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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完全改变是一种剧烈的变化。雅克·柯冷虽然决心已下,登上一级级楼梯时依然脚步迟缓。这楼梯从木桶街通到木廊商场。在重罪法庭的列柱廊下,检察院阴暗的入口就在木廊商场内。有两重楼梯通往重罪法庭,楼梯底下因某一政治事件聚集着不少人。苦役犯聚精会神地思考,一时竟被人群挡住了去路。在这双重楼梯左面,是大厦的一面扶垛,有如一根巨柱。这里可见一扇小门。过了这小门就是一螺旋形楼梯,那是连接附属监狱的通道。总检察长、附属监狱典狱长、重罪法庭的各位庭长、代理检察长和保安警察头目可以经过这里来来去去。这楼梯有一个分叉,如今已经砌死。当年法国王后玛丽-安东奈特就是经过这里被带到革命法庭受审的。众所周知,当年的革命法庭就在如今最高法院庄严开庭的大厅里。
看到这令人生畏的楼梯,想到玛丽-泰蕾丝的女儿①从这里经过,不免令人心情沉重!想当初,她的下人、冠冕、衣裙可是充塞着凡尔赛宫的主楼梯的!……可能她在补赎自己母亲的罪过,玛丽-泰蕾丝他们无耻地瓜分了波兰。君主犯下此类罪行时,显然没有想到上天为此而索要的代价。
①玛丽-泰蕾丝(1717—1780),奥地利皇后,玛丽-安东奈特之母。
就在雅克·柯冷走进楼梯的穹顶,要到检察长那里去的时候,比比-吕潘从墙上开出的这道暗门里走出来。
保安警察头子从附属监狱来,也到德·格朗维尔先生那里去。比比-吕潘认出在他前面闪动的是卡尔洛·埃雷拉的道袍时,他是多么惊异,诸位自然可以理解。当天早晨他还那么仔细地端详过这件衣裳!他奔跑起来,想抢到雅克·柯冷前面去。雅克·柯冷回过头来。仇敌相见。双方都呆立不动,两双那样不同的眼睛射出同样的目光,象在决斗中同时开火的两把手枪。
“这回我可抓住你了,强盗!”保安警察头子说道。
“哈哈!……”雅克·柯冷冷嘲热讽地回答。
他很快想到,这是德·格朗维尔先生叫人跟踪他。他明白了这位先生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心中竟感到难过!真是怪事!比比-吕潘勇敢地一跃而上,来掐雅克·柯冷的脖子。雅克·柯冷眼睛看准对手,飞起一脚,将对手踢到三步开外,跌了个四脚朝天。然后鬼上当从容不迫地走到比比-吕潘身旁,伸出手将他搀扶起来,与对自己的力量确有把握,巴不得再来一个回合的一位英国拳击家一样!比比-吕潘身体很结实,没喊没叫。他站起身来,朝过道入口处跑去,招呼一个宪兵过来站在那里。然后他闪电一般又向仇人猛扑过来。雅克·柯冷从容不迫地看他如何动作。
雅克·柯冷早已打定主意:“要么总检察长对我失信,要么他没有将比比-吕潘列入自己心腹之中。必须弄清我的处境。”
“你想逮捕我吗?”雅克·柯冷向仇敌问道,“别拐弯抹角,直接告诉我好了!在这鹳鸟窝里,你比我厉害,这我还不知道?我可以用法国式拳击打死你,可我收拾不了宪兵和成排的士兵。咱们别搞得沸沸扬扬。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卡缪索先生那里。”
“好吧,去卡缪索先生那里好了!”雅克·柯冷答道,“为什么我们不去总检察长的检察院呢……离这里更近,”他又加了一句。
比比-吕潘知道自己在司法权力上层机构中受到冷遇,人家怀疑他损人利己,借罪犯以及罪犯的受害者肥了自己。想想带着这样的俘虏出现在检察院面前,他倒也不恼。
“那就去检察院吧,”他说,“我随便!不过,既然你投降了,让我给你收拾收拾,我怕你搧我耳光子!”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拇指铐。雅克·柯冷伸出手,比比-吕潘将他拇指铐上。
“哈哈,这还行!既然你这么乖,”他又说道,“告诉我,你是怎么从附属监狱出去的?”
“从你出来的那个地方,小楼梯呀!”
“那你是又耍了宪兵一家伙了?”
“没有。德·格朗维尔先生凭我一句话让我自由活动。”
“你开什么玩笑?”
“一会儿你就会知道!……说不定马上要给你戴上拇指铐呢!”
此刻,科朗坦正在对总检察长说:
“您看,先生!咱们那家伙已经走了整整一个小时,您不担心他耍弄咱们吗?……说不定他已经上了去西班牙的路,到那儿我们可就再也找不着他了,西班牙可是个什么都难以预测的国家……”
“要么我观察人不在行,要么他会回来。他的一切利害关系都迫使他回来,他要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远比他给我的为多……”
就在这时,比比-吕潘出现了。
“伯爵先生,”他说道,“我给您带来一个好消息,雅克·柯冷逃走,已被抓获。”
“原来您就是这样遵守您的诺言!”雅克·柯冷大叫道,“请您问问您这位两面警察,他是在什么地方找到我的?”
“什么地方?”总检察长说道。
“距检察院两步远的地方,在穹顶下,”比比-吕潘回答。
“把镣铐给他解开!”德·格朗维尔先生声严厉色地对比比-吕潘说道,“别忘了,没有给您下令重新逮捕此人以前,您应该让他自由……您出去!……您未免太惯于把您自己当作司法和警察的化身来行事了!”
