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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再问问南极仙翁、太白星君、三太子……怎么全是一样的神情?

  果真是她在劫难逃?仙儿一颗心直凉透背脊。

  此刻,马车戛然停住,外头似乎起了一阵骚动。她被拉着跃下马车,抬头只见大大小小彩楼牌坊招市:胭脂坊、万花阁、满园春色、倚红院……蓦然窜进她脑门的是“天刑炼罚”中……主人或施藤鞭,或钳炽以烙身,或沸水施加……没太多时间供她骇然心惊,人口贩子一把扯过她的头发,将她由后门拖进倚红院。

  “进去!”恶棍推她进入一间厢房,随即重重合上木门。

  她望着一张大得离谱的黑漆床榻,空气浮散灰尘一般的浓烟,那股焦味呛得她喉咙发痒。斜斜的帐幔吊了一把葵扇,大床里躺了个女人,正在吞云吐雾。

  女人也抽旱烟袋?

  伸出床沿搁在柳枝大方凳的那双脚,趿着一双黑缎绣鞋,鞋底簇新,鞋面绣的一对黄凤凰,黄红交织,俗不可耐。

  床上有了动静。倚红恹恹坐起,拢拢发髻,示意仙儿坐到床边上。

  “嗯,挺俊俏的。”丢了一袋银子给随后进来的老妈子,要她去打发那两名恶棍。

  倚红原是金陵地方的红牌艳妓,只因年纪大了,才转往洛阳自己撑持起场子,专门收买贫苦人家的女儿、内地拐来的女童,授以弹唱才艺、床上媚术,再掀帘接客。

  “叫什么名字?”

  仙儿斜眼瞪她,倔强地抿着嘴,不愿答腔。

  “敢情是个哑巴?”倚红操起床边的软藤,凶暴地挥向仙儿的臂膀。

  “你凭什么打我?”

  她不反抗还没事,身子才躲过一记,倚红立即加足力道,雨点似的,一记接一记,直打到仙儿萎地悲泣。

  “懂了吗?我凭的就是这个。”倚红将软藤往床上一扔。“到了这儿,你只有乖乖认命的份,敢耍嘴皮子、妄想逃走,我就让你活着比死了还痛苦。不许哭!要怨就怨你生不逢时,活该倒楣遇上我。抬头!张开眼睛看清楚,以后我就是你娘,吃的、住的、穿的、用的,我一应俱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认命!”交代兼恐吓完毕,她一阵风似地卷出厢房。

  留下仙儿独自面对自己叠叠的伤痕。

  这一切,犹如一场恶梦,令她措手不及。要不是王母娘娘再三交代,不得利用法术避灾解厄,否则生生世世得于红尘中受尽磨难,她也不至于流落至此……谁来救她呢?

  她即使再不谙世情、不明人心险恶,也知道一个女孩儿家到了青楼妓院,下场将悲惨万分。

  在她才刚忖度逃走之际,房门外又走进两名大娘。

  “起来吧,伤心哭泣济得了啥事。”两只浸透人事、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的老眼,只短暂现出一抹哀怜。

  仙儿没有反抗的余地,随仆妇来到内堂沐浴更衣。

  氤氲水气包裹她手臂,肩上的紫痕隐隐刺痛着她的每一根心弦。

  她是得认命,从被贬入凡尘的那一刻起,她就别无选择的,必须忍受比寻常人还要摧肝捣肺的折磨,这些她早已心知肚明,只是真正面临时,却又不免怨嗔惶惑。

  经过水气的蒸腾,铜镜里现出一张灵璨动人的容颜,熠熠明眸下的粉脂水颊,仿佛出尘的仙子……不,她原就是仙子,一个落难的洛阳仙子。

  