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21期

坦白书

作者:晓 苏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到了割谷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们那块稻田今年的稻谷有多好,每一株稻子上都挂着一串五寸多长的稻穗。稻穗上的谷粒密密麻麻,每一颗谷粒都是那么饱满。也许是半坡上阳光充足吧,我们家的稻谷比别人家要早熟十天的样子。割谷那天,我请了刘贵,刘贵事先就说过,要我割谷时请他帮忙。事情说来也巧,那天正好是刘贵的生日,刘贵那天满四十岁。这是那天早晨刘贵的母亲对我说的。听说刘贵过生日,我就不打算请他帮我割谷了,我觉得他过生日应该休息一天。可是,刘贵一听说我要割谷,说什么也要帮我。没有办法,我只好让他帮我割谷。为了一天能把那田稻谷割完,我把午餐带到了稻田里。我们打算午餐就在稻田里吃,这样可以节省时间。
  割谷那天的太阳真是好得不能再好,虽然是秋天了,但阳光依然有些烤人。中午吃饭的时候,我让刘贵把那口仰卧着的打谷板仓侧着竖了起来,这样就可以挡住阳光了。我和刘贵坐在板仓里吃鸡蛋饼。正午时分的田野无比宁静,我们能听见牙齿咬鸡蛋饼的声音。眼前,是一片刚刚放倒的稻子。远一点的地方,稻子还站着,等待着我们去割。更远的地方就是荒地了,我看见两头牛在那里悠闲地吃草。我不知道那两头牛是什么时候连在一起的。直到刘贵停住了吃鸡蛋饼,我才发现他的目光呆呆地望着远处,顺着刘贵的目光看去,我看见先前隔得很开的两头牛已经连在一起了。一头牛将两只前蹄搭在另一头牛的后背上,它们的身体像筛子筛糠一样剧烈地晃荡着。
  我知道那两头牛在干什么,所以我没敢在它们身上多看。我已经有大半年时间没和你在一起了,我害怕牛们的事情会让我胡思乱想。我这个人其实很敏感的,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总是想到和你在一起的情景。说实话我不愿意想那些事,你不在身边,我想也是白想,有时候想了还难受,还心烦意乱,所以我尽量不去想它。可是,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比如听见两只猫在窗外叫喊,或者看见两条狗在路上追逐,每当这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你。事实上,我那天只看了牛们一眼就想到你了,一想到你我就胸脯发胀,心跳得砰砰响。
  我赶紧把目光收回到板仓里,发现刘贵还如痴如醉地看着远处。他肯定是在看那两头牛。刘贵看牛的样子十分古怪,他居然把舌头都伸出来了,舌尖上挂着露珠似的涎水。我觉得刘贵这样子非常可怜,心里顿时格登地响了一下。同时我又想到这天是刘贵的生日。他今天满四十岁了呢!我想。我这么想着,心里于是又格登了一下。我和刘贵挨得很近,我听见他大声喘气,他喘气的声音让我心里发慌。我心里一发慌就有点儿六神无主了,我在迷迷糊糊中朝刘贵倒了过去。
  后面的事情我就有点儿说不清楚了,只记得当时我的脑海里很乱,仿佛放电影似的,好多画面闪来闪去,一会儿是那两头连在一起的牛,好像我就是那头母的;一会儿我又变成了一块干得裂口的稻田,老实巴交的刘贵正背着一桶水朝我走来;一会儿我又看见了你,你一丝不挂,腿间的体毛像黑油油的秧苗在风中摇摆,我放开嗓门喊了你一声,然后就朝你扑了过去……那阵儿工夫我一直闭着眼睛,我看不见刘贵,我一直都以为我是和你在一起。高潮到来的时候,忽然起风了,稻谷的香气一下子扑鼻而来,我顿时心花怒放。
  丁山,我还得再搁下笔出门去一下。你妈这会儿在外面和谁说话。她恶声恶气地说,谁稀罕?我才不会丢那个脸!我知道你妈又是在找茬儿骂我。我想出去看看她是在和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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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山,我的坦白书写到这里,应该说可以收笔了。但我还想多交代几件事。
  我要多交代的几件事,实际上可以看作一件事。乡亲们都说唐水是油菜坡最漂亮的少妇,这一点你大概也不会否认吧?我曾经对着穿衣镜看过自己,我也觉得村里还没有第二个女人比得上我。脸就不用说了,大家有目共睹。单说我的身材,胸那么凸,腰那么凹,简直像门板上贴的画一样。像我这样漂亮的一个女人,丈夫到河南挖煤去了,该有多少男人打我的主意?但我都把自己坚守住了。比如前面提到的那三个人,他们都用不同的方式勾引过我,而我却没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得手。李大印对我说,只要我和他好,他就提我当妇女主任。我说,你提我当村长我都不干!王有火深夜敲窗递我一包钱,让我给他开门,我把钱当即扔出去了,还骂了他一个狗血淋头。张大根有一天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像个电影明星来找我,约我和他一起上镇上看电影,我说,对不起,我从来不看电影。你看看,不管他们在我面前下什么样的套儿,我都不往里面钻。这说明我不是一个放荡的女人。然而,像我这么一个本分的女人,却和刘贵打了皮绊!我想,你肯定会想不通吧?而且我敢说,许多人都会想不通的,就连我自己也想不通啊!
  丁山,我的坦白书马上就要写完了。我本来想,明天一早就坐班车到镇上邮政所把它寄给你的,这样你就可以在回家过年之前看到它。可是,刚才你妈突然来到了我的面前,她是不声不响来到我面前的。你妈盯着桌子上的坦白书问我,你写的啥?我由于心里对你妈窝着火,就没有正面回答她,只说,你自己看吧!我这明摆着是气话,因为你妈不识字。可你妈这时并没有生我的气,她很快把目光从坦白书上转到了我脸上。你妈望着我说,虽说我不认得字,但我能猜出你写的是什么。我问,我写的什么?你妈说,你肯定是给丁山写信说你的丑事。你妈这话一出口,我就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惊。我想你妈真是厉害,我干什么她都知道。我顿时感到好难为情,马上把头低下去了。你妈这时朝我走近一步,用手拍了拍我面前的桌子说,你这封信不能给丁山寄!我一愣问,为什么?你妈压低声音说,女人做了这种事情还有脸跟自己的男人说?我看你是想毁了这个家!再说,你以为你坦白了,丁山就会宽大你吗?我看你真是糊涂啊!说实在的,我压根儿没想到你妈会对我说这样一番话,这让我无比感动。我赶紧把头抬起来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你妈。我想对她老人家说点儿什么,但一下子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你妈这时转身走了。临出门时,她又回头对我说,赶快把信烧了吧。
  丁山,真是对不起你,这份坦白书,我本来是专门为你写的,但我现在已经不打算让你看到它了。不过,我也不会听你妈的把它烧掉。我想把它锁起来,锁进我从娘家带来的那口樟木箱。
  (选自《大家》200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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