总检察长朝保安警察头子扭过身去,那家伙又挨了雅克·柯冷的一个白眼,知道自己完蛋了,顿时面无血色。
“我没有迈出我的办公室一步,我在等您。您不应该怀疑,正象您遵守您的诺言一样,我也遵守了我的诺言,”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雅克·柯冷说道。
“一开始时,我对您有所怀疑,先生。您处在我的地位,或许也会象我这么想。我经过思考,明白是错怪您了。我给您带来的东西,甚于您给我的东西,您欺骗我,对您并没有好处……”
法官与科朗坦骤然对视一下。鬼上当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德·格朗维尔先生身上,这一目光没有逃过鬼上当的眼睛,倒叫他看见了坐在角落里一张沙发上的这个稀奇古怪的小老头。顿时,揭示敌人就在眼前的那种强烈而迅速的本能提醒了他,雅克·柯冷端详了一下这个人物。他一眼就看出,这个人的眼神没有衣着所显示的年龄那么老,于是他辩认出这是化装。从前在佩拉德的住所里,科朗坦曾用快速观察揭露了雅克·柯冷的化装(见《烟花女荣辱记》)①这次雅克·柯冷一秒钟之内便向科朗坦报了这个仇。
①《烟花女荣辱记》最初发表时,不包括《伏脱冷最后显形》这部分,固有此作者注。
“原来这里不单是你我二人!……”雅克·柯冷对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道。
“对,”总检察长生硬地回答。
“我想……这位先生是我的一位老熟人吧?……”苦役犯接着说道。
他向前迈了一步,认出了科朗坦——真正的、自己承认的制造吕西安垮台的人。雅克·柯冷的面孔顿时从砖一样红变成苍白,几乎是惨白,全部血液涌向心脏,他产生了狂热的欲望,要扑到这头危险的野兽身上去,把它撕个粉碎!但是他把这种强烈的欲望压下去了,正是因为压抑这一欲望需要极大的力量,才使他变得那么可怕。他拿出和蔼可亲的表情,谄媚的彬彬有礼的语气,向小老头施礼。自从他扮演高级教士这一角色以来,他已经惯用这种表情和语气了。
“科朗坦先生,”他说,“我愉快地与您相遇,是巧合呢,抑或我很荣幸地成了您到检察院来拜访的事由呢?……”
总检察长惊异至极,他情不自禁地打量着面对面的这两个人。雅克·柯冷的动作以及他说这几句话的语气透露出两人关系十分紧张,总检察长迫不及待要猜透那缘由。
科朗坦见别人如此迅速而奇迹般地认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不由一惊,犹如一条蛇被人踩着了尾巴。
“对,是我,亲爱的卡尔洛·埃雷拉神甫。”
“您是来为总检察长和我进行居间调停的吗?……”鬼上当说道,“我是不是会很荣幸地成为您施展才能的一场谈判的题目呢?噢,先生,”苦役犯朝总检察长转过身来说道,“不要浪费您宝贵的时间,这就是我的货物样品,请您过目吧……”
说着他从大衣旁侧口袋里掏出那三封信,递给德·格朗维尔先生。
“如果您允许,在您看信的工夫,我与这位先生聊聊……”
“不胜荣幸,”科朗坦答道,情不自禁地全身颤栗起来。
“先生,咱们这案子,您已获全胜,”雅克·柯冷说道,“我一败涂地……”他象输了钱的赌徒那样轻轻加了一句,“不过您在地上也留下了几具尸体……这是代价甚高的胜利……”
“对,”科朗坦答道,接受了这句玩笑,“您丢了王后,我失了两个车……”
“噢,孔唐松只不过是个卒,”雅克·柯冷冷嘲热讽地对答道,“可以替换的。请允许我当面恭维您一句,我发誓,您是一位神通广大的人。”
“哪里,哪里,在您的高超面前,我是甘拜下风啊!”科朗坦对答,那样子很象个说“您愿意开心,咱们就开开心吧!”的职业滑稽演员,“我拥有一切,而您几乎单枪匹马……”
“岂敢,岂敢!”雅克·柯冷说道。
“您也差点获胜了呢!”科朗坦说道,他注意到雅克·柯冷的感叹。“您是我生平遇到的最不同寻常的人,可我是见过许多不同寻常的人的,因为我与之较量的人都是在果敢和大胆思考上十分杰出的。我很倒霉,曾与已故德·奥唐特公爵大人①过往甚密;路易十八执政时,也为路易十八效过劳;路易十八流亡国外时,我为皇帝、督政府效过劳……。您有卢韦尔的刚毅,他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政治工具;同时您也有外交家亲王②的灵活。再说您那些助手,又多么了不起!……如果能得着可怜的小爱丝苔那厨娘侍候我,我宁愿掉几个脑袋……有一阵替代犹太女人对付德·纽沁根先生的那个姑娘,象她那么漂亮的人儿,您是从哪里找来的?……我要是需要这样的人,可不知道上哪里去找……”
①指富歇。
②指塔莱朗。
“先生,先生,”雅克·柯冷说道,“您实在过奖了……您这些赞扬真叫人飘飘然……”
“这不过分!您怎么把佩拉德都骗过了,他把您当成是保安警察呢!……若不是要保护那个小傻瓜,您肯定把我们打个落花流水……”
“啊,先生!您忘记了孔唐松扮成黑白混血儿……佩拉德扮成英国人了。演员有演戏的各种本领,可是大天白日,每时每刻,都能那样完美无缺,那真是只有您和您那些人才行……”
