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2008年第5期
当下文学缺少什么?
作者:马伟业
我们之所以要挽留文学中的诗意,是因为诗意对于文学来说太重要了。文学之所以为艺术,归根结底地说,是因为诗意的存在。“凡是纯文学都是诗”,“文学到了最高境界都必定是诗”。朱光潜先生当年的这一论断绝对是科学的。如果以小说创作来说,那么,“第一流小说家不尽是会讲故事的人,第一流小说中的故事大半只像枯树搭成的花架,用处只在撑持住一园锦绣灿烂、生气蓬勃的葛藤花卉。这些故事以外的东西就是小说中的诗”。朱先生对小说艺术的意见至今仍然是至理名言,它并没有因为时间的前进而丧失其真理性。可以说,诗意永远是文学的最高境界,是判定一部作品艺术水准和审美价值的重要尺度。正因如此,当代文坛上个别有独特追求、在艺术上始终保持独立不倚的个性的作家,就没有抛弃诗意。王蒙说他在创作一部作品时,就常常有意追求“一种悠远感”,“作者不仅仅告诉你现在,好像人生能经历到、感受到、体验到的东西之外,还有无限多的悠远”。他所说的“悠远”,实际上就是一种韵外之致,亦即一种诗意。另一位独具艺术个性的作家迟子建也始终没有放逐诗意。她坚持认为一部作品“应该有足够的气韵”,“不然的话,它就像一具僵尸一样,让人感觉不到生气”。“一部没有艺术气息的小说,同我们每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通讯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所强调的“气韵”、“气息”,当然指的也是诗意。
这些理论家和作家的意见和选择是值得重视的。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握住了文学的真谛。人们常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得失”,中国新文学在近百年间的行进过程中,又何尝未曾经历过当时水平和当时意义上的工业文明、商业化和科学技术的冲击?但就是在这种冲击中坚守文学这方圣土的作家,又何尝放弃过对诗意的追求?现在当我们回过头去认真审视这一阶段出现的文学时,谁都不能不承认,那些至今仍然具有生命力、仍然能引起读者阅读兴趣的,恰恰是其中的充满着诗意的作品。不论作家当年在创作时如何追赶社会政治潮流,也不论如何追随工业化的声光电化和商品经济的五颜六色,但经过时间的过滤后,那些缺少诗意的作品早已成为过眼云烟和明日黄花,失去了任何魅力,而那些在拥抱各种时代潮流的同时又充满着诗意的作品,却抵御住了时间的无情腐蚀,至今仍然闪烁着艺术的光泽。伟大如鲁迅先生的小说,其思想的犀利和深邃是普遍的,也是人所皆知的,但当我们今天重读它们的时候,仍旧备觉兴趣盎然的,则是其中那些充满着诗意的篇章,诸如《故乡》、《祝福》、《药》、《在酒楼上》、《伤逝》等等。这段历史上的所有事实都证明,诗意是文学防御岁月酸雨侵蚀的宝贵的防腐剂。对此,今日进行文学创作的人不可不察!
从现实社会和文坛现实来看,呼唤文学的诗意更有特殊意义。因为诗意作为一种情愫和境界,它本身就有一定的感化力量。当社会上很多人都注重物质消费和现世享乐的时候,甚至很多人的灵魂也被商品大潮中的某些负面因素所侵蚀的时候,诗意的力量无疑会起到影响并改善人的过分世俗化的灵魂的作用,阅读和接受中的诗意元素,将会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世俗化的情感。从另一方面说,诗意的复归也能改善文学与读者的关系,使文学重新走到广大读者中去。谁也不能否认,近些年来读者对时下的文学是疏远的。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很多,但肯定与作家把作品写得越来越“像一具僵尸”,越来越像“每天在报纸上看到的那些通讯”有重要关系。一旦读者在作品中品尝不到艺术的味道,“感觉不到生气”,他们为什么硬要耐着性子去读你的索然无味的东西呢?近些年来最早遭到读者疏远的诗歌,不就是因为其中没有了诗意吗?我们不断感叹20世纪90年代以来文学创作的质量在逐渐下滑,那么试问,这种下滑与诗意的被放逐究竟有没有关系?我们也不断赞叹20世纪80年代文学创作的辉煌,那么试问,这种辉煌与诗意的存在究竟有没有关系?呼唤诗意的复归对整个文学创作质量的提高究竟会不会产生影响?所有这些问题都值得认真思考。
若要实现诗意的复归,归根结底要靠作家做出努力。我觉得作家没有必要跟风,去追随某种所谓的时尚,不必把个别人创作中的“情感零度介入”与“唠叨叙事”所获得的反响误作现今文学创作的唯一的路,更不能错误地认为它已经成为统治文坛的新行情,进而盲目地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造成创作上的“扎堆”现象。要清醒地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文学,读者大众真正需要什么样的文学,要充分估计到诗意对于文学存在的价值。更为重要的是,在社会人生面前应保持一种诗意心态和诗意情怀,因为作品中的诗意主要来源于作家的诗意心态和诗意情怀,只有以诗意心态和诗意情怀去观照人生,才能发现并创造出具有诗意的文学。当然,文学诗意的真正复归也离不开文学编辑的努力。编辑的审美趣味往往影响着文学的审美样态。作为文学编辑,应有更宽阔的艺术襟怀,不能把个人的口味当作选文的唯一标准,而应坚持选文标准的多元化,只有这样,才能使那些曾经灿烂而今被放逐的诗意得以复归。总之,文学中的诗意的被放逐是件令人惋惜的事,我们有必要呼唤它早日归来。
三、当下文学缺少美
当下文学创作存在的另一严重问题,是文学的天性中固有的美在近年来的创作中普遍地遗失了。作家们不再把创造美当作神圣的目标,正如著名作家张炜近期所指责的那样:“有些所谓纯文学作家的写作,有时候不是比谁写得更好”,“不是寻找更有难度、更有诗意的创作”,而比的是“谁肚子里的坏水更多”。
人们都知道,诗歌是最集中地表现文学的艺术美的一种文体,但在近年的创作中,事实却大谬不然!设法写得更粗鄙更丑陋,成了某些人的“追求”。本来爱情是人类所独有的一种最美好的情感,也是千百年来古今中外无数诗人反复歌咏的对象,但在当下某些诗人的笔下,却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说今晚,让我呆在里面/多么舒服,它就该呆在你里面/它就是你的……/你叹口气说完,打起了呼噜/我整夜失眠。”“我在清晨/叹了口气。你抽出你的东西/你拿走我多余的东西/你不再回来。”(尹丽川:《爱情生活》)在这里,人间的一种最美好的情感,变成了单纯的赤裸裸的肉欲活动!本来母亲是人类最神圣的字眼,歌唱自己的母亲,是古今中外无数诗人经常抒写的母题,时至今日人们还没有忘记著名诗人舒婷20世纪80年代在她的《呵,母亲》中写下的优美诗句。但在时下的某位诗人那里,写母亲的诗却变成了这个样子:“谁都可以操我妈/一九七八年/谁操我妈/谁就是我的爸爸。”“如果全世界的男人/把精液全射进我妈妈的身体/——我就是人类的唯一希望”,“你们操我妈,/就将作为伟大时刻/被载入人类史册。”(丁目:《妈妈》)其卑劣丑恶令人不堪卒读!在这里,文学所应有的美已荡然无存了!当然,这里所列举的作品,肯定是当下文学创作缺少美的恶例,它不可能是普遍现象,但即使是比较好的严肃文学作品,美的缺失也普遍存在着,这是不争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