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之二十四 战略原则
 




  查理大公①写过一篇十分优秀的兵法论文,题目是:《一七九六年战役中的战略方针》。我们觉得,这些方针有点象为已出版的诗歌而制订的诗学理论。今天我们的本事大多了,我们为作品创造规则并为规则创造作品。但是,在拿破仑咄咄逼人的天才面前,古旧的兵法原则又有什么用呢?拿破仑用新战术击破了旧战术。因此,如果今天你把这位伟大军事家的教导总结为一套理论,你又怎能保证将来不会再产生另一个拿破仑呢?有关兵法的书除了几部以外,大都和古代的化学书、物理书命运相同。一切都会改变,只不过有的变在当场,有的变在百年之后罢了。

  我们这部作品的故事概括起来,就是如此。

  只要我们的行动对象是一个没有活力、沉睡的女人,那么,把她禁锢在我们编织的罗网之下简直易如反掌。但一旦她醒来并且挣扎的时候,事情便变得一团糟了。如果丈夫想重温前述方法的原则,把妻子裹在本书第二部所张的破网之中,他便会象维尔姆塞、马克、博利厄②一样。这三个人率军时停时进,而拿破仑则轻轻绕过他们,用他们的计谋,把他们统统击败。

  ①即奥地利大公查理(1771—1847),他曾率领奥国军队与拿破仑作战。

  ②三人均为奥国将军,拿破仑的手下败将。

  你妻子就是这样做的。

  当你们彼此以同样的谎言向对方隐瞒真情,相互布置同样的陷阱时,又怎能知道真情之所在呢?当你们两人都在同一个圈套中被当场捉住的时候,到底算是谁赢了呢?

  “我的好宝贝,我要出去一趟;我必须到某某夫人家里去,我已叫人备马了。你愿意和我一道去吗?得了,行行好,陪陪你妻子吧。”

  你暗自说道:“如果我答应了,准能当场捉住她!她这样求我无非是希望我拒绝。”于是,你回答她道:“正好我有事要到某某先生那儿去,因为他负责起草一份报告,可能会损害我们某方面的利益,我无论如何要和他谈谈。然后,我还要去财政部。这样的安排好极了。”

  “那好,亲爱的,你去穿衣服罢,让塞琳娜给我梳妆。可别让我久等。”

  几分钟后,你已经刮好脸,衣履鲜明地跑回来对她说:

  “亲爱的,我准备好了!……”

  可是,一切都发生了变化。突然来了一封信,夫人身体不舒服;衣服不合适;女裁缝来了;如果不是女裁缝,则是你儿子,你的母亲。一百个丈夫中有九十九个会高高兴兴地走了,认为自己的妻子能保住,其实,正是妻子把他们打发走的。

  一个把丈夫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没有任何经济问题的合法妻子,会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日夜注视每天都在变化的画面。她很快便发现自己犯了错误,落入了圈套,或者被一种突变打了个措手不及;因此,她会想办法掉转这些武器来对付你。

  在社交圈子中有一个男人使你妻子很看不顺眼;你妻子受不了他的腔调、举止、和风趣的谈吐。这个人的一切都使她不快,使她难受。她讨厌这个人,最好别在她面前提到这个人。她似乎要故意气你,因为凑巧你最夸赞这个人。你喜欢他的性格,因为他投你所好,所以你妻子认为,你欣赏他纯粹出自虚荣的心理。如果你组织舞会、晚会、音乐会,你们几乎总为他的问题争论不休,你妻子和你吵,说你强迫她去会见一些她不喜欢的人。

  “先生,至少将来我不会为没有事先警告你而感到内疚。这个人会给你带来麻烦。说到评价一个男人,你就相信女人的意见好了。我要奉告你,你所迷恋的这位男爵是个十分危险的人物,你把他领到家里来,是天大的错误。看看你现在,你强迫我去见一张我无法忍受的面孔,我要求你邀请某某先生,你却不同意,因为你以为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我承认,他谈吐优雅、和蔼可亲,但怎么也比不上你。”

  女人战术的这些难以捉摸的初步手法,加上骗人的手势、难以置信的狡黠眼神、诡谲的语调、不怀好意,旨在请君入瓮的沉默,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便是她们行动的精髓。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丈夫不想布置一个小小的陷阱。他们会让那位某某先生和代表他们妻子所厌恶的人物的那位子虚乌有的男爵成为家里的上宾,希望在这位表面被人爱慕的单身人士身上发现情人的迹象。

  啊!我在这个世界上经常碰到一些年轻人,他们痴情一片,没头没脑,完全被女人的假情假义所迷惑。这些女人不过是拿他们消遣,给丈夫一点刺激,就象以前丈夫给她们刺激一样!……这些可怜的天真小伙子,一天到晚把时间都花在仔细完成各种跑腿的差事,去订包厢,骑着马伴随他们的所谓情妇的敞篷马车到布洛涅森林散步。人们公开地把这些女人看作他们的情妇,其实他们连美人的手也没吻过,但由于自尊心作祟,他们连这些友好的谣言也不敢否认。象做实验性弥撒的年轻神甫一样,他们所享受的不过是给人看的爱情,他们是地地道道的爱情编外人员。