“那好!瞧,”科朗坦说道,“咱们对彼此的价值和优点都深信不疑。咱们现在两人又都形只影单。我那老朋友已经不在,您那年轻的被保护人也不在了。目前我最有权势,为什么我们不象《向阳山坡的客栈》①里那么办呢?我向您伸出手,对您说:‘让我们拥抱一下,让这一切都成为过去吧!’②当着总检察长的面,我送给您完全彻底特赦证,您今后就成为我手下的一员,仅仅在我之后,说不定可以成为我的继任者。”
“这么说,您是送我以高官喽?……”雅克·柯冷说道,“多么美妙的地位!我从褐发姑娘又到了金发姑娘了③……”
①法国戏剧家邦雅曼·昂捷、圣阿芒与波利昂特所作之三幕情节剧,于一八二三年上演,轰动一时。
②这个细节其实并不在《向阳山坡的客栈》(又译《阿德莱旅店》中,而在其续篇《罗贝尔·马凯》(1834)中。
③见《高老头》,雅克·柯冷常唱尼柯洛的一段著名浪漫曲,歌词中有“勾搭褐发和金发的姑娘”句。
“那时,您将处在才能得到充分赞赏和酬报的环境,而且您可以自由自在行动。政治警察和王家警察也有自己的危难。您看我已经两次被关进监狱……可我并没有因此身体更坏。可是,可以游山玩水呀!可以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呀……我们是政治戏剧的置景工,大老爷对我们也要以礼相待……瞧,亲爱的雅克·柯冷,这对不对您的心啊?……”
“您是奉命为此前来的吗?”苦役犯对他说道。
“我有全权……”科朗坦对答如流,对自己能这样灵机一动十分得意。
“您这是开玩笑,您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人家不信任您,您也能接受……。您出卖过不止一个人,用的手法是叫他自己钻到口袋里去,您再扎上袋口……您那些漂亮的战役我知道,蒙托朗案呀,西默兹案呀①……啊,这都是侦探方面的马朗戈战役呢!”
①前者见《舒昂党人》,后者见《一桩神秘案件》。
“那好!”科朗坦说道,“那您是对总检察长先生怀有敬意喽?”
“对,”雅克·柯冷说道,一面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我对他的高尚品格,坚决,崇高十分敬佩……我愿意为他的幸福送上性命。我首先要结束德·赛里齐夫人的险状。”
总检察长情不自禁露出喜悦之情。
“既然我没有本领使您挣脱您所处的耻辱地位并使您追随我本人,”科朗坦又说道,“那么,就向他请求吧!”
“这是真的吗?”德·格朗维尔先生望着苦役犯说道。
“当然是真的!如果向您证明一下我的本领,我是否会得到对我过去的赦免和作您的继任的许诺呢?”
“在我们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是不会有任何误会的,”科朗坦又说道,“心灵之高尚,任何人见了都会为之感动。”
“这项交易的价钱,大概就是交出那三份来往书信喽?……”雅克·柯冷说道。
“这个嘛,我想无需对您说了……”
“我亲爱的科朗坦先生,”鬼上当说道,讽刺挖苦的语气足以与塔尔玛扮演妮柯梅德一角而名噪一时的那种尖酸刻薄媲美,“谢谢您了。多亏了您,我才知道了我自己的价值以及人们对于要剥夺我的这些武器是多么重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将无时无刻不为您效劳。我不象罗贝尔·马凯那样说:‘让我们拥抱吧!……’,还是由我来拥抱您吧!”
他飞快地拦腰搂住科朗坦,科朗坦简直无法阻挡这一拥抱。他象抱洋娃娃那样把科朗坦抱在怀里,在他两颊上亲了一下,象举一根羽毛一样把他举起,打开办公室的门,把他撂在了门外。这粗暴的拥抱搞得他鼻青脸肿。
“别了,亲爱的,”雅克·柯冷低声附耳对他说道,“咱们之间隔开三具尸体那么远的距离,咱们已经比试过咱们的剑了,淬火一样,大小相同……咱们彼此尊重吧!但是我要与您平起平坐,而不是您的下属……象您那样武装起来,在我看来,对您的中尉来说,您是一位太危险的将军。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好了!您要来到我的地盘上,您可要倒霉!……您的名字叫国家,就跟奴仆的姓随主人一样。我呢,我想叫司法。我们会经常见面的。正因为我们将永远是凶残的恶棍,”
他附耳对科朗坦说道,“我们应该更加以礼相待,更加保持尊严。我拥抱您,已经给您作出了榜样。”
科朗坦生平第一次痴呆呆站在那里,无言以对,任凭那可怕的对手摇摇他的手……“如果是这样,我认为我们最好是彼此作朋友……”
“这样我们双方都会更强大有力,也更危险,”雅克·柯冷低声补充一句,“所以请您允许我明天为咱们的协议向您索要定金……”
“那么,您是把生意从我这儿拿走,送给总检察长去了。”
科朗坦直率地说道,“因为您,他会得到高升。不过我还是忍不住要对您说,您拿了一个好主意……比比-吕潘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已经过时了。如果您取代他,您会官居唯一对您合适的地位之中。看见您居此地位,我很高兴……我保证……”
“再见,不久见,”雅克·柯冷说道。
鬼上当转身回去,见总检察长坐在写字台前,双手托着头。
“怎么,您可以防止德·赛里齐伯爵夫人发疯吗?……”
德·格朗维尔先生问道。
“五分钟之内就能做到,”雅克·柯冷对答。
“您能把这些贵妇人的信全部还给我吗?”
