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6年第5期
生活距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作者:傅 翔
既然现实是作家眼中的现实,作家对现实思考的深度与广度便举足轻重。一个作家的成功显然也就与他对现实思考的深度与广度密切相关。如今,我们的作家已经几乎成了城市的上层物种,不敢说他们都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但至少都有点小资产阶级或中产阶级意味。前一段就有不少学者大谈中产阶级,现在暂且沿用这一说法,既然是中产阶级,自然就还有“上产”与“下产”阶级,这和以前提地主、富裕中农、贫下中农实际上是一个意思,还是一种占有物质多少的区分。作家能够集体进入中产阶级,这大体上也是这个时代的中国特色。而在古今中外大多数作家身上,我却不敢那么乐观,如果平均起来,那我想顶多也就是解决了温饱的阶级而已。
即使从一些富足的作家身上,我看到的也往往更多在于一种精神与生活的富有,而不是金钱与权势,如托尔斯泰、莎士比亚、海明威、川端康成、鲁迅等都是如此。他们并不是以物质的富有为己任的,而是在灰暗与复杂的现实面前点亮读者的眼睛,让读者的心灵得到启迪与营养。
如今,我们的作家已经没有了如此远大的志向,他们与我们一样身陷意义的迷茫,处身于乏味的都市,他们的眼睛里同样只有欲望与物质的追逐。名利在招手,繁华的大街在招手,别墅与宝马在招手,他们有的是凡俗的心,就像这个时代的许多出家人一样凡缘未了,独独缺少了静心与指引心灵的追求。什么样的心灵就会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没有一颗大质量的心灵作后盾,想要写出厚重的指引别人心灵的作品是不可能的。因此,一切还在于自己是否有一颗追求与负重的心,是否要为别人做些什么,而不仅仅是制造文字垃圾与泡沫。
显而易见的是,如今的作家对城市的现实丧失了最基本的思考与判断能力,他们同构于城市表面的繁华与欲望,同构于城市那浮浅而坚硬的生活,他们的生活是单调的,他们对城市的认知也是极为浅表的。除了自己的上班下班,还有家庭,我想如今的城市人最丰富的生活就是外遇了。正是因此,时下大部分的小说出示的生活也不外乎这么几点:要么是一种工作形态里的故事,要么是一种与家庭相关的故事,再者就是这种形形色色的外遇故事。或者是自己的,或者是听来的,或者是看到的,反正是道听途说的一类,加上点自己的小聪明发挥一下,都在泡制生活的泡影,都不是真正的生活。表面看来,小说有感受,有生活,也有细节,可这些细节组成的生活说到底还是泡沫,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他们都只写到了我们目前这种无聊与乏味的生活,只写到了这个城市生活表层那光怪陆离的泡沫,而与城市生活的实质相去甚远。
实际上,大多数人对于城市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刻的认识,大都也只有一种模糊而不确定的印象。城市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的生活是否幸福?没有人深入地追问,更没有人揭开城市生活的本质。大多数学者与作家对此的态度是极为暧昧的,甚至于还有不少人对此抱着极为低俗的物质欣赏的态度,这真是令人发指!想起当年的卡夫卡,还有更多的前卫艺术家们的杰作,他们对城市人的存在所作的思考与发问,对城市所代表的欲望的分析,我真是忍不住一阵阵的悲凉。
到底是什么瓦解了我们对城市的警惕呢?又是什么遮蔽了我们对城市本质的认识,并让我们对城市投寄了如许多献媚的眼光的呢?城市真的只是繁华的商业大街与购物?或者只是享乐与欲望的无限扩张?什么是城市的表象?什么才是城市的实质?这些不由得我们不去思考。
说到底,我们的作家与大众最大的区别应该在于他们的思想,在于他们思想的过人之处。也就是说,当我们大众的眼里只剩下钱与享乐的时候,他要指证我们这样不行。当我们说有钱凡事都行的时候,他要告诉我们有钱并不是万能的。当我们热衷于名利与地位的追逐而不顾一切的时候,当我们的社会遍布了冷漠与无爱的时候,他要揭示这样的社会是一种病。只有这样,他才能真正进入城市生活的本质,才能发现同样的司空见惯的生活背后的实质,才能把作品带到一个更高的境界。