  在这种情况下,丈夫往往回家时问看门人:“有人来过吗?”“男爵先生两点来看先生,因为只看见夫人,所以他没上楼,但某某先生现正在夫人屋里。”你到了屋里,看见一个年轻的单身男子,仪容俊美,身上洒满香水,领带系得十分整齐,风度翩翩,无可挑剔。他对你颇为尊重。你妻子暗暗倾听他的足音,并总是和他跳舞。只是许多年以后(请参看沉思录《最后的征兆》),你才发现某某先生是清白的,有罪的却是男爵。

  我们曾经观察一位被无法抗拒的爱情弄得身不由己的少妇,她的谋划可说是最巧妙不过了。她恨透了她所不喜欢的人,而对情人却频频暗送秋波。当她丈夫确信她喜欢她的随身男伴而讨厌另一位侍从骑士的时候,她故意使自己和后者处于一种其风险已早有计算的地位,使丈夫和那位被憎恨的单身汉相信,她的爱与恨同样是虚假的。等把丈夫弄得胡里胡涂的时候,她又故意让一封情书落入丈夫手中。一天晚上,正在发生她长期酝酿的突变关头,夫人忽地跪倒在丈夫跟前,泪如雨下,完成对自己有利的戏剧冲突。“我尊重你、尊敬你,”她喊道,“除了你,我没有可以倾吐肺腑的人。我是爱上别人了!难道这是可以轻易抑制的感情么?但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向你承认这种感情,恳求你保护我、挽救我,使我免于沉沦。请你作我的主人,请你严厉地对待我,把我从这里救出去,把造成这一痛苦的那个人赶走,请你安慰我。我一定把他忘掉,我愿意这样做。我不愿背叛你。我诚心诚意地要求你原谅我由于爱情而对你背信弃义。是的,我向你承认,我假装对我表兄的感情是对你的洞察力所设的陷阱,我爱他是出自友谊,但出自爱情……啊!原谅我吧!……我只能爱……(说到这里,更加嚎啕大哭起来。)啊!咱们走吧,咱们离开巴黎吧。”她哭着,直哭到秀发纷披,衣衫零乱。午夜十二时,丈夫终于原谅了。那位表兄从此似乎已不构成威胁,弥诺陶洛斯于是又吞噬了一个牺牲品。

  我们能给你什么教导,来打败这样的对手呢?她们的脑子里充满维也纳会议的整套外交手腕,无论是委身于你还是脱离你的怀抱,都十分高明。有哪个男人能够灵活到放下自己的力量和权势,尾随妻子进入这个迷宫呢?

  每时每刻说假话套真情、说真话以发现虚假;临时改变炮位,并在开火时把大炮的火门钉死;拖敌人上山,五分钟后又返回平原;带着敌人猛转,象只凤头麦鸡在空中转得晕头晕脑似的;必要时表示顺从,但又适当地作出无声的反抗;象年轻的音乐家一口气从钢琴上最低的音符弹到最高的音符那样,要掌握考虑一整套假设的艺术,并猜出女人行动的秘密意图;对女人的爱抚要存有戒心,要从中猜度其思想而不要只享受其乐趣,这一切对聪明的男人,对清醒而有观察力、富于想象、行动有头脑的人来说,不过是一种儿戏;但的确有许许多多的丈夫只要一想到在一个女人身上实践这些原则,便心惊胆战。

  这些人宁愿一辈子更加倍地努力,以求当上棋艺中的二流角色,或者敏捷地一棒把一个台球打入洞里。

  有的人会对你说,他们不能这样永远绷紧自己的神经,打乱自己的一切习惯。于是,妻子胜利了。她认识到她在精神和魄力上比丈夫优越,虽然这种优势只是暂时的。由此,她心里便对一家之长产生了蔑视的情绪。

  如此多的男人之所以不能在家里说了算,其原因并非缺乏良好的意愿,而是没有本事。

  至于那些愿意接受这一激烈决斗的临时安排的人,他们说真的需要有强大的精神力量。

  事实上,在必须使用这一秘密战略的所有方法时,往往不必给这些鬼娘们儿设什么陷阱。女人一旦想隐瞒点什么,她们的脸色便变得使人无法参透。下面是我们知道的一个例子。

  一位年轻貌美、秀外慧中的巴黎风流女子还没有起床,坐在她床边的是她的一位最亲爱的朋友。忽然,另一位性情异常刚烈,并经她默许有权以主人口吻说话的朋友来了一封信。

  信用铅笔写,内容是这样的:

  “我获悉C先生此时正在你家里;我等着一枪把他的脑浆打出来。”

  D夫人镇定自若地继续与C先生谈话。她要求C先生给她一张铺着红色摩洛哥山羊皮的小桌子。C先生把桌子拿来了。“谢谢,亲爱的!……”她对C先生说道,“您接着讲吧,我听着。”

  C继续讲。她一面回答,一面写了下列这封短信:

  既然您对C有嫉妒之心,你们可以彼此把对方的脑浆打出来,随你们的便;您可能会死,但是断气……我看未必。

  “我的好朋友,”她对C先生说道,“请您把这支蜡烛点着。好,您真好。现在,让我起来吧,请把这封信交给H先生,他在门口等着哩。”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她无比冷静,声音、语调、面部表情,都没有激动的痕迹。这一大胆的构思获得了完全的成功。H先生从C先生手里接到回信以后,气便消了,心里只惦着一件事,就是竭力不笑出来。

  但是,越是往我们想照亮的山洞里扔火炬,越觉得山洞很深,简直是个无底深渊。我们认为,指出当女人包藏祸心,达到无懈可击的程度时,男人所必须实行的战略原则,这样做比较合适,也比较有教育意义。下面的例子比起其他任何理论来,能使我们汲取更多的教训,给我们指出更多的方法。

  一天,勒布伦亲王请几位知己朋友吃饭。大家喝了香槟,不觉面红耳热,饭后便谈起女人的狡计这个没完没了的话题。

  最近传说发生在勒尼奥伯爵夫人身上的一条项链的故事①,成了这次谈话的中心。

  一位颇受人尊敬的艺术家,曾被皇帝恩宠的学者②,极力支持一种毫无男子气概的意见,即禁止男人有效地反抗女人策划的阴谋。

  ①勒尼奥伯爵夫人(1775—1857)想要一条宝石项链,便与卖项链的商人合谋,商人只索价一万五千法郎。伯爵同意了。项链的真实价钱是二万五千法郎,差额由情夫补上。但伯爵把项链带到另一个珠宝商处估值,并以实价卖出,还当着那个情人的面告诉妻子自己作了一宗有利的交易。一时成为社交界的笑话。

  ②指维旺-德农(1747—1826),画家、考古学家,曾随拿破仑远征埃及,并被任命为博物馆总监。

  “我有幸体验到,”他说道,“在她们眼里,根本不存在神圣的东西……”

  夫人们立即群起抗议。

  “但我可以举出一件事……”

  “这是个例外!”

  “咱们听听这个故事吧!……”一位年轻的夫人说道。

  “好!那就给我们讲讲吧!”在座的人齐声喊了起来。

  那位谨慎的老者环视四周,弄清了夫人们的年纪以后,微笑着说道:“既然我们都是生活的过来人,我同意给你们讲。”

  顿时一片沉寂,讲故事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很小的书,念了起来:

  我热恋着××伯爵夫人。当时我二十岁,还很天真。她欺骗我;我生气了,她便离开我;我很天真,又后悔了。我只有二十岁,她原谅了我;由于我只有二十岁,总那么天真,总被欺骗,但她越是离开我,我越认为自己是最被人爱的情人,因此,也是最幸福的男人。伯爵夫人是T夫人的朋友,T夫人似乎想在我身上打主意,但可千万不能有损她的名声,因为她行为谨慎、态度端庄。一天,我在伯爵夫人的包厢里等候伯爵夫人时,忽然听见隔壁的包厢里有人喊我。原来是T夫人。“怎么!”她对我说道,“已经到了!是出于忠诚还是无事可干呀?喂,愿意过来吗?”她的声音和态度里颇有点挑逗的成分,但我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今晚您有什么安排吗?”她问我道。“别安排什么了。如果我能为您驱除寂寞,您必须忠实于我……噢!别提问题,只需服从。把我的仆人叫来。”

  我深深一躬,接着,她便催我下楼,我服从了。“您到先生府上去,”她对仆人说道,“通知先生府上说先生明天才回去。”

  然后,朝仆人打了个手势,仆人走上前去。她在仆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仆人便走了。歌剧开场了。我想冒昧说几句,但她不让我说。她听我说话,或者在装作听我说话。第一幕完了。仆人带回一张便条,通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于是,她对我笑了笑,要我把手递给她。她领着我上了她的马车。我随车上了一条大路,但弄不清楚去干什么。每次我壮着胆子提问,回答总是一声大笑。如果我事先不知道她是个爱情专一的女人,长期以来,对V侯爵颇有好感,而且她不会不知道我了解这一点,我一定会自以为艳福不浅。但她知道我心有所属而且××伯爵夫人是她的亲密朋友。因此,我摒除任何非分之想,等待下文。到了第一个驿站,闪电般换了马之后,我们又立即出发。事情变得严重了。我苦苦思索,这场玩笑到底要把我带到哪里。

  “哪里?”她大笑着说道,“到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您猜猜看!我敢以一对一千打赌。您就认输吧,因为您永远也猜不出来。是到我丈夫那里,您认识他吗?”