“这三封您看了吗?”
“看了,”总检察长急忙说道,“我真为写信的人感到羞耻……”
“那好,咱们这里没别人。把您的门关上,我们来商谈一下!”雅克·柯冷说道。
“请允许……司法部门首先应该干自己那一行,卡缪索先生接到命令要逮捕您的姑母……”
“他永远也找不到她,”雅克·柯冷说道。
“就要到神庙街一位帕卡尔小姐寓所中搜查,她经管您姑妈的商店……”
“在那里只会见到一些旧衣裳,破烂,首饰,制服。不过,卡缪索先生的这种狂热该收收了。”
德·格朗维尔打铃把一个办公室仆役叫来,让他去叫卡缪索先生前来谈话。
“喂,”他对雅克·柯冷说道,“赶快办完事吧!我急于知道您有什么秘方能治好伯爵夫人的病……”
“总检察长先生,”雅克·柯冷十分严肃地说,“正如您知道的那样,我曾因伪造文书罪被判处五年苦役。可是我爱自由!……这种爱,也和各种爱一样,与目的背道而驰了。情人之间过于希望相互爱慕,反倒会吵架。我逃出来,又被抓回去,结果服了七年苦役。所以您只要赦免我在草地——对不起,在苦役监狱中得到的加重治罪就行了。实际上,到我发现我蔑视法律,甚至蔑视科朗坦,卷进那件很糟糕的案件为止,我已经服完我的刑期,应该恢复我的法国公民权。可是,将我逐出巴黎并且受警察局监视,这叫人过的日子么?我能上哪儿去?我能干什么?我的本事您是了解的……您已经看见科朗坦这个满肚子诡计的家伙在我面前吓得面如土色,赞扬我的才能……这个人夺走了我的一切!是他,就是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为了什么目的,推翻了吕西安飞黄腾达的大厦……科朗坦和卡缪索无所不为……”
“不要指责,”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道,“直截了当说吧!”
“好,事情是这样:昨天夜里,我把那死去的年轻人冰冷的手握在我的手里,我决心放弃二十年来对整个社会进行的疯狂反抗。我已经对您谈过我的宗教见解。现在您会相信我不可能进行平庸枯燥的道德说教……好!二十年来,我从反面,从地窖里看世界,我承认,在事物发展中,有一种力量,你们称之为上天,我以前称之为偶然,我的伙伴们称之为运气。恶有恶报,逃避得再快也没有用。在赌徒这一行里,有一副好牌的时候,手里拿着顺子加十四点,加上先出牌。可是,忽然蜡烛倒了,牌烧了,或者赌徒自己突然中风倒地!……这就是吕西安的历史。这个小伙子,这个天使,没有犯一丝一毫的罪,他任人摆布,任凭别人干去!他马上就要娶德·葛朗利厄小姐为妻,被任命为侯爵,他已经官运亨通了。咦!就在这时,一个妓女服毒自杀,她把注册公债换成了钱藏了起来。于是,那样历尽千辛万苦修造起来的光明前途大厦,转眼之间倒塌下来。向我们刺过来第一剑的是谁呢?一个暗中做尽坏事的恶贯满盈的家伙,一个在利润世界里犯下了那样的罪行的恶魔(见《纽沁根银行》),他的财产的每一个埃居都浸透了一个家庭的泪水。这个人就叫纽沁根,在埃居世界里以及从法律上来说,他也曾是雅克·柯冷一样的人。总而言之,对这个人的那些交割,那些罪大恶极行为,您与我一样清楚。可是给我的每一件行为,甚至最高尚的行为打上印记的,却是镣烤。两个球拍,一个叫苦役监牢,一个叫警察局,当两个球拍打来打去的一个羽毛球,这种生活,成就便是永无休止的劳动,似乎永远不可能得到安宁。此刻,人们正在往吕西安的遗体上洒圣水,就要动身去拉雪兹神甫公墓了。德·格朗维尔先生,雅克·柯冷此时正与吕西安一起下葬。可是我必需有个地方可去,不是去活,而是去死……“从事物的现状看,你们司法部门,对被释放的苦役犯的家庭状况和社会地位不屑一顾。法律虽然满意了,社会并没有满意,它还保留着提防的心理,而且它还想方设法证明这样确有道理。社会使得被释放的苦役犯无法生存。本来应该将一切权利归还给他,可是社会禁止他在某一区域内生活。社会对这个不幸的人说道:‘你唯一可以藏身的地方是巴黎,可是巴黎及其郊区一直到多远多远,不许你住!……’其次,社会将被释放的苦役犯交给警察局去监视。您以为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能生活吗?!要生活,必须劳动,走出苦役监牢时并没有带着固定收入。你们采取了各种措施叫苦役犯标志明确,容易辨认,单独圈禁。当社会、法律和他们周围的世界对他毫不信任时,你们以为一般公民会信任他么?你们逼得他要么挨饿,要么犯罪。他找不着活干,就命里注定被迫重操旧业,最后把自己送上绞刑架。所以,虽然我愿意放弃与法律搏斗,我也丝毫没有在人世间给自己找到位置。唯一适合于我的位置,就是成为压在我们头上的这一强权的奴仆。这个想法来到我的脑海之中的时候,我刚才与您谈到的那种力量已经清清楚楚地在我周围表现出来。
