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4期

余华小说叙事中的时间颠覆

作者:庞秀慧




  
  在这个时间表里,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叙述的节奏。寻找不过是一个链子,串起来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珍珠。寻找花费的时间再长也不如有事件发生的一刻重要。我们可以看到在叙述长度上一刻大于日月年的时间长度,其实这也是一种存在于心理上的时间现象,凡是对我们有深刻影响、令我们记忆深刻的事情给予我们头脑的感觉往往比平淡无奇的经年累月持续时间长。所以,对于人类来说,一日也许长于百年。正如文本清晰描绘出事件的细枝末节,同时对于寻找过程却一笔带过。这种叙事具有越来越大的间隔性,作者把寻找的叙事长度不断减少,把事件越来越快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而详细铺垫事件发生的前后,这就是一种艺术的节奏。开始的寻找演变成了为了完成别人的嘱托,阮海阔是有点漫不经心的,寻找是缓慢的,事件也是缓慢的。完成嘱托以后他就开始做自己的事情。在越来越快的叙述中,渲染出紧张的气氛,读者迫切想了解复仇的结果如何,但作者在最高潮处即得知真相的时候,却戛然而止。没有多说一句话,仅仅简单回顾了一下这些年的寻找。这种突然停顿造成了余音袅袅的效果,让人心旷神怡又怅然若失。在这种节奏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与传统小说完全不一样的魅力。“这种由艺术家重新组建失控秩序的作品,打破了传统小说那种条理和秩序,如实地呈现了小说人物的意识以及在感观、刺激、记忆、联想等作用下所呈现出的那种紊乱的、多层次的立体感受,使读者始终体验着作品人物所经历的那个时刻——心理时间”。⑧
  
  
  作者不但解构了时间,同时也解构了人生。这篇小说借用了武侠小说的典型模式——复仇。但在内容上包括了多种小说的成分,比如说流浪汉小说和成长小说。阮海阔是一个流浪汉,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与此同时,他又是一种莫名其妙秩序的服从者,母亲以自焚的方式迫使他走上了并不喜欢的复仇之路。在这个过程里,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行走江湖,所以节奏缓慢,充满了试探;经历风雨后,节奏逐渐快而强硬。
  最关键的是文本的结局和高潮,这是典型的现代派小说。《鲜血梅花》担着武侠小说的外貌,但是整篇小说没有一点武侠的气息,没有少年人的血气方刚,没有闯荡江湖的人生奇遇。他只是不停地寻找,对于自己可能遭遇到的后果一无所知,遇到的人也没有帮助他练成绝世武功,也没有和美貌少女相逢相爱。相反,文本洋溢着的气氛是虚无的,充满不可知的因素。阮海阔无意间帮助了胭脂女和黑针大侠,他们为了给自己复仇而无意中完成了阮海阔的终极目的。对于阮海阔自身而言,他的寻找就这样结束了。母亲的遗愿是希望他手刃仇人,可是他的仇人已经不存在了,这个目的永远也达不到了,阮海阔就此失去了人生的目标。面对这个结局,我们不得不发问:人生真的有价值吗,寻找真的存在着意义吗?阮海阔最后独自冥想也没有答案,而我们也得不到这个问题的最终结果。余华对传统文本的戏仿,颠覆了复仇这一经典话语,又一次战胜了理性和秩序。
  这种叙述手法在《许三观卖血记》里也得到了完美的体现。作者让许三观在前26章中卖了三次血;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一个章节的叙述长度里就卖了6次血,几乎把老命送掉。故事和情感不断推向高潮,表达出人在苦难中的不断挣扎。没有这种叙述速度的变化,就很难有这样的效果。速度的安排,使小说具有了节奏。“节奏是宇宙中自然现象的一个基本原则”,“艺术返照自然,节奏是一切艺术的灵魂”。⑨节奏安排是小说的灵魂,余华有意在文本中注重速度与节奏,使作品充满生机和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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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与空间
  