  “毫不认识。”

  “那太好了,我还担心您认识呢。不过,我希望您会对他感到满意。您给我们调解一下吧。我们的谈判已经进行了六个月,我们彼此寄信也已经有一个月了。我想,我来找先生,实在是够不避嫌疑的了。”“好吧。但是我能做些什么呢?在你们重新和好的问题上,我能起什么作用呢?”

  “哦!那是我的事了!您年轻、可爱、不世故,我觉得很合适,可以使我避免只有两人谈话的沉闷气氛。”

  “但是,利用和解的一天或者和解的一晚来彼此认识,我觉得有点滑稽:第一次见面的拘束、咱们三个人的表情,这里面我看不出有什么使人感到愉快的东西。”

  “我接您来是我高兴这样做!……”她的态度颇有点咄咄逼人。

  “所以,您就别再对我说教了。”我看见她如此坚决,便打定了主意。

  我开始笑自己扮演的角色,两人逐渐变得非常快活。我们又换了马匹。晴空万里,神秘的月亮把清柔的光辉洒落大地。快到了,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刻也快结束了。夫人不时叫我欣赏美丽的景致、宁谥的夜色、大自然渗人肌肤的寂静。为了一起欣赏,当然啦,我们俯向同一个车窗,于是,我们的脸便轻轻地碰在一起。车突然意外地一颠,她赶紧握住我的手,很偶然,我看也很特别,因为碰我们车子的那块石头并不大,我连忙扶住T夫人,把她搂在怀里。我不知道当时我们想看什么,能够肯定的一点是,尽管月光皎洁,周围的景物在我眼里开始模糊起来。忽然,夫人一下子挣脱我的怀袍,身子又倒回车厢里。一阵迷惘的沉思过后,她对我说:“您是否打算要我相信,我的行动不够谨慎?您看看我是多么难为情吧!……”

  “打算……”我回答道,“对您?简直是可笑!您太疑神疑鬼了;不过,意料之外的偶然一次,是可以原谅的。”“我看,您是算计过的。”

  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进入了别墅的院子。

  灯火通明,宣告着欢乐的气氛,只有主人的面孔例外。这副面孔一看见我,便故意不显露出高兴。T先生一直来到车门旁边,由于和解的需要,装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温柔态度。稍后我才知道这次和解完全是出于家庭的理由。夫人介绍我时,他对我略点了点头,然后把手伸给他妻子。我随着这夫妇二人走去,一面想着我过去、现在和将来所饰演的角色。我穿过了几间装饰得非常高雅的套房。主人的布置极尽奢华,以便用甜蜜诱人的形象重新唤醒已经失去光泽的年华。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装作欣赏。庙里那位女神很善于以此抬高自己的身价,欣然接受我的恭维。

  “您现在看见的不算什么,”她说道,“我必须带您去看看先生的套房。”

  “夫人,五年前我已经叫人把这套房拆了。”

  “哎呀!可惜!”她说道。

  吃晚饭的时候,她打算递给她先生一些塞纳河小牛肉,她先生回答她:“夫人,我的饮食以牛奶为主已经三年了。”她又说了一句:“哎呀!可惜!”

  诸位可以想象一下我们这样三个面露惊讶之色的人聚在一起是什么情景。做丈夫的傲慢地看着我,而我也大胆地回敬他。T夫人对我微笑,和蔼可亲。T先生把我看作既必需又讨厌的人,T夫人则巧妙地把他顶了回去。可以说,我一生中,从未吃过一顿如此滑稽的晚饭。吃完以后,我心里想,我们会早点睡的,但这种想法只是对T先生来说才正确。

  他边走进客厅边说:“我非常感激您想得这么周到,把这位先生领来。您很有判断力,知道我不能熬夜,您做得很聪明,因为,现在我要告退了。”接着,他转身向我,又满含嘲讽地说道:“请先生原谅,替我向夫人告罪。”他撇下我们走了。问我有什么想法吗?……当时我一分钟的想法整整一年也说不完。

  我和T夫人非常尴尬地面面相觑。为了排遣一下这种心情,她向我建议到外面平台转转。“这不过好等仆人们把晚饭吃完。”