“三个大家族任我摆布。请您不要以为我想对他们进行讹诈……讹诈是最卑鄙的一种杀人。杀人犯需要有残忍的勇气。在我看来,讹诈这种罪比杀人还要卑鄙无耻。我明确表示我的看法:这些信使我能安然无恙,使我能这样与您讲话,我代表犯罪,您代表司法,这些信叫我与您平起平坐,而这些信是属于您的……您的办公室听差可以代您去取这些信,会有人将信交给他……我并不要赎金,我并不出售这些信!……唉!总检察长先生,当初我把这些信单独保管起来,并没有想到我自己,而是想到有一天吕西安可能身处险境!……如果您不尊重我的要求,我就更有勇气,对生命更加厌恶,足以把我自己打个脑袋开花,好让您摆脱我!……我可以弄个护照到美国去,在孤独中生活,我有当野蛮人的一切条件……昨夜我想的就是这些。我委托您的秘书告诉您一句话,想必他已经向您重述过了……看到您采取了何等小心谨慎的措施来挽救吕西安的名誉,以免其死后受诽谤时,我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您,这是很微薄的礼物!我自己的生命,我早已置之度外。没有照亮这生命的阳光,没有使它生机勃勃的幸福,没有构成生命意义的思想,没有那个青年诗人的光辉前程来构成生命中的阳光,我无法生活。所以我愿意叫人将这三包信送给您……”
德·格朗维尔先生点点头。
“我下楼到放风的院子里去时,遇到了在楠泰尔犯罪的作案人,也遇到了与我拴在一条锁链上的狱中小伙伴,他因无意间参与了这个罪案就要送掉脑袋,”雅克·柯冷接着又说道,“我获悉比比-吕潘欺骗法院,杀死克罗塔夫妇的刽子手,就是他手下的一个人。正如您所说,这岂非天意?……于是我依稀望到有可能为善,有可能将我之所长、我获得的可怜知识用来为社会服务,有可能转害为利,所以我大胆地寄希望于您的智慧和善良……”
这个人那善良、纯朴的模样,忏悔的词句,既不尖酸刻薄,也没有那种至今使人听了就感到他可怕的作恶哲学,真让人以为他脱胎换骨了,与从前相比,他已判若两人。
“我是这样相信您,我愿意完全听您调遣,”他象悔罪的教徒那样谦卑地又开口说道,“您看得很清楚,我面前摆着三条路:自杀,上美国,去耶路撒冷街。比比-吕潘已经发了财,他已经没有用处了。他是个两面派哨兵,如果您愿意叫我跟他对着干,我一个星期之内就能让他当场出丑(指当场抓住其非法行为)。如果您把这个恶棍的职位给我,那您就为社会办了一件最大的好事。我什么都不再需要(我将廉洁奉公)。我具有这个职务所要求的一切素质。比起比比-吕潘来,我还多出一样,即受过教育。我一直念到了修辞班①。我不会象他那么愚蠢,想有风度时我也会颇有风度……我没有其他野心,只想不当腐蚀人的力量,而充当秩序和镇压的一分子。我再也不会将任何人拉进作恶大军。先生,战争中捉到敌方一将军时,并不将他枪毙,而是将他的剑归还,给他一座城市当监牢。我呢,我是苦役监牢的将军,我投降……把我打倒的,并不是司法,而是死神……我希望在其中活动和生活的这个领域是唯一适合于我的领域,我一定能在这方面发挥我的威力……请您决断……”
①从前法国中学的最高班。
雅克·柯冷保持着顺从而谦恭的态度。
“您已经把这些信交给我支配了吗?……”总检察长问道。
“您可以派人去取,一定会交给您派去的人……”
“怎么能取到呢?”
雅克·柯冷看出了总检察长的意思,继续把戏演下去。
“您已经答应我,将卡尔维的死刑减为二十年苦役……噢,我提醒您这个,并不是为了订一个协定,”他看到总检察长作了一个手势,赶快这样说道,“不过,还有其他理由应该拯救这条性命:这个小伙子是无辜的……”
“我怎么能得到这些信?”总检察长问道,“我有权利也有义务要知道您是不是自己说的那种人。我希望您是无条件的……”
“您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到百花码头去。那里有一家五金制品店,挂着阿喀琉斯盾牌的招牌,在这家商店的台阶上,他会看到……”
“是盾牌商店吗?……”
“对,”雅克·柯冷苦笑一下说道,“我的盾牌就在那里。您派去的人会在那里看到一个老太婆。象我对您说过的那样,她打扮成有固定收入的海鲜商贩模样,耳朵上戴着耳坠,穿着中央菜市场有钱的卖菜女人的衣裳。派去的人就说要找德·圣埃斯泰夫太太。千万别忘了这个德字……。他要说:我奉总检察长先生之命前来,要办的事,您知道……立即就能拿到封好的三包东西……”
“信全在里面吗?”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道。
“嘿,您真厉害!看得出来,您这职位不是窃取来的,”雅克·柯冷微微一笑说道,“看得出来,您以为我会干出试探试探您,然后交给您一堆白纸的勾当……您不了解我!……”他加了一句,“我象儿子信任父亲一样信任您……”
“马上送您回附属监狱,”总检察长说道,“您在那里等待对您的命运作出决定。”
总检察长拉铃,他的办公室听差来到。总检察长对他说:
“加讷里先生如果在的话,请他来一下。”