  时间和空间是物质的存在形式和根本属性。一个体现它的顺序性、持续性,一个体现它的伸展性、广延性。人们从日常生活起居体验时间。“时间意识的产生,意味着人们对天地万象生生不息,变换不定的认识和把握,开始脱离了混沌迷茫的状态,逐渐进行秩序性的整理;同时也开始了对人自身的生老病死、长幼延续的生命过程的焦灼的体验。时间意识一头连着宇宙意识,另一头连着生命意识。时间由此成为一种具有排山倒海之势的,极为动人心弦的东西,成为叙事作品不可回避的,反而津津乐道的东西”。⑩
  余华把人类社会对时间的概念全部打乱,时间失去了发生的先后顺序,而且没有了长短之分。时间是变形的,那么和时间关系密切的空间也必然受到扭曲。这种扭曲的空间,更能表现出时间的混乱和不可相信。尤其是在过去的时间段内,多种空间交织在一起,我们甚至无法把时间和空间一一对应。小说《战栗》充分地表达出时间与空间的互相扭曲。
  一个落伍的诗人,偶尔翻出一封12年前的来信,寂寞的诗人周林给写信人马兰回了信。于是,两人在12年后正式见面。周林和马兰一起回忆着过去,他们的记忆出现了不同的指向。马兰说她早就见过周林,可是周林没有这样的记忆。马兰一步一步地提醒着周林,迫使周林承认过去的一段往事,当这段往事的所有细节都浮现出来的时候,马兰却说这个事是假的,那天晚上,周林不是和别人,是和马兰在一起。马兰很严肃地说:
  我说的是真的……你仔细想想,有一幢还没有竣工的楼房,正盖在第六层,我们两个人就坐在最上面的脚手架上,下面是一条街道,我们刚坐上去时,下面人声很响地飘上来,还有自行车的铃声和汽车的喇叭声,当我们离开时,下面一点声响都没有了……你想起来了吗?
  事实上,在这故事中,周林名义上是故事的中心。但是,所有的往事都是马兰一个人讲述的。周林无法把时间、人物对号入座,只有任凭马兰一人随口叙述。马兰如何说,周林就从他残缺的记忆中补充一块。这无异于周林在马兰的指挥下完成了对往事的追忆。可这种追忆是扭曲的。同一个时间,马兰和周林有着不同的记忆,周林不过是为了迎合马兰而已。无论马兰说了多少细节,也不能否定周林真正的记忆。过去的事情究竟如何,在一个时间里,真相到底是什么,在什么空间里发生的,我们是不知道的。唯一清晰的是感觉的一种——战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战栗正是来源于这种时间对空间的扭曲,这种不能对应带给人类的恐慌不安。
  同时,空间的改变也能扭曲时间。现代科技的一个尖端项目就是研究时间是否可以逆转。因为时间与空间的常规对应,所以,有的科学家设想,如果扭转了空间,那么时间是不是也会发生扭转,从而可以任意选择时间。余华在成为作家前只是一个医生,也不是科幻小说家,很难有类似的知识积累来支持他写这方面的文章。但是,在《古典爱情》中,借助传统的才子佳人以及死者借尸还魂的故事,余华讲述了空间对时间的扭曲。在故事中,小姐不幸死于饥荒,柳生把小姐安眠在地下。数年后,柳生重返此地,夜间与小姐相会。第二天,柳生为了验证真相,打开小姐的坟,发现小姐面目如生,即将生还,喜不自禁。可当天晚上,二人再次相逢:
  小姐见柳生转过身来,便道:
  “小女本来生还,只因被公子发现,此事不成了。”
  说罢,小姐垂泪而别。
  这里,坟是与外部世界不同的空间,相对于外部时间,时间可以逆转,小姐可以生还。但是一接触外部世界,时间就变成了常规,小姐便不能生还。凭心而论,没有人见过可以逆转的时间,但是也没有人可以明确地说时间不可逆转,不能证真也不能证伪。从古到今,人就不断地对生命时间不同的另外世界的进行设想,比如中国从古就有“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说法。人类有想像的余地和能力。时间与空间相连,空间比时间更易接触的实体。一旦科学发展到可以扭曲空间,或许真的可以把时间扭曲变成现实。虽然这只是人类的想像,但叙事时间确实可以打乱原来的时空模式。《在细语中呼喊》前后叙述不是一条直线上的两点,而是以空间的方式并置在一起,起着循环注释、互相诠释的作用。父子间难以调和的矛盾,不仅发生在“我”和“我”父亲之间,还发生在“我”父亲和“我”祖父之间,以及“我”同学国庆及其父亲之间,构成了多层次上的循环。在总体结构上,从南门岁月起头,到仍以回到南门结尾,这样南门岁月便自然承接,开始了新的循环。时间在这里并没有任何作用,人依旧是那样,人际关系也依旧如此,时间的进展没有任何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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