  夜美极了,周围的景物依稀可辨,在轻纱般的夜幕笼罩下,使人不禁浮想联翩。紧靠山边的花园,象一层层平台,伸展到塞纳河畔。放眼望去,蜿蜒的河面上,布满风景如画的小岛。这错落的地形产生千百幅画面,点缀着这片融合千百种异国风情、本身已十分迷人的土地。我们沿着一个最长的、树木繁茂的平台散步。夫人已经从刚才夫妻间冷嘲热讽的不愉快情绪中恢复过来,边走边向我吐露一些心里话。而礼尚往来,我也对她倾诉肺腑之言。我们越谈越接近,也越投机了。T夫人先是把胳臂伸给我,然后不知怎地把胳臂收紧,而我的胳臂几乎把她整个身子支起来,不让她脚尖沾地。这种姿势很惬意,但时间一长便令人感到疲倦。我们走了很久,可是仍然有许多话没说完。草坪上有条长凳,我们便坐了下来,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开始赞扬信任、信任所具有的魅力、甜蜜和温馨……

  “啊!”她对我说道,“谁能比我们更充分、更不必担心地享受这种信任呢?……我十分清楚您热爱我也认识的您那位心上人,所以和您在一起,我并不害怕……”她是不是想我反驳她呢?但我并没有反驳她。因此,我们彼此努力使对方相信,我们只能成为无可指摘的朋友。

  “可是我担心,”我对她说道,“刚才在车上突然发生的那件意外的事使您的心受惊了?……”

  “噢!我可没那么容易受惊!”

  “我害怕那会给您多少留下点阴影……”

  “要怎样做才能使您放心呢?……”

  “如果您把在刚才偶然的机会中应该给我的一吻给我……”

  “好的,否则,您的自尊心会使您认为我怕您了……”

  我获得了一吻……有的吻如同心里话一般,只要开了头,第二句、第三句便接踵而来……,吻一个跟着一个,打断了谈话,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刹那间,周围一片寂静……听得见寂静降临了,因为,寂静是听得见的。我们一言不发地站起来,继续走着。

  “该回去了……”她说道,“因为河边的空气太冷,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我觉得对我们没什么危险。”我回答道。

  “也许!不管怎样,我们回去吧。”

  “那么说,是为我着想啰?您大概想保护我,使我……只有我……不至于受这次散步给人的印象以及带来的后果所牵累……”

  “您太谦虚了!……”她大笑着说道,“您把我看得太谨小慎微了。”

  “您这么想吗?不过,既然您这么理解,那我们回去吧;这是我的要求。”(当两个人故意言不由衷的时候,常常会说出这样笨拙的话来。)她一定要我走回别墅的路。我不知道,至少我当时并不知道,她这一决定是否违心之举,她是否早有此意,或者她是否和我一样,担心开始得这么好的一出戏就此收场;但出于共同的本能,我们同时放慢了脚步,无精打采地走着,既不满意对方,也不满意自己。我们不知道该怪谁,该怪什么。我们彼此都没有权利提出任何恳求和要求。我们甚至没有理由来责备对方。如果能吵一架,心里也许能舒服些!但找什么借口呢?……我们默默地思忖着,如何躲避我们如此笨拙地给自己规定的责任,想着想着,逐渐已经走到了别墅。

  快接近门口的时候,T夫人突然对我说:“我对您很不满意!……我信任您,而您却丝毫不信任我!……您一句话也没有谈伯爵夫人。谈自己心爱的人应该是一件赏心乐事啊!……我一定会很感兴趣地听您说的!……既然已经把您从她那里抢走了,谈谈这个也无所谓了……”

  “难道我不能也同样责备您吗?……”我打断她的话对她说,“如果您不告诉我你们夫妇这次离奇的和解,让我充当一个如此滑稽的角色,而是给我谈谈侯爵的事……”

  “我不要您说下去!……”她说道,“只要您稍为了解女人,您便知道,要她们向您吐露肺腑您必须等待……还是回转头来谈您吧。您和我那位女友关系好吗?……唉!我担心不见得好……”

  “夫人,为什么您要相信好说长道短的一般人的话呢?”

  “您省点心别假装了……伯爵夫人不象您那样故弄玄虚。她那种女人对爱情和爱慕她们的人的种种秘密从来都是挂在嘴边,尤其是当你那样谨慎的言谈有可能把胜利偷偷夺走的时候。我毫无责怪她风骚的意思,但一个假正经的女人,其虚荣心并不亚于一个风骚的女人……好了,您坦白说说,难道在这方面您没有任何怨言吗?……”

  “可是,夫人,站在这里,空气实在太冷,回去好吗?……”我微笑着对她说道。“您觉得?……这就奇怪了。空气很暖和。”她又挽起我的胳臂,我们又继续往前走,我根本不知道走的是哪条路。

  刚才她跟我谈有关我认识的她情人的事、她对我情妇的看法、这次旅行、马车中的那一幕、草坪长凳上的缠绵、时间、朦胧的夜色,一切都使我困惑不已。自尊心和欲念使我难以自制,而思考又令我冷静下来,也许我当时过分激动了,竟至连自己的感觉也无法知道。我正被心中杂乱无章的情绪所困扰的时候,她依然不断地和我谈伯爵夫人,而我的沉默不语更证明了她津津乐道的事。但是,有几句话使我突然清醒过来。