除了保安警察以外,有四十八位警察分局局长象四十八位天神一样照看着巴黎。每个区有四个警察分局局长①,小偷的行话中称他们为四分之一眼,其缘由便在这里。此外还有两个分局局长既隶属于警察局,又隶属于法院,专为执行棘手的任务,在许多情况下可以代替预审法官。分局局长也是法官。这两位法官的办公室叫作代行办公室,因为他们确实每次都是受委托代行职权,通常是被抓差去执行搜查或逮捕的任务。这些职位要求非常成熟,能力经过考验、品德高尚、能绝对守口如瓶的人担任。上天为了巴黎的利益,使我们能够找到这种人,这也是一个奇迹。如果不提到这些可称之为判决前的法官,对司法大厦的描写就有欠准确了,他们是司法部门最有力的助手。虽然势所必然,司法部门已失去往日的威风、古老的青春,但也必须承认事实上还是有进步的。特别是在巴黎,整个司法机构大大地完善了。
①当时巴黎分十二个区,每个区下面又分四个居民区,每一个居民区有一个警察分局。
德·格朗维尔先生的秘书德·夏尔热伯夫先生已被派去参加吕西安的葬礼,必须找一个可靠的人替他去办这件事。加讷里先生正是两个代行分局局长里面的一个。
“总检察长先生,”雅克·柯冷又开口说道,“我已经向您证明过,我是有荣誉观念的人……您让我自由行动,我回来了……现在马上十一点了……吕西安的葬礼弥撒已经作完,他就要到墓地去了……与其送我回附属监狱,不如允许我将这孩子的遗体一直护送到拉雪兹神甫公墓。我一定回来当囚犯……”
“去吧!”德·格朗维尔先生用饱含仁慈的语气说道。
“还有最后一句话,总检察长先生。那个妓女,就是吕西安的情妇的钱,没有叫人偷走……您刚才给我那一小会自由,我得以询问了下人……我对这些人很有把握,正象您对两位代行办公室分局局长有把握一样。所以,启封的时候,定会在爱丝苔·高布赛克小姐的卧房里找到她卖掉注册公债得到的钱。贴身女用人向我指出,死者是人家说的那种藏藏掖掖的人,而且对谁都备加提防,她可能把纸币放在自己床上了。如果仔细翻翻床铺,把床卸开,把床垫、床绷拆开,一定会找到那笔钱……”
“您确有把握吗?”
“对我手下这些无赖相对的正直,我是有把握的,他们从来没有耍弄过我……我对他们操着生杀大权,我审讯,判罪,执行判决,不用你们那些手续。我的权势效果如何,您会看得清清楚楚。从克罗塔夫妇家偷走的那笔钱,我一定给您找回来。我会给您当场捉住比比-吕潘手下的一个人,他的左右手,我会给您揭开楠泰尔犯罪案的秘密……这都是我交的定金!……现在,如果您安排我为法院和警察效劳,一年以后,您会为发现了我而感到庆幸。应该怎样,我一定会怎样,而且所有交给我办的案,我一定会样样都办成……”
“除了我的好意,我不能向您许诺什么。您向我提出的要求,不取决于我一个人。特赦权属于国王,只有国王根据掌玺大臣的报告才有权特赦。您希望得到的地位,则属于警察局局长的任命范围。”
“加讷里先生到,”办公室仆役通报。
总检察长作了一个手势,代行分局长走进来,朝雅克·柯冷投过行家里手的一瞥,听到德·格朗维尔先生对雅克·柯冷说“去吧!”那句话,强压住自己的惊异。
“您能允许我等待加讷里先生给您带来构成我的全部力量的东西,然后再出去吗?那样我好带走您满意的表示。”
那种谦恭、百分之百的善意深深感动了总检察长。
“您去吧!”法官说道,“我信得过您。”
雅克·柯冷怀着下级对上级绝对服从的心情,深深鞠了一躬。十分钟之后,德·格朗维尔拿到了封得完好的三个包里的全部信件。但是这案件的重要和雅克·柯冷的那种忏悔竟叫他把治疗德·赛里齐夫人的诺言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雅克·柯冷走到外面,感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舒畅。他感到自己自由了,感到自己为全新的生活而刚刚诞生。他飞快地从司法大厦走到圣日耳曼草场教堂。教堂里,弥撒已经结束,人们正往棺材上洒圣水,他正好赶上向他那样疼爱过的孩子的遗体作天主教式的诀别。然后他登上一辆马车,将遗体一直护送到墓地。
在巴黎,举行葬礼时,除了一些特殊情况或十分罕见的自然死亡的某个著名人物之外,来到教堂的人群,随着向拉雪兹神甫公墓前进便逐渐减少。到教堂来露露面的时间还有。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完了就尽快回去办自己的事。所以,十辆送葬的马车,坐满的不到四辆。送葬队伍到了拉雪兹神甫公墓时,就只剩下十多个人了,其中有拉斯蒂涅。
“忠于他,不错嘛!”雅克·柯冷对他的老相识说道。
拉斯蒂涅一见伏脱冷在这儿,吓了一跳。
“请您镇静下来,”伏盖公寓的老房客对他说道,“站在您面前的,是一个奴仆,惟其如此我才能在这里遇到您。我的靠山不可藐视,现在,或者说将来,我会比任何时候都更厉害。您放开了缆绳①,您挺机灵。不过,有一天您可能会需要我,我会永远为您效劳。”
①意为:您飞黄腾达了。
“你要当什么呢?”
