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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冬冬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本不想多说,可再一细想,决定还是将话说明白:“前些日子,我送豆腐到客栈时,瞧见李总管和友人在那儿用餐聊到这事。说你年纪尚轻,不少商家认为易家生意好,都是你爹当年的庇荫。起楼不是小事,李总管担心,你年少气盛,硬要做这事只是为了争一口气。”

  她话到一半,瞧著他脸色忽然一沉,不禁问:“你是为了争一口气吗?”

  “你觉得呢?”他将搁在桌上的双手交叉,瞅著她问:“我是吗?”

  冬冬直视著他的眼,想了想,微笑回道:“一半一半吧。”

  他挑起眉,再问:“怎么说?”

  “你当然是想争一口气,可你想帮老师傅们也是真的。”

  “即使那些师傅老觉得我不成才?”他瞧著她问。

  她慢条斯理的说:“就是因为老师傅们觉得你不成才,你才更想做番事业给他们瞧瞧不是?”

  这话,让他笑了起来,“原来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她笑著说:“当年你带我去印坊里瞧,让我摸那些一片又一片刻满了字的雕版,我还记得那些字都是反的呢。你告诉我字得刻著是反的,刷了油墨印到纸上,才会成正的。”

  她一说,他也想了起来,笑道:“我记得你那天摸了满脸都是油墨,出来时还把老师傅们吓了一跳,以为是我恶作剧画的,他们后来整整一个月不给我好脸色瞧呢。”

  她又笑,不好意思的说:“我同他们解释过了,可他们不信。”

  “我知道。”他做了个鬼脸道:“谁教我小时候太皮,有前例在先。”

  “前例?”她瞅著眼,好奇的问。

  “小时候夫子押著我写字,我烦了,拿了毛笔趁夫子睡著着,在他脸上画了好几只王八,他醒来发现后,气得立马走人。”

  “真的?”她杏眼圆睁。

  他瞧著她坦承:“事实上,我气走了好几位。”

  她笑了出来,“那你书还念得那么好?”

  “我书念得不顶好。”他忽然谦虚的说。

  “你都能教我识字了。”

  瞅著她,他突然噙著笑道:“我那是因你,才开始认真念书的。”

  “啥?”她一愣,呆看著他。

  “我得教你识字啊,自个儿不懂怎成?”他好笑的道:“你老是把我问倒,我只好回去再翻书问夫子,夫子瞧我转性,感动得差点痛哭流涕,到今儿个,他自个儿在外开学堂,还拿当年让我改邪归正的事迹到处显摆说嘴呢。”

  她知道那位夫子,连她都瞧过他在外和人说这事,说得口沫横飞的,她还真当是这位夫子多有能耐呢,谁知个中原由竟是如此。

  她傻眼瞧著她,跟著噗哧又一笑,忙以手背掩嘴忍住,但他却摆了摆袖,仰起头,鼻孔朝天的学起那夫子来。

  “啧,几个毛孩子算什么,想当年,那人称小霸王的易家少爷说有多冥顽不灵,那就有多冥顽不灵,可在老夫我的谆谆教诲之下,还不也收起了性子?”

  说罢,他还学那夫子,摸了摸嘴上那不存在的八字胡,道:“再顽劣的孩子,到我的学堂来,那定也要学会什么是规矩。”

  他那德行说有多像就有多像,害她想起那夫子得意嚣张的模样,不禁又再次笑了出来,他说完也笑了起来,两人笑著一对眼,再忆起那夫子,更是双双笑得停不下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一笑,把最后飘浮在空中的陌生都笑去。

  好半晌,她才回过气来,想起自己好久都没这样大笑过了。

  然后,他又和她聊了好一会儿,两人这几年没真的能说上话,这一聊,半天也没能停下来。

  那一晚,他留在她这儿吃了饭才走。

  之后,隔三差五的,他就会来看她,和她说说话,聊聊天。

  一开始她不知道他为何要来找她,几次想问,她也问不出口,后来她才发现,他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让他能什么也不需要多想。

  他是个纸坊的大老板,肩上担著好几百人的生计,可他才刚满二十,人人都瞧他年纪轻,他只要走错一步,便有人等著笑话他。

  因为如此,他在外头,不能有丁点的示弱,即使是在李总管面前也不行,纵然回到家里也不能放松。

  所以,他来找她。

  表面上,是来找她买豆腐、喝豆浆、送新印好的书来给她;实际上,他有时常来就是坐著看书,或和她闲聊,甚至借她床榻睡觉。

  这其实不合规矩,她还云英未嫁,要让人知道了,会有很多闲话。

  可说真的,她耳有残疾,成年后也没和人瞒着,附近的人都知道,加上儿时她的迟缓和蠢笨,让大部分的人对她还是有同样的认知,她还真不觉得有人会娶她。

  就算真的有,她也不想嫁。

  她不想让人觉得委屈,更不想委屈自己,日子这样过,也没什么不好。

  所以,她不曾阻止他来。

  她清楚自己欠他很多,而她确实很喜欢和他聊天说笑。

  和其他人不同,他知她不呆不傻,也尊重她的意见,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他当她是个普通人一样对待,还喜欢和她一起吃饭,尝她煮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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