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7年第5期

科恩在《太阳照样升起》中的折射意义

作者:朱 华




  《太阳照样升起》是海明威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它描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一群终日浪迹于巴黎街头和西班牙斗牛场上的英美青年的日常生活和思想情绪。主人公杰克·巴恩斯参加过第一次世界大战,因身负重伤而丧失了性能力,战后成了美国一家报社驻欧记者。他狂热地爱恋着战场上偶然相遇的贵妇人勃莱特·阿施利,但负伤造成的生理障碍使巴恩斯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望洋兴叹,无能为力,两人都感到很无奈和悲哀。被痛苦所笼罩的巴恩斯情绪低落,萎靡不振,经常出入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企图借助酒精的麻醉来忘掉相爱无望的难言苦楚,但一切又那么无济于事。
  巴恩斯身边有一班趣味相投的朋友,他们流连忘返于各样的酒吧、舞厅和咖啡馆,过着醉生梦死的放荡生活。其中一位名叫罗伯特·科恩的人正倾心于阿施利,他喜欢与他们混在一起却又格格不入。在结伴去西班牙观看惊心动魄的斗牛时,年轻英俊的斗牛士佩德罗·罗梅罗视死如归的硬汉精神给杰克和他的朋友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在灵魂无所寄托的巴恩斯眼中,斗牛场才是精神栖息之所,才是太阳(希望)升起之地。
  通过寓言和象征事件的描写,海明威成功地塑造了四个人物角色:杰克·巴恩斯、罗伯特·科恩、勃莱特·阿施利、佩德罗·罗梅罗并分别赋予了他们不同的意义。本文旨在探讨作为寓言角色的罗伯特·科恩是如何折射了作品中的社会意义,海明威怎样使作品的思想性得以在科恩身上体现。
  作为小说中第一个被介绍的人物,罗伯特·科恩起着无可替代的寓言角色,以至于有人认为《太阳照样升起》中的主人公应是科恩,讲述的是科恩而不是杰克的故事。小说一开始是这样描述的:
  罗伯特·科恩一度是普林斯顿大学重量级拳击冠军。别以为一个拳击冠军的称号会给我非常深刻的印象,但当时对科恩却是件了不起的事儿。他对拳击一点也不爱好,实际上他很讨厌拳击,但是他仍然痛苦而一丝不苟地学打拳,以此来抵消在普林斯顿大学被作为犹太人对待时感到的低人一等和羞怯的心情。虽然他很腼腆,是个十分厚道的年轻人,除了在健身房里打拳,从来不跟人打架斗殴,但是想到自己能够把瞧不起他的任何一个人打倒在地,他就暗自得意……。
  这段看似极为平常、冷静的陈述传达出叙事者对罗伯特·科恩的认识态度,作为犹太人的社会地位和处境,以及罗伯特·科恩对此做出的对付手段,这种手段与自身性格之间的矛盾。由于这些信息所蕴含的反差,使叙述达到了强烈的讽刺效果,也让读者感到了科恩作为一个被嘲讽对象的强烈暗示。
  与杰克·巴恩斯相比,科恩不仅体格健壮,而且举止潇洒,温文尔雅。他“拥有时尚男子的一切外在条件,在‘膂力’上更具有男子气概”(吴然72),但他内心怯懦,优柔寡断,常常被女人摆布得分不清东西南北,远非海明威理想中的“硬汉”形象。在人类刚刚遭受史无前例的战争浩劫后,“男子汉”气概也许正是海明威认为对抗荒谬世界的精神力量。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个体魄健全,斯文儒雅的科恩却成了海明威式男子汉的对立面。科恩所追求的爱情、理想、自我尊严统统都与他挨不上边。他的言行、信仰和价值观都与现实社会脱节,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仿佛塞万提斯笔下的堂·吉诃德,科恩被塑造成为20世纪初未经世事、陈腐不堪的骑士形象。
  为了克服出身带来的自卑感和确立自己男子汉形象,科恩在普林斯顿大学读书时就苦练拳击术。对他而言,拳击比赛的赢输并无多大意义,他参加各种拳击比赛目的在于改变人们对他的看法并借此表明作为社会上低人一等的犹太人同样可以拥有健壮的体魄,可以站在舞台的中心。但外在的体力并不等同内心的勇气,科恩认为有了强壮的身体就具有男子汉气概,这就错得离谱。作为重量级拳击冠军的罗伯特·科恩从一开始就没弄懂什么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没能理解‘男子气概’对于这一代人的实际意义”(ibid,p.73)。这恰是作者嘲讽他的原因之一。