“再不作苦役监牢的房客了,而是给苦役监牢提供房客,”
雅克·柯冷回答。
拉斯蒂涅做了一个表示厌恶的动作。
“啊!比方说,有人偷了您的东西?……”
拉斯蒂涅加快脚步,好远远离开雅克·柯冷。
“您不知道您会处于什么样的处境中。”
这时,已经到了在爱丝苔的墓穴旁边掘出的墓穴处。
“两个曾经相亲相爱、非常快乐的人儿相聚了,”雅克·柯冷说道,“一起腐烂依然是一种幸福。我要叫人把我也埋在这里。”
把吕西安的遗体下到墓穴中时,雅克·柯冷一头倒地,昏厥过去。这个如此坚强的人,竟经受不住几锹土扔在遗体上的轻轻声响,那是掘墓人为讨酒钱而扔的土。正在这时,两名保安警察来到,认出了雅克·柯冷,抓住他并且把他抱到一辆街车上。
“又怎么了?……”雅克·柯冷醒过来,往街车里瞧瞧,问道。他看到自己身旁一边一个警察,其中一个警察正是吕法尔。他朝吕法尔望了一眼,将杀人犯的灵魂一直到高诺尔的秘密探测了一下。
“总检察长叫你去,”吕法尔回答道,“我们到处寻你不见,到了墓地才找到你。你差点把头扎到那个小伙子的墓穴里去了。”
雅克·柯冷一言不发。
“是比比-吕潘叫你们找我吗?”他向另一个警察发问道。
“不是,是加讷里先生叫我们到处搜寻。”
“他什么也没对你们说吗?”
两名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打着哑语互相询问。
“咦!就是他怎么给你们下的命令?”
“他命令我们立即找到你,对我们说你在圣日耳曼草场教堂;如果送葬队伍已经离开了教堂,你可能就在墓地,”吕法尔回答道。
“是不是总检察长找我呢?……”雅克·柯冷自言自语道。
“大概是。”
“那就对了,”雅克·柯冷说,“他需要我!……”
说着他又陷入了沉默,两名警察非常紧张。
约两点半钟,雅克·柯冷走进德·格朗维先生办公室,看到一个新的人物。此人名叫奥克塔夫·德·博旺,是德·格朗维尔先生的前任,现任最高法院的一位院长。
“您向我许诺要去救德·赛里齐夫人,她情况危险,您忘了。”
“总检察长先生,”雅克·柯冷招呼那两个警察走进来,“您问问这两位先生,他们找到我时,我是什么情形?”
“总检察长先生,他在人们正在埋葬的那个年轻人的墓穴边上,失去了知觉。”
“如果把德·赛里齐夫人救过来,”德·博旺先生说道,“你要什么会有什么!”
“我一无所求,”雅克·柯冷说道,“我悄悄投降了。总检察长先生大概已经收到了……”
“所有的信!”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道,“可您答应要救出德·赛里齐夫人的理智,您能做到吗?不是说大话吧?”
“我希望不是,”雅克·柯冷谦虚地回答。
“那好,跟我来吧!”奥克塔夫伯爵说道。
“不,先生,”雅克·柯冷说道,“我不能与您同坐一辆马车,坐在您身旁……我现在还是一个苦役犯。既然我有为司法部门效劳的愿望,我不能一开始就玷污司法部门……您先到伯爵夫人家里去吧,我随后就来……告诉她吕西安的至友、卡尔洛·埃雷拉神甫就要来了……预感到我要登门拜访,一定会对她发生效力,会缓和神经质发作。请你们原谅我再一次借用西班牙议事司铎那骗人的身分,这是为了做一件大好事。”
“我们四点左右在那儿见吧!”德·格朗维尔先生说道,“我要与掌玺大臣一起去见国王。”
雅克·柯冷又去找到他的姑妈,她正在百花码头等他。
“怎么,你向鹳鸟自首了?”她问道。
“对。”
“真运气!”
“不是,我要救那个可怜的泰奥多尔一命,这回他会得到特赦了。”
“那你呢?”
“我嘛,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要一直叫这整个世界发抖!可是咱们得开始干了!去告诉帕卡尔,叫他全速投进去,叫欧罗巴执行我的命令。”
“这是小事一桩,我已经知道怎么对付高诺尔了!……”
厉害的雅克琳说道,“我没有在紫罗兰花丛里闲逛浪费时间!”
“明天一定要找到那个科西嘉姑娘吉奈塔!”雅克·柯冷向姑妈微微一笑,然后又说了这句话。
“那得有她的踪影啊?……”
“你从金发玛侬那里会打听到,”雅克回答。
“今晚我们去干!”姑妈回答道,“你比公鸡还着急!有油水吗?”
“我要让我的头几招把比比-吕潘最杰出的功绩压下去!我已经与杀死我的吕西安的那个魔鬼谈过一会,我活着就是为了向他报仇!凭着我们两人的地位,我们将得到同等武装,得到同等保护!我需要好几年才能击中这个恶棍。可是,等着吧,他会当胸挨上这一刀!”
“他大概也想好了要对你进行报复,”姑妈说道,“因为他收养了佩拉德的女儿,你知道的,就是人家卖给努里松太太的那个小姑娘。”
“我们的第一步,是要送给他一个仆人。”
“这很难,他大概很在行,能看透!”雅克琳说道。
“干吧!仇没报,死不了!干吧!”