  “她才智过人!”她说道,“而且仪态优雅!一句恶毒的话在她嘴里,也显得风趣盎然;不忠的行为似乎也是理智所迫,为面子而作的牺牲。从不自暴自弃,总是和蔼可亲,难得温柔体贴,从不真心实意,天生性格风流,出于心计而假装正经,活泼,谨慎,灵巧,淘气。外表变化无常,举止千姿百态,她吸引您,然后又避开。我亲眼看见过她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不瞒您说,她周围有多少人受骗啊!她嘲笑男爵,对侯爵也百般捉弄!她之所以把您捉住,无非是想转移那两个情敌的注意力。当时,这两个人正要发作,因为她把他们耍得太厉害了,而他们也及时观察到这一点。于是,她拽你上台,让他们注意你,使他们去作新的探索。她故意使您失望、可怜你、安慰你……唉!在这样一场游戏里,一个有手腕的女人逢场作戏、根本不动真情,该多么开心啊!但话说回来,难道这就是幸福?……”这最后一句话,加上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仿佛画龙点睛一样。

  我感到蒙眼的布条倏地落下,却看不到别人立即又给我蒙上了一条。觉得我的情妇是一个最虚假的女人,而自己今夜遇到了富有同情心的朋友。于是,我也叹了口气,但为什么叹气,自己并不知道……她似乎因为伤了我的心和不顾自己是女性,贸然作了这番很可能被认为别有用心的描绘而感到不高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答的,因为在我对我听到的一切毫不理解的情况下,我们慢慢地走上了感情的大道。我们又从那么远的地方开始,所以根本看不到旅途的终点。幸亏我们同时也向一座小楼走去,她指给我看,小楼这个最温馨时刻的见证,就在平台的尽头。她给我详细描绘楼里的陈列。真可惜没有小楼的钥匙!我们边谈边走上前去。楼门大开着。楼里没有日光,但黑暗自有其迷人之处。我们走进去时身上不禁一阵寒颤……这是一座圣殿,是否爱情的圣殿呢?我们走到一张长沙发上坐下,有一阵子,我们听见彼此的心在扑扑地跳。最后的一缕月光带走了我们的迟疑。推开我的那只手感到我的心跳。她想躲开,但反而更加冲动。我们在寂静中用思想的言语交谈。没有比这种无声的谈话更动人的了。T夫人投身于我双臂之中,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在我的爱抚下轻轻地叹息,接着又安静下来。她自怨自艾,自我安慰,既索取,又给予。河水低吟,声声似与我们的心跳相呼应,打破了黑夜的沉寂。周围一片昏暗,四野难辨,但通过这美丽夏夜透明的薄纱,我看见这洞天福地的女王,真是漂亮极了。

  “唉!”她用仙女般的声音对我说道,“咱们离开这危险的地方吧……在这里,我们是无力自制的。”

  她拉我离开,我们只好怏怏地走了。

  “唉!她真有福气!……”T夫人慨叹了一句。

  “您说谁呀?”我问道。

  “我刚才说话了吗?……”她警惕地问道。到了草坪上那条长凳的地方,我们不觉又停了下来。“从这里到小楼,空间是多么广阔啊!”

  “唉!”我对她说道,“这长凳难道永远是我的克星?难道会使我遗憾?难道……”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魔力,我们的谈话突然改变了性质,变得不那么严肃了。我们甚至敢于就爱情的欢愉开玩笑,分析其中的精神实质,直截了当地用最简单的方式说出来,并证明爱情的表示不过是欢乐的表现,证明从哲学的角度来看,只有对公众所作的承诺,让公众知道我们的秘密,向公众泄漏一些内幕的消息,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承诺。“我们偶然得到的这一夜是多么甜蜜啊!……就算出于某些原因(这是我的假设),我们不得不于明天分手,我们无人知晓的幸福也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未了之缘……也许有一点点遗憾,但愉快的回忆足可补偿。而且事实上,我们的欢乐摆脱了传统方式的那种缓慢、顾虑和束缚。”

  我们象机械一样(我为此感到脸红!),所以能排除这一幕发生以前困扰我的种种考虑,负起大胆突破这些道德准则的一半责任。我觉得自己几乎已经作好了无拘无束去爱的准备。

  “美好的夜色,”她对我说道,“美丽的环境!刚刚又恢复了新的魅力。噢,咱们可别忘记这座小楼……别墅里还有一个更迷人的地方,”她微笑着对我说道,“不过,我可什么都不能让您看:您象一个孩子,什么都想摸一摸,但摸到什么都弄碎。”我出于好奇的心理,保证一定规规矩矩。她话头一转,对我说道:“如果不是因自己对您谈论过伯爵夫人而感到内疚的话,今晚对我来说简直可以说是完美无瑕了。我并非想埋怨您。新鲜事总会刺激人。您觉得我可爱,我愿意相信您的真诚。但习惯势力要很长时间才能消灭,而我却不掌握这一诀窍。对了,您觉得我丈夫怎样?”

