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文化视野中的“主旋律”小说
作者:唐 欣
首先,小说的“新闻化”侵占了其故事讲述中所营构的“审美空间”。诚然,信息的传播在现代社会中成为整个社会运转的关键,而新闻的快捷方式正契合了这一信息高速传播的需要,它极大地简化了现代的叙述形式与传播方式。然而正如本雅明所指出的:“新闻报道的价值无法超越新闻之所以为新闻的那一刻。它只存在于那一刻;它完全屈服于那一刻,即刻向它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故事就不同了。它是耗不尽的。它保留集中起自己的力量,即便在漫长的时间之后还能够释放出来。”在此意义上,“新闻”与“报纸”仅是一种即时性的消费品,而小说中所讲述的“故事”却能够穿越时空并散发出持久魅力,这种魅力正源于小说的叙事。“写一部小说的意思就是通过表现人的生活把深广不可量度的带向极致。小说在生活的丰富性中,通过表现这种丰富性,去证明人生的深刻的困惑”。
{21}生活的意义延宕在故事中,而这才真正是小说创作的中心。由此,反观一些“主旋律”小说中的新闻体叙事,我们便深切地感受到“故事”的立足点悄然移位。它往往直接诞生于触目惊心的题材,而在对这一“新闻”不断追踪报道的过程中,作家更多地扮演了“事件”的“阐释者”,而非精神价值的创造者。这样的题旨和意蕴本身就难以构成“独立坚致的生命”,更难以散发并辐射出“恒久而强劲的精神能量”。
{22}正如周梅森自己所坦陈的:“正是这种比较博大的题材和结构,刺激了我创作热忱。”张平也曾说道:“我的小说我个人认为更应当属于‘社会小说’、‘政治小说’。或者属于大众化的‘法制小说’、‘问题小说’”,“我为什么会关注并选择这类政治主题去写,大概与我的个人生活阅历不无关系。……另外,选择这样的题材,并不是因为某种意义的考虑,而实在是生活本身就充满了这样的题材。”而在其小说的具体叙事进程中,更是“题材”大于了“意义”,政治话语置换了审美话语,从而,文学所应有的对于“生活意义”的追问与冥想被波澜起伏的情节与不断激起的悬念所湮没了。哈贝马斯在其《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一书中早已对文学与新闻的这种杂糅趋势提出了批评:“时事评论与文学这两个过去彼此分离的领域(亦即,以信息和批评为一方,以纯文学作品为另一方)而今糅合在一起。于是现实性就发生一种独特的改变,也就是说,不同的现实层面相互交织在了一起。以所谓富有人情味的故事为共同名称,出现了令人愉悦同时也易为人所接受的娱乐材料的混合体。这些材料逐渐以消费的充足度替代现实可信度,从而导致对娱乐的非个人消费,而不是对理性的公共运用。”而相应地,在大众传媒领域,新闻报道也“装扮”起来,从形式到风格都近似于故事叙述,即新闻故事。同时,“纯文学文章则一心一意瞄准着,以严格的‘现实主义’方式,复制完全成为陈词滥调的现实”,于是,事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日趋消失了,“小说和报道之间的界限也消失了”。
{23}文学与新闻的这种杂糅状态,其结果只能使其共同被大众文化的洪流所吞噬,并进而导致一种公共的媚俗性,从而丧失了自己存在的根基。特别是对于文学而言,从审美空间撤退的小说可能会在其它方面获益颇多,然而却因失去了其审美特质而只能沦为“非文学”。
其次,“新闻化”进一步占领了小说的“想象空间”。海德格尔曾说:“世界准备了可说的,同时将不可言说带入大地。”
{24}而文学的言说同样是在不可言说中的言说,这使得文学必须葆有必要的想像性。具体到小说而言,它应该是在真实世界与“太虚幻境”之间形成叙事空间,保持“现实与魔力之间的纷繁复杂的对位,开启现实世界与梦幻境域的比例关系”。
{25}所以,它首先是一个以情感纬语编织的梦想世界,其表意游戏是永远开放的。而在一些“主旋律”小说的新闻化写作中,本文所不断暗示的“真实性”不动声色地占领了文学的想像空间,在对它的阅读乃至“亲历”的过程中,读者似乎同步成为了重大事件的目击者与见证者。然而,这种现场同步性的小说叙事却只能导致卢卡契早已指出的“虚假的现场性”。这种现场性虽然因带来了波诡云谲的悬念性而引人入胜,但却使人物变成了苍白的符号,其结果是不但没能揭示现实,反而成为掩盖人之真实处境的一种叙事路数。因此,卢卡契进一步指出,“这种虚假的客观性是和一种同样虚假的主观性相对应的。”
{26}因为它在被读者所“认可”的所谓“真相”的转述中,已悄然实施了其合法性“欺骗”。在作者的理想模式之投射下,小说往往以所谓“真实”的形式讲述了一种“想像性”的生活,生活仅仅展现出他所期待的样子,而非其本然。比如在大部分“主旋律”小说的结尾处,总是一幅云开日出的美好图景:“恼人的春寒大概就要过去了”(《大厂》);“吕建国看得很清楚,明天是个好天气”(《大厂(续篇)》);“一年更比一年好,是不”(《大雪无痕》)。而《抉择》、《省委书记》等又均以一个老厂的重获生机而结束。这种“毕其功于一役”的叙事模式及其中对于未来幸福的允诺,其实正遮蔽了当下现实的困窘。这种经过话语整合的“真实性”不仅远离了文学真正的“想像空间”,而且也进一步吞噬了文学的“意义空间”。而真正的现实主义作品的写作旨归应该永远在于人的命运,在于对“我们已经熟悉的人物的顺逆荣枯的悬念”。
{27}因此,现实画面的铺叙只有与心灵长卷的舒展有机地融为一体,才能算是一部成功的现实主义作品。而有些“主旋律”小说创作过早地止步于主流话语与大众文化的召唤面前。
(作者单位: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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