雅克·柯冷雇了一辆街车,立即到马拉凯河滨道去,回到他住的那间与吕西安的住房并不相连的小小卧房。门房见他回来大吃一惊,想跟他谈谈发生的事。
“我全知道,”神甫对他说,“尽管我的职业很神圣,我也受到了牵连。多亏西班牙大使干预,总算把我释放了。”
说着他飞快上楼来到自己房间,从一本日课经的书皮里取出一封信。那是德·赛里齐夫人在意大利剧院看见吕西安和爱丝苔在一起以后,给吕西安以冷遇时,吕西安写给她的。
吕西安以为自己永远完了,灰心失望中,没有将此信寄出。雅克·柯冷读了这一杰作。吕西安的一字一句对他来说都十分神圣,这虚荣之爱又表达得那样富有诗意,他便将这封信夹进他的日课经中。德·格朗维尔先生与他谈起德·赛里齐夫人的病况时,这个深谋远虑的人准确地想到了,这位贵妇之所以那样绝望与疯狂,可能因为她想自己何以竟让她与吕西安之间的不和持续了那么久。他了解女人,就象法官了解罪犯一样,他猜测得到她们心中最秘密的活动,他立即想到伯爵夫人将吕西安之死部分归咎于自己的过分冷酷,为此而苦苦自责。显然,一个男人如果心中充满她的爱,是不会舍弃生命的。叫她知道虽然她那么严厉,吕西安仍一直爱着她,就会使她恢复理智。
雅克·柯冷不仅对苦役犯来说是一位大将,还必须承认他也是一位医治心灵疾患的伟大医生。这个人来到赛里齐公馆的住宅中,对这些贵族,既意味着耻辱,又带来了希望。本来有好几个人呆在伯爵夫人卧房前头的小客厅中,有伯爵本人以及各位医生。但德·博旺伯爵为了避免在自己内心的荣誉感上留下任何污点,辞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自己和他的朋友。对于行政法院的副院长、枢密院的一位成员来说,看到这个神色忧郁、阴森可怕的人物走进来,已经是沉重的一击。
雅克·柯冷已经换了装。他穿着长裤、黑呢礼服,走路姿态、目光、动作,一切都百分之百地合乎礼仪。他向两位国家要人施礼,询问是否可以走进伯爵夫人的卧房。
“她正焦急地等待着您,”德·博旺伯爵说道。
“焦急地?……她得救了,”这个可怕的蛊惑人心的家伙说道。
果然,晤谈半小时之后,雅克·柯冷打开房门,说道:
“伯爵先生,请您过来,您再不用担心会发生任何致命的事情了。”
伯爵夫人将信捧在胸口上,她很平静,看来不再生自己的气了。伯爵看到这种情景,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兴高采烈的心情。
“这些决定我们的命运和老百姓命运的人,就这个模样!”
两位朋友走进室内以后,雅克·柯冷耸耸肩膀,心中想道,“一个雌性叹一口气,就会叫他们的头脑象手套一样翻个个!跟他们挤个眉弄个眼,他们就昏了头!一条裙子穿高点或者穿低点,他们就会灰心失望,在巴黎乱跑!一个女人异想天开出个什么主意,就影响到整个国家!啊!一个人象我这样,摆脱了这种孩童般的暴虐,摆脱了这种激情一来,把什么正直廉耻都弃之不顾的状况,摆脱了这种天真的恶意,摆脱了这种野蛮人的计谋,会得到多么大的力量!女人,加上她那刽子手的天才以及折磨人的本事,现在、将来都永远会毁掉男人。总检察长,大臣,为了公爵夫人或小姑娘的几封信,抑或为一个女人失去理智,全都晕头转向,坐卧不安,其实这个女人有理智的时候比她失去理智的时候更是个疯子。”他骄傲地笑了起来。“而且,”他心中暗想,“他们相信了我,他们乖乖地照我揭露的办,他们会叫我留在我的职位上。这个世界,二十五年来听我的使唤,今后我还会永远统治这个世界……”
雅克·柯冷使用的是他往日对可怜的爱丝苔使用过的那种至高无上的权势。诸位已经数次见到,他拥有那种降服疯人的话语、目光和手势,而且他抬出了吕西安,说吕西安离开人世时心中怀着伯爵夫人的形象。没有一个女人抵挡得住惟有自己为人所爱这种想法。
“您再也没有情敌了!”这个冷冷打哈哈的人最后一句话便是这样。
他已经被人遗忘,在这间客厅里呆了整整一个小时。德·格朗维尔先生来到,见他神色忧郁,站在那里,沉浸在遐想中,在生活中曾经发动过一次雾月十八日政变的那些人,大概也会有这样的遐想。
总检察长一直走到伯爵夫人卧房的门口,在那里呆了一会。然后他朝雅克·柯冷走来,对他说道:
“您的意图没有改变吗?”
“没有,先生。”
“那好,您将来代替比比-吕潘,死囚卡尔维会得到减刑。”
“他不是去罗什福尔吧?”
“不是,甚至土伦也不用去,您可以起用他为您办事。但是这几项特赦和对您的任命,要看您今后六个月之内担任比比-吕潘的副手表现如何而定。”
不出一星期,比比-吕潘的副手叫人把四十万法郎归还给克罗塔家属,将吕法尔和高岱送交司法机关。
爱丝苔·高布赛克卖掉注册公债的钱款,在这个妓女的床铺中找到。德·赛里齐先生叫人将吕西安·吕邦泼雷遗嘱中遗赠给雅克·柯冷的三十万法郎交给了他。
遵吕西安之命为爱丝苔和他修的坟墓,被人认为是拉雪兹神甫公墓中最漂亮的一座,下面的一块地皮属于雅克·柯冷。
雅克·柯冷履行自己的职责十五年左右,于一八四五年前后退隐。
袁树仁/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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