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4期

“德里姆河”的隐喻和张抗抗的随笔

作者:夏元佐

不可随意的随笔。看似随意,简言闲笔信手拈来,不拘一格有感而发,随笔的文体自由,纵横驰骋信马由缰,但笔下论言之人之事,必得言之有物。切入点更应如刻刀般准确,不说力透纸背,每笔也都有沉重厚实的分量。
  就文体而论,散文既是非虚构性的文体,又是“个性化”鲜明的文体。和一般意义的“散文”相比,自由是随笔的灵魂,随笔闪烁的是思想锋芒,蕴含的是独立思考。张抗抗的“随笔”和一般意义的“散文”有何区别、而她的“随笔”又如何显示个人新的思想特质和新的文化意义?
  那条遥远的“德里姆河”,正以“随笔”的形式清晰地流动在我的面前,“游走”于小说诗歌散文戏剧那个烟波浩渺的“湖里”,一种有着更大的不确定性和包容性的随笔体出现了,除了文体形式的确定,“它始终是它自己”,更有内涵的“特指”,“更是它自己”。张抗抗的随笔,就像那条奇特的“德里姆河”,坚守自己的河道自由流淌。看似随意,实在费心,看似闲笔信手,却是笔笔沉重厚实,在自由中坚守,在坚守中自由,这是张抗抗随笔的第一个特征。
  2000年的初春,和著名女学者李小江对话时,张抗抗再次明确表示自己的立场:一是“当人的尊严都没有的时候,哪儿还有女性的尊严?”二是“我首先是一个作家,然后才是一个女作家”。由于“童年或少年时代一直受到旧体制极大的精神伤害。从经验、经历、感情上逐渐形成自己对它感性的认识,然后才是理性的。”“所以对人权、自由,会有这样强烈的反应。”是“由许多切身体验,由许多切肤之痛汇合而成。”太看重自己作为“人”的存在价值,表现人性的丰富性、深刻性,笔下始终围绕着“自由”的情结,是张抗抗一直坚守的立场,也是张抗抗特立独行的个性和精神追求。难怪她敬佩罗曼,罗兰那样特立独行的人,不愿意自己变成“无脊椎动物”。
  张抗抗把“感受生活”作为领头的第一辑并不随意,这里的“生活”不再是文学教科书上的那种和作者相对而言的客体化的“深入生活”,既不是“直面人生”的冷眼旁观,也不是“应命而行”的热情参与,而是自我的生存状态。她的感受生活是渗透了强烈的个人情感,联系世道人心的升降浮沉,从感受——感情,文化——哲理,把经过自己苦苦琢磨的“忧思”上升到终极关怀的感悟。对人生无常,世事艰险的一种感悟。
  生命从何处来?人生往何处去?从自己的生日引发生命的询问,张抗抗以女性作家的敏感把《我的节日》放在开篇。19岁去北大荒农场,30岁进北京文学讲习所,命运敲门,人生转折。而立之年的生日,在北戴河和作家同学们一齐涌人大海:“那个瞬间我领悟到人生的短暂和自然的永恒,心里充满人生的幻灭感一一每个人的生命都不可再生,一切的创造物在出生的同时都不可再生,一切的创造物在出生的同时就蕴涵着虚无和毀灭的悲剧意味。我将如何去超越生命,超越自我,在这一个仅属于我一次的人生中不至于追求生的成功而异化了生命本身?生日之海的‘洗礼’,如云缝之光,给我某种彻悟和永远的难忘。”四十而不惑,生日奇异多彩:90岁的奶奶安详去世,应为喜丧;从未有过开花先例的君子兰,“倏忽展开了娇艳的橘红色花辦,团团朵朵组成一簇凌空旋转的花环,高高擎托举给我”——替出远门的丈夫送来40岁的生日礼物。不问人生的终点在哪里,愿天下人都有一个自己期盼的节日,每一个生日都是一个里程碑。《我的节日》以优美的文体与语言“传递出女人深切柔情的社会关怀、人文关怀和人类关怀”,和那些浅吟低唱、自我安慰、自我抚摸的“小女人散文”,虚飘玄远、平和中庸、冗繁庞杂的“大文化散文”划清了界线,应该是张抗抗随笔中的一块“里程碑”。