  “哼!相当不高兴,我觉得他很不高兴。”

  “噢,对,他的生活制度不好。他不能冷静地看您。咱们的友谊会引起他的疑心。”

  “噢,他已经疑心了。”

  “您应该承认他的疑心是有道理的。因此,别再继续走了,他会发脾气的。一有人来……”她微笑着对我说道,“一定会有人来的……走吧。再说,您也该谨慎一些……您要记住昨天离开我们的时候,先生的神态……”我真想把这次经历解释为一个圈套,而她也发现了自己的话在我脑子里产生的作用,于是继续说道:“噢!当他叫人布置他和您谈到的那个小房间时,他是较为快活的。那是在我结婚之前。这个小屋连着我的套间。唉!这个小屋证明了T先生必须利用人工的方法来巩固他的感情。”

  她的话使我产生了强烈的好奇,于是便对她说:“在这小屋里为您被伤害的魅力报复,把被人偷去的东西收回,该多有意思啊。”但她说:“他觉得这样做才高雅。您答应过一定规规矩矩的,是吗?”我故意不让她明确知道我的疯狂举动,而任何年纪的人想到情爱难以持久,回忆起过去的事时,都会原谅年轻人疯狂的举动。

  到了早上,T夫人勉强抬起湿润的眼睛,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漂亮了。她对我说:“那么,将来您会象爱我那样爱伯爵夫人吗?……”我正要回答,突然一个心腹侍女跑来说道:“你们快出来,快出来,天大亮了。十一点了,已经听见别墅有人声了。”于是,一切象梦一样,烟消云散,我惊魂未定,在过道里徘徊,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房间,怎么回去呢?……只要稍为弄错便会暴露。我决定装作一早便起来散步。清凉的空气逐渐使我的头脑清醒过来,驱除了神奇的幻觉。我看见的已经不是太虚幻景,而是朴素的人间,觉得真情实景重又返回我的脑海,思想油然而生,连贯而有条理。我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最着急的一件事就是问自己,我在这个离开的女人心目中到底占什么地位。我知道她热恋V侯爵已有两年。

  “她是否和侯爵断绝关系了呢?她委身于我,是否为了使我取代侯爵,还是为了惩罚侯爵呢?……多么销魂的一夜!……难以思议的艳遇!真是个温柔蚀骨的女人!”我正在遐想联翩的时候,忽听得身边有人叫我。我抬起眼睛,擦了擦,简直不能相信……你猜是谁?侯爵!“你大概没想到我这么早起来,对吗?……”他对我说道,“……那么,过得怎么样?”

  “你知道我在这里?……”我大吃一惊,问他道。

  “那当然。你刚一走,别人便告诉我了。你的角色演得怎么样?那位丈夫有没有觉得你的到来十分可笑?他有没有嫌恶你呀?他讨厌不讨厌他妻子的情人呢?人家什么时候请你走?……噢!成了,我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给你带来了一辆马车,供你使用。礼尚往来嘛,我的朋友。交给我好了,因为你干了这项苦差事,我是感激你的……”

  最后这几句话使我恍然大悟,知道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但为什么这么早来?”我对他说道,“再等两天岂不更好。”

  “一切都预算好了。我到这里来不过是出于偶然。别人以为我是从临近的乡村回来。不过,难道T夫人没有把全部秘密告诉你吗?她对你还抱这么点戒心,我真不以为然……你已经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

  “我的朋友,她有她的理由!也许我的角色扮演得不太好。”

  “一切进行得很有趣吗?详细给我说说,你说呀……”

  “噢,等一会儿。我不懂什么是喜剧,虽然T夫人把我放在剧里……”

  “你的角色可不好演。”

  “得了,你放心吧,对优秀演员来说是没有不好演的角儿的。”

  “我同意,你演得不错。”

  “演得好极了。”

  “T夫人呢?”

  “很可爱……”

  “你认为已经使她定下心来了吗?……”他说着停了下来,用胜利的神情看着我,“啊!她使我费了好大劲!……但我已把她的性格改变到使她成为最忠诚可靠的巴黎女人。”

  “你成功了……”

  “噢!这完全是我自己的本事。她的用情不专只是轻浮和思想混乱罢了。必须抓住她的思想。还有,你还不知道她对我的感情。说真的,她是不是很有魅力?……”

  “我同意。”

  “好吧,不瞒你说,我只发现她一种缺点。大自然给了她一切,但却拒绝赋予她一切优点之最,也就是神圣的爱火:她使人产生一切,感到一切,但她自己却毫无感觉。简直是一块大理石。”

  “只好信你所讲,因为我无法判断。但你知道吗?你了解这个女人,就仿佛你是她丈夫一样……你弄错了。如果昨天和我一起吃晚饭的不是那位真正的……我可能会把你当做……”

  “对了,他对你好吗?”

  “噢,我得到狗一样的招待……”

  “我明白了。咱们回去吧,到T夫人那儿去,她那里该也天亮了。”

  “但是按规矩,是不是该先去她丈夫那儿呢?”我对他说道。

  “你说得对。不过先上你那儿去吧,我想再扑点粉。你告诉我,他是否把你真的当作情夫?”

  “你自己从他接待我的态度判断好了。不过,咱们立刻到他那儿去吧。”我本来想避免领他到一个我不认识的套房里去,但偏偏那么凑巧到了那里。

  门大开着,可以看见我的仆人正在一张扶手椅上睡觉。身旁那支蜡烛已经熄了。他胡里胡涂地递一件睡袍给侯爵。我见了心里暗暗着急,但侯爵完全误解了,以为我的仆人还在做梦,惹得他哈哈大笑。我们到了T先生那里。诸位可以猜得到他欢迎我的态度,但对侯爵则又是恳求,又是问好,拚命想把侯爵留下,想领侯爵去夫人那里,希望夫人能说服他不走。至于我,T先生可不敢向我提同样的建议。他知道我身子虚弱,本地又潮湿,容易使人发烧,我的神态又非常颓丧,所以很明显,古堡简直可以要我的命。侯爵建议我坐他的马车走,我接受了。那位丈夫高兴极了,我们所有人都很满意。但我很想再见T夫人一面。我的急不可待产生了奇迹般的作用。我的朋友并未对他的情妇还在睡觉一事有任何其他想法。他一面跟着T先生走,一面对我说:

  “即使教给他如何对答,他也说得不灵,这难道不好吗?他是个高尚文雅的人。我并不反对他和他妻子和解,他们两人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家庭,你想必也会同意,为了家象个家,除了这个妻子,他不可能有更好的选择。”

  “我的上帝,这倒是!”我说道。

  “不管命运如何作弄?……”他颇有点神秘地对我说道,“可千万别说!我会让T夫人明白,她的秘密攥在可靠的人手里。”

  “请你相信,我的朋友,也许她信赖我甚于信赖你,因为,你看见吗?她仍然在呼呼大睡。”

  “噢!我同意,你比任何人都会哄女人。”

  “还会哄丈夫,必要时还会哄情夫,亲爱的。”T先生终于敲开了夫人套间的房门。我们走进去,各就各位。

  “我真担心您不等我醒来便走了,”T夫人对我说道,“我非常感谢您感觉到这种担心会给我带来的苦恼。”

  “夫人,我向您告辞……”我说道,透过我的声音,她一定知道我心情激动。于是,她不安地审视着我和侯爵,但看见情夫态度安详,神情狡黠,这才放下心来。她偷偷地对我笑,既安慰我,同时又不致在我眼里降低自己的身分。

  侯爵指着我低声对她说:“他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我感激……”

  “这个我们就别谈了,”T夫人对他说道,“请你相信,我知道他帮了我多大的忙。”

  最后,T先生挖苦了我几句,让我走。我的朋友欺骗他,又嘲笑我。我对他们一一回敬。我很欣赏T夫人。她耍弄我们三人,却又不失自己的身分。我享受了一会儿这样的场面之后,觉得告辞的时候到了,便抽身告退。但T夫人装作有件事要托我办,跟着我出来。

  “再见了,先生。感谢你给我带来很大欢乐,但我也用甜蜜的梦回报你了!……”说着,她异常机灵地看着我,“再见。永别了。你摘了一朵空谷的幽兰,没有一个人……”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把思想都付予一声长叹。但她控制住这一强烈感受的冲动,狡黠地笑着说道:

  “伯爵夫人爱您。如果说,我从她那里偷取了若干您的感情的话,现在我把一个比以前头脑稍稍开通的您还给她。别了,不要影响我和我女友间的感情。”说完,她和我握手,然后便走了。

  不止一次,在座的没带扇子的夫人们听着老者的朗诵不禁脸红了。老者的朗诵妙不可言,有些细节博得了一致的赞许,但我们觉得这些细节以现代的标准衡量,过分色情,只好删去。但可以相信,每一位夫人都特别感谢他,因为,不久,他给她们每一位,以及当晚参加宴会的男士们都赠送一份印有这段迷人故事的印刷品,是由皮埃尔·第多出版商①印的,只出了二十五份。主要情节是作者从编号二十四那份抄下来的。这段未经发表的叙述,据说十分奇怪,是多拉②讲述的,其优点是一方面给丈夫们提供非常重要的教训,同时也为单身人士绘出了一幅上世纪美妙的风俗画。

  ①皮埃尔·第多(1732—1795),法国著名出版印刷商。

  ②多拉(1734—1780),法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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