为控制男人而承受的牺牲,却也给了这些男人不少爱情。到她四十二岁那年,一见吕西安的外表,她心中顿生爱情。那种爱情,与德·纽沁根男爵对爱丝苔的爱情十分相似。正象亚细亚刚才说的那样,于是她生平第一次恋爱起来。在巴黎女子身上,贵妇人身上,这种青春迟来的现象要比一般人想的更为常见。有几位品德高尚的女子,眼看就要进入四十岁这个避风港,突然堕落,人们认为无法解释,实则由此而引起。这种强烈而完整的激情,从初恋那种孩童式的感觉,直到肉欲的疯狂,种种幸福使莱翁蒂娜如醉如痴,永不满足。她只向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一人倾诉过这种激情。尽人皆知,真正的爱是无情的。发现有一个爱丝苔之后,接着便一怒之下断绝了关系。女人在这种情况下,有时会气愤得去杀人。随后便是懦怯阶段来临,真挚的爱情那样快乐地让位于懦怯。一个月以来,伯爵夫人为了能与吕西安重逢一个星期,宁愿减去十年寿。就在这极度柔情中,伯爵夫人已经愿意接受爱丝苔的竞争时,传来了心爱的人被捕的消息,有如吹响了最后审判的号角。伯爵夫人几乎死去。丈夫亲自在床边守护着她,又怕听到呓语中泄露出来的真情。二十四小时以来,她好象一把匕首刺在心上那样活着。她在高烧中不停地对丈夫说:“把吕西安放了,以后我就专为你活着!”

  “正象公爵夫人说的那样,象死羊那样翻白眼一点用也没有,”凶狠的亚细亚摇晃着伯爵夫人的手臂大叫道。“您如果想救他,就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他是无辜的,凭我母亲的遗骨发誓,他是无罪的!”

  “噢!对,可不是么……”伯爵夫人善意地望着这个可怕的老婆子,高声说道。

  “可是,”亚细亚继续说下去,“如果卡缪索先生审·问·得·不·对·头,用两句话,就能把吕西安定为罪人。您若有本事叫人为您打开附属监狱大门,跟吕西安谈话,请您立刻动身前往,把这张纸条交给他……明天他就会重获自由,我向您保证……快把他救出来吧,是您把他推进监狱的……”

  “是我?!”

  “对,是您!……你们这些贵妇人,你们从来没有钱,即使你们富得有几百万,也是一文不名。我弄些孩子来享受享受的时候,我叫他们口袋里全装得满满的!我用他们的快乐来自寻快乐!既是母亲又是情妇真是太好了!你们这些人哪,任凭你们爱的人活活饿死,对他们的事不闻不问。爱丝苔,她不夸夸其谈,她用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的代价,给了人家向您的吕西安要的那一百万,就因为这个,他才陷入今天的处境之中……”

  “可怜的姑娘!她做了这样的事!我喜欢她!……”莱翁蒂娜说道。

  “啊,现在才……”亚细亚带着冰冷的讥讽说道。

  “她很漂亮,不过,现在,我的天使,您比她漂亮得多……而且吕西安与克洛蒂尔德的婚事已经彻底告吹,再发生什么事也不会使这桩婚事恢复了,”公爵夫人对莱翁蒂娜低声说道。

  这种考虑,这样的算计,对伯爵夫人立即产生功效,她再也不痛苦了。她双手摸摸前额,又变得青春焕发。

  “来,小姑娘,行动起来,拿出精神头来!……”亚细亚说道,她看到这一神奇的变化,也猜测到那机关之所在。

  “如果必须不顾一切地阻止卡缪索先生审问吕西安,”德·摩弗里纽斯夫人说道,“我们可以给他写一封短笺,让你的男仆送到司法大厦去,莱翁蒂娜。”

  “那快回我的屋子去吧!”德·赛里齐夫人说道。

  就在保护吕西安的女神按照雅克·柯冷发出的指令行动时,在司法大厦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几名警察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送进卡缪索先生办公室,叫他坐在窗子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卡缪索先生坐在办公桌前自己的扶手椅里。科卡尔手里拿着鹅毛笔,占了一张小桌,距法官几步远。预审法官办公室的这种布局并非无关紧要,即使不是有意这么布置,至少也应该承认,偶然总是厚待法律。这些法官与画家一样,他们需要来自北面的均匀而纯正的光线,因为他们所审犯人的面孔便是一张画,需要不停进行研究。所以,几乎所有预审法官都象卡缪索这样安放他们的办公桌,好让自己背着光,而让他们审问的人面孔始终暴露在光线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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