3、符号化的农村
还有一种现实也同样免不了被不断地误读的命运,那就是农村。大概是这几年城市进程的迅猛发展,我们作家对于农村的误读要远远大于城市。农村的现实在作家的笔下正日益呈现出一种符号化的倾向,大多数作品对农村的理解与描述还停留在上个世纪80年代以前,表现的无不是苦难、落后与田园的诗意。要么是诗情画意、善良纯朴,有着田园牧歌式的美丽,代表着人类精神理想的家园;要么是苦难、贫困与落后的代名词,是一种与城市文明相对的愚昧落后。总之,摆脱不了这两种很容易被符号化的倾向。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或是还有更大程度上被我们忽视的东西?就像城市被我们简单地理解为欲望或堕落一样,难道乡村就是一种田园与诗意的象征,或是简单意义上的苦难与落后?显然,这一切都未免有些太过简单。农村的实质是什么?农村与城市的区别在哪里?它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只要我们没有仔细地想清楚,那我们注定是写不好农村的现实与生活的。
在中国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农村的分量无疑是很重的。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离开农村的现实就等于离开了中国的现实。中国说到底还是一个以农业为主的国家,农民说到底还是国家的主体。对这个事实熟视无睹势必看不清现实的实质。因此我以为,中国的巨著是离不开对农村现实的书写的,至少就眼前而言,农村都是中国作家绕不过的一道关键课题。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强调中国作品的农村品格,强调中国作品必须关注的现实,脱离了这一现实,这样的作品到底能否代表中国文学的成就?这是非常可疑的。
这就是一种认识上的问题,也是一种态度上的问题,中国作家对农村现实的处理首先就存在这种认识与态度上的问题。只要这种问题没有解决,中国文学的希望就是很稀微的。有一句曾很流行的话说,态度决定一切。没有一个正确的态度,一切就不会有好的开端,更不会有好的结果。农村之所以被拒之千里,我们与农村之所以如此隔膜,关键的原因也就在此。因此,解决我们作品对农村现实书写乏力的症结就在于我们的认识与态度,只要这个态度没有转变,现实与我们的距离注定是无法解决的。
没有对农村与农民的热情,没有对这片土地刻骨铭心的热爱,写作说到底就只是一种文字游戏,是一种无意义的劳作。农村之所以被无限期地符号化,农村的生活之所以离我们如此遥远,说到底就在于我们的作家对农村缺乏热情。由于长期生活在城市,长期与农村隔绝了血肉联系,农村的形象被固定在某个特定的记忆之中,特别是童年对农村的记忆,总是被作家们不经意地放置到今天的语境中。这就是一种错位,这种时代与记忆的错位就导致了明显的判断失误,从而加重了符号化的倾向。
三、对真实的畏惧
1、现实是什么?
显然,造成这种现实理解误差的正是源于我们对现实热情的缺乏,而对现实丧失热情也正是我们创作乏力的最根本原因。现实是什么?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境况之中?这是我们必须清楚地认识到的。一个时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他们眼前面临的困难是什么?他们生存的指望在哪里?他们的追求与盼望,他们的困惑与迷茫,都是我们要深入了解的。只有与现实生活同呼吸,与时代社会同脚步,我们才能真正把握住时代的命脉,才能看清现实的真实状况。
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对现实缺乏了解,而是我们不敢去深入,怕深入带出现实的真实。当我们习惯于生活在虚伪与温情脉脉的现实中的时候,我们对真实免不了存在一种畏惧感。我们惧怕真实的裸露,惧怕赤裸裸的揭露。现实不总是一片美好的,生活也不是一片光明的,当你的眼睛投注到现实的阴暗面的时候,一切也就有着更为本质的认识。遗憾的是,如今的人们往往只相信可见的,只相信表面的,而对深层的、不容易看见的既往不咎。或者是力不从心,或者是一叶障目,总之缺乏应有的警觉与判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