  科恩之所以成为作品中被嘲讽的对象,是因为这个悲剧人物在战后混乱、荒芜的现实世界中仍然抱着虚幻的传统观念和浪漫主义态度。“当杰克·巴恩斯以及同伴们正试图摆脱战争带给他们恐惧的时候,科恩却精心盘算着如何实现自己从书上学到的种种美妙理想,其中包括哈德森那部粉饰太平的作品《紫色土地》”(ibid)。读书本是桩无可指责的事,但科恩把《紫红色的国度》读了一遍又一遍却是非常有害的。“这本书描述一位完美无缺的英国绅士在一个富有浓厚浪漫色彩的国度里的种种虚构的风流韵事,故事变得绚烂多彩,自然风光描写得非常出色”(海明威10)。如果说少男少女读读这类充满浪漫色彩的小说还算时髦的话,那么一个成年人居然还津津乐道于这样的作品,就显得太可笑了。文学不是生活,身为作家的科恩应该清楚这点。令人可悲的是科恩陷进了虚构的世界里,忘记自己所处的真实世界。更荒谬的是,科恩把《紫红色的国度》里的每句话“都像读邓恩的报告那样逐词领会”(ibid)。尔后,又想到南美去干一番事业,因为他觉得那是一个理想的天国。科恩的伙伴们——那些因战争创伤而深感到幻灭的同龄人,早就在夜夜笙歌中把理想、爱情、传统的价值观念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并且撕下了道德礼仪的虚假外表,尽情地享受着美酒、咖啡和性爱,而科恩却念念不忘曾为他们的父辈所珍视,所恪守的一些传统的生活信仰和在大学学到的种种社交礼节,努力追寻着理想的爱情和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生活方式。这显然地脱离了社会现实,浑然不知道时代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上帝已死的西方,科恩带着固有的传统价值同杰克、迈克尔和勃莱特等追逐醇酒、美色和性欲的“潇洒青年”混在一起,身上散发的遗老气味难免惹起了众人的反感并遭到无情的嘲讽。即使这样,他还像个绅士般默默地承受各种嘲笑和侮辱:科恩仍然在桌边坐着。每逢受到侮辱,他的脸色就变得蜡黄,但是他似乎也有点自得其乐。酒后夸夸其谈的蠢话。关于他同一位有衔头的夫人之间的私情啊。
  “杰克,”迈克说。他几乎在呼喊了。“你知道我没说错。你给我听着!”他朝科恩说:“你走开!马上走!”
  “但是我不想走,迈克,”科恩说。
  “那我来叫你走!”迈克绕过桌角向他走去。科恩站起来,摘下眼镜。他站着等待,脸色蜡黄,放低双手,骄傲而毅然地迎候攻击,准备为心上人作一番奋战。
  这段简短的叙述和对话深刻地展示了罗伯特·科恩十足的虚荣心和追求虚幻爱情的骑士形象。字里行间透露出叙事者(杰克·巴恩斯)对科恩的蔑视和嘲讽。
  不仅巴恩斯从内心瞧不起科恩,就连与之同居三年的准未婚妻弗朗西丝也对他奚落有加:“他哭哭啼啼地要求我放明白些,但是他说,他就是不能结婚”。当着朋友的面,弗朗西丝竟毫不留情地数落着他:“你起先只想给我一百英镑,罗伯特,对不?但是我硬要他给我两百。他确实非常慷慨。是不是,罗伯特?”(ibid,p.55)。在弗朗西丝尖酸刻薄的口诛下,科恩“却乖乖地听着”,直到巴恩斯“走出门,回头隔着两层厚玻璃窗朝里看,只见他们还在那里坐着。她还在不停地和他说话”(ibid,p.58)。在《太阳照样升起》中,弗朗西丝、巴恩斯和科恩三者之间的对话最大限度地集中了对罗伯特·科恩的嘲讽。
  至于他和勃莱特之间短暂的同居关系,除了“这样对他有好处”(当然是一种生理满足)(ibid,p.92)外,阿施利根本就不把它当回事。她明白她不欣赏这种男人,更谈不上爱他。她追求的是一种热烈而阳刚的爱,厌烦科恩这种阴柔、脆弱的纠缠。为得到阿施利的垂青,科恩不惜忍辱负重,甚至摇尾乞怜,但俩人的思想和感觉相差太远,无法产生共鸣。科恩至多成为勃莱特摆布的对象,扮演着情场上的丑角角色:“一想到勃莱特,我就受不了。我经受了百般煎熬,杰克。简直是活受罪。我在这儿跟勃莱特相会以来,她待我如同陌路人一般。我实在受不了啦。我们在圣赛瓦斯蒂安同居过。我想你知道这件事。我再也受不了啦”(ibid,p.213)。一副哭哭啼啼的熊样让身残志坚的杰克倍感厌烦、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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