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16期

《围城》的讽刺与幽默

作者:吴大洪




  可以说,在《围城》里的“芸芸众生”中,几乎每个人物出场时作者都对其肖像进行了一番讽刺性描绘,常常采用既含蓄而又挖苦的漫画式笔法,令其形神毕露。例如,那位出场一次的“哲学家”,他的名气是靠同外国著名哲学家通信和会面猎取来的。当他沾沾自喜吹嘘他同罗素会面的对话时,其实是在揭露自己的空虚和无聊。再如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自称是一位研究生物的老科学家,人们却看不到他的科学家风范,其实是一位心术不正,好色贪杯玩弄权术的学界官僚。再比如在法国取得文学博士头衔的苏文纨号称“才貌双全”的“女诗人”,但她的得意之作竟是抄袭的一首德国民歌。……像这样的例子,在《围城》中随处可见。每一个人物,在钱钟书的笔下都化作一幅幅讽刺性极强的漫画。读者在不知不觉中品尝到漫画式的幽默。
  
  (二)调侃式的行文。
  作者常用半是讽刺半是悲怜的口吻调侃“芸芸众生”,他是俏皮的,促侠的,联想活泼、思维敏捷。他总是尽情地挥洒着那种博引经传,融贯中西,联想无穷的幽默笔墨,创造出一种巧喻迭出的独特文体。在调侃方鸿渐购买假文凭时,作者引用《圣经》里的故事作比:“这一张文凭,仿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11],在嘲讽他的自我解嘲时,又拉来了中西古代哲人柏拉图和孔子作陪衬:“撒谎欺骗有时并非不道德,柏拉图《理想国》里就说士兵对敌人,医生对病人,官吏对民众都应该哄骗。圣如孔子,还假装生病,哄走了儒悲。孟子甚至对齐宣王也撒谎装病。父亲和丈人望自己是个博士,做儿子女婿的好意思教他们失望么?买张文凭去哄他们,好比前清时代花钱捐个官或英国殖民地商人向帝国府库报效几万镑换个爵士头衔,光耀门楣,也是孝子贤婿应有的承欢养志,反正自己将来找事时,履历是决不开这个学位。”[12]如此调侃,活画出主人公自欺欺人的阿Q相。正如作者所说“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虚,寡陋,愚笨都要掩盖起来。”在谈到方老爷给孙儿取名“阿丑”时,作者也要引经据典戏谑一番:“人家小儿要易长育,每以贱名为小名,如犬羊狗马之类,又知道司马相如小字犬子,桓熙小字石头,范晔小字砖儿,慕容农小字恶奴,元叉小字夜叉,更有什么斑兽,秃头龟儿、獾朗等等,才知道儿子叫‘阿丑’还算有体面的。”[13]从中看出方翁父子的迂腐,是典型的封建“遗老”、“遗少”。
  在行文中,《围城》通篇都是嬉笔。因此,它又是一部以看似超然的调侃语调述说人生无奈的笑面悲剧。
  
  (三)精微的心理讽刺。
  钱钟书善于用洞烛幽微的笔触来刻画人物心理,其犀利精微的心理讽刺,使人物形象更具有立体感。
  首先,《围城》的讽刺幽默大胆借鉴西方心理描写的技巧,对人物的心理进行细腻的观察和分析,深层次地进行艺术开掘。如《围城》对少女唐晓芙初恋的心理,老处女范懿装腔作势的心态以及对汪处厚太太内心世界的刻划,就十分的传神精微而深刻。如范懿这位“女生指导”僻处山谷,年华老去,无人问津,性格也变得古怪起来。她喜欢打听消息,搬弄是非,对女性的同事总要在背后攻击几句,决不能轻易放过。听说汪太太给她做媒,求之不得,但又故弄玄虚,强自矜持,经过一番自我克制,还掩盖不了胸中的那点猴急的心情。汪处厚夫妇请吃饭,她五点钟才过就到汪家。见过辛楣以后,“像画了个无形的圈子,把自己跟辛楣围在里面,谈话密切得泼水不入”。[14]而且处处随口凑趣。辛楣说这儿闷得很,没有玩儿的地方,范懿说:“可不是吗?我也很少谈得来的人,待在这儿真闷。”辛楣说曹禺是个伟大的戏剧家,范懿快乐得拍着手掌道:“赵先生,我真高兴,你的意见跟我完全相同。”高校长进来,辛楣乘机把首席让出来,高校长想了想后不同意,仍旧要辛楣坐,辛楣不肯。高校长让给范懿,“范小姐只是笑,身子像一条饴糖粘在椅子里”。回去的路上,她几次设法要把同行的方鸿渐、刘小姐支开,留下赵辛楣和她两个人走。她一会儿说桥太窄,让辛楣陪她走河底,一会儿说忘了手提包,让辛楣陪她回汪家去取。绘状心理,逼真如画。既不失幽默,又颇具讽刺色彩。
  其次,他还善于透视人物言行举止的心理基础,挑开蒙在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温文尔雅的面纱,探索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出讽刺对象灵魂的丑陋,戳穿和嘲笑对象在言行举止上的虚假性。李梅亭在赴三闾大学就职的路途上所表现出的吝啬心理就很有讽刺意味。启程时,他抢着买低等船票,明明是为了自己省钱,却偏要撒谎骗取别人的好感。路途中,他因为舍不得用自己的新雨衣,便找借口用别人的伞,他带了一木箱药品,准备在内地的学校卖个好价钱,却不愿意给一些仁丹于身体不适的孙柔嘉服用。因为一包仁丹开封后就卖不到好价钱。但不给药,又能显得过于小气。左思右想,忽然灵机一动,记得前些天已打开一瓶鱼肝油丸。虽然鱼肝油丸比仁丹贵,但已开封的药“好像嫁过的女人减了市价”。于是拿鱼肝油丸,给孙柔嘉服下,弄得她又一次呕吐。李梅亭这种吝啬鬼式的怪诞心理就这样在一次次的吝啬心理活动中暴露出来,给人们以厌恶之感,其正人君子的假面具也就被一层层撕下来。这样的讽刺,不同于疾言厉色的抨击,而是通过客观地揭示真相来达到幽默的效果。可谓于平淡中寓谐趣,至拙而又至妙,不失讽刺意味。
  《围城》就是一部读来让人回味无穷的书,它的讽刺艺术,给我们展示了一个丰厚独特的新天地,在小说那对社会不容情面的奚落,挖苦的背后,又蕴涵着作者那样多的对人生的热望。
  
  注释:
  [1]林语堂《论幽默》载《论语》第35、36期
  [2]钱钟书《围城》第三章第57页
  [3]钱钟书《围城》第二章第34页
  [4]钱钟书《围城》第五章第170页
  [5]钱钟书《围城》第五章第171页
  [6]钱钟书《围城》第三章第105页
  [7]钱钟书《围城》第五章第199页
  [8]钱钟书《围城》第三章第112页
  [9]钱钟书《围城》第七章第269页
  [10]钱钟书《围城》第三章第71页
  [11]钱钟书《围城》第一章第11页
  [12]钱钟书《围城》第一章第12页
  [13]钱钟书《围城》第四章第139页
  [14]钱钟书《围城》第七章第283页
  
  吴大洪,男,《长江文艺》杂志社副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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