  感受生活,杂谈文化,远近人生,一脉传承,偶然的生命诞生却有必然的命运联系。读完《张抗抗随笔》,你才知道她为何这样看重自己的生日,为什么有那么浓烈的“恋母情结”。这是一种穿越世纪的生命信息,一份浸透烈士鲜血的历史重托。
  《赤彤丹朱》是迄今为止张抗抗最重要的代表作,也是最好的长篇,与之相应的随笔《故事以外的故事》、《红色变奏曲》、《雾天目》也是她最有分量的随笔,只能是张抗抗才能写出的作品。以母亲的身世为主线,以烈士贾起的鲜血为底色,以父亲的浮沉为波澜,带有自传色彩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由于一位读者偶然的阅读,牵动亲人的寻找,让失踪多年的青年革命者贾起“50年以后,终于在干涸的血泊中,重新站了起来”,小说复活了真实的历史,引出了“故事以外的故事”。用张抗抗母亲的话说,没有贾起的牺牲,也许就没有今天的张抗抗,而贾起的英灵一直在冥冥中引领张抗抗“用笔来写下他们以鲜血奉献的真诚与抗争”,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精神资源。张抗抗的彻悟来得不是太晚,她的随笔只能随着社会开放的进程,文明的进程求索。“赤”、“彤”、“丹”、“朱”,碰撞冲突,奏响了“红色变奏曲”:“亮的暗下去,暗的亮起来;红极而发紫,红透而生疑,红衰而变黑,红褪而无色,在那块似红非红的底板上,留下的是辨不清颜色的血迹与泪痕。”她对红色重访、还原、剥离、解构,将自己与母亲合为一体,也和时代的命运合为一体。她“凝视着《赤彤丹朱》赭红色的封面,觉得那其中也有贾起的鲜血,一直渗入到华夏大地的深处。可惜,它残留在地表的颜色,已经同红色革命的主题无关,只沉淀下来种种有关人性本质的思考”。这些个性化的深刻感悟凝结成贮满诗意和哲理的珍珠,闪烁着张抗抗随笔的思想光彩。
  天日山的弥天大雾暂时稀释了烈士的血迹,天目山的冲天大树永远存留了烈士的精神。陪同父母到天目山凭吊57年前牺牲的烈士贾起,张抗抗的思考有了新的超越:“世事变迁,惟有西天目的森林,是永远的。为着他们那一代人关于自由平等的理想,半个世纪之后我们依旧对他深怀敬意。然而,无数生命和太多的鲜血,使理想的代价变得过于昂贵。缥缈的雾中我们甚至看不见理想的内容。抚摸着西天目的老树。我想也许只有这些大树。才真正拥有自由空气和丰沛的雨露。”如果说母亲给予张抗抗的是柔情、博大和宽厚,父亲给予张抗抗的则是阳刚、深邃和冷峻。不读她的小说无法理解她的随笔,而她的随笔又从新的视角、新的场景延展了她小说的意义。
  作为“知青”营垒中出来的作家。张抗抗对“上山下乡”的严厉拷问,对“知识青年”的无情解剖,1998年发表的《无法抚慰的岁月》至今重读依然振聋发聩。揭示“知识青年”并未真正拥有知识导致的“无知无畏”,归结“老三届情结”为缺少个性的集体精神,是深留体制印记的文化心理,直陈“老三届们”无可奈何的艰难命运,这些近似“残酷”的“实话实说”,更多的是作家的社会责任和道义良知。
  张抗抗的写作更多的是来自她亲历的苦难和欢乐,然后是她周围的人和事。“这种生命体验的思考中产生个人意志和思想,最终在某个具体的文学作品的完成过程中逐步实现。”所以张抗抗认为创作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不断质疑自己、拷问自己、解剖自己的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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