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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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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抽不出空,常常一日忙完了,他终有空去到她家时,已是三更半夜,他把书搁在门口,知她会晓得是他送的。 可有一天深夜,抑或清晨? 他其实不知那时到底多晚,还是多早,只知天仍深黑,他倦累已极,可依然拿著包好的新书来到雷家,却见她爹已打开了门,点亮了灯,站在那里。 等他。 他从没想过竟会遇见这男人,一时间,有些忐忑,可仍硬着头皮走上前。 “雷叔。” “易少,这么晚,有事吗?” 男人因要工作,已卷起了衣袖,肩上挂著一长条白布,黝黑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只用那双淡漠的眼看着他,可这人言语虽然客气,却没一般人见到他时,会有的怯懦与谦卑,反倒是他自个儿,也不知为何,被这么一问,莫名紧张。 身为易家少爷,他少有紧张时候,可这回,却无端汗湿了手掌。 该死,不过是个卖豆腐的,他还怕了他吗? 一时间,有些不甘,他挺直背脊,直视著眼前这高大的男人。 “我来送书。”他将手中拿油纸包好的书,提拉起来。“给冬冬的。” 男人垂眼瞧著那油纸包,然后缓缓将视线往上拉到了他脸上,可却半晌也没伸出手,只平淡开口。 “易少客气了,小女近年已从少爷那儿收了不少书,多到她床头都搁不下了。这书,也是要钱的,易少还是自个儿将书收着,小女将来若想看书,自会攒钱去买。” “这是送她的,我又没要收钱。”他微恼,拧起了眉:“我又不差这几文钱。” “几文钱,那也是钱。”男人仍没抬手收书,只冷冷的看著他,道:“易少对小女好,雷某自是知道,可易少的好,小女受不起。” “你什么意思?”他脸一沉,垂下手,冷声质问。 既然他问了,男人干脆把话说清楚:“小女只会卖豆腐,也只须白豆腐,不需再更多字。” “识字有啥不好?”易远愤愤不平的问。 “懂得多了,就会想要更多,无法安于现状,可小女耳有残疾,一生一世皆是如此,她若懂得太多,只会徒增此生痛苦,与其痛苦一生,还不如傻一些、笨一些,安安稳稳、平平顺顺的过日子就好。” 闻言,他真的怒了,冲口就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保她一生!让她今生今世都开心平安!” “保她一生?”男人不喜不怒,只看著他问:“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易家的少爷!” 他斩钉截铁、掷地有声的话,震震回荡在黑夜中。 听到这句话,旁的人都要信服了,可偏生男人只双手抱胸,一脸冷漠的垂眼瞧著他,冷声道。 “是,你是易家少爷,所以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爹留的,你娘给的。易家是家大业大,那是因为你祖上庇荫,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多的万贯家财,也会有用光的时候,再好的生意,也终有垮掉的一天。从小到大,你亲手攒过一文钱吗?如果哪天易家生意垮了,你自个儿都顾不过来,还能保冬冬一生一世吗?” 这席话,如一桶冷水,当头就泼上他脸,教易远脸色不变,可偏偏这男人说得有理,这些日子接手了家业,他确实察觉到自己的不足,虽然他读过书、练过武,可他发现他和那些纨绔子弟其实没什么不同,他们全都对自个儿家里的生意不通不熟,都只是会从家里拿钱挥霍,没用的败家子、二世祖。 而且,非但合作的商家这般想,就连他底下的人,也都这样认为,只是他们碍于易家权势,从来不敢真讲出来。 被人这样不留情面、赤裸裸的当面点出来,那还是头一遭。 一时间,有些恼羞成怒。 直视著眼前的男人,他握紧了拳,愤懑的道:“你怎知易家不会在我手中更加兴盛?不过就是钱,我若想攒,还怕不手到擒来!” “若然如此,届时你若想用自己攒的钱送小女多少书,雷某都不会拦著、不会挡著。”男人冷冷瞧著他,说:“在此之前,我想易少就先请回吧。” 他紧抿著唇,额冒青筋的怒瞪著这姓雷的,双拳握得死紧。 男人朝前平伸出手,掌心向上,摆出请回的手势。 易远长这么大,哪吃过这种闭门羹,他气得紧抓著那包裹掉头就走,一路咬牙切齿的走了几间屋,想想又恼火的转身快步走回来。 那男人已回屋开始推那磨黄豆的石磨,看见他,黑脸一沉又走出来,他等那男人跨过门槛,就见那包裹再递伸过去,冷着脸说:“冬冬等着本新书等很久了,我答应过要送她的,我都已经拿来了,你要就拿走,不要就扔沟里去!” 男人盯著他半晌,还是不动。 他怒瞪著那家伙,只道:“你看著,我易远终有一天会在岳州城起楼,我若做不到,绝不会再来这!可我若做到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冲动的说了自己的要求。 姓雷的眉一挑,用那双沉沉的黑眼盯着他,盯到他觉得自己头脸耳手都热了起来,然后姓雷的大笑出声,笑得他又气又恼,几乎想冲上前去痛揍这男人一顿,但那男人笑著笑著,一张嘴却越来越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惊怒的看著那男人,却见男人狂笑不停的嘴,大到将他整个世界都吞没。 你动作太慢了、太慢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易远在暗夜中睁开了眼,只觉全身被冷汗浸湿。 心,跳得飞快,快得都痛了起来。 屋子里暗沉沉的,只有纸窗外,透进些许微光。 一夜,将尽。 屋子里很静很静,可恍惚中,他却仿佛能听见梦里那男人的笑。 他从被褥中爬坐起身,抬手抹著倦累的脸,明明睡了一夜,却像是不曾休息过似的。 该死。 他已经很久没想起那个男人了。 都是因为那姓苏的,才害他梦到了那件事,还将他的记忆扭曲成那个样子。 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将手拿开,曲起一膝坐在被褥中,看著一室的混乱。 那一夜,她爹其实答应了他,那男人把书接过去了,默认了他的要求。 虽然一开始他其实并没有真的想那么说,可是等说出了口,他知道那是他真心想要的。当男人沉默接过书之后,他心里既紧张又高兴,回到家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到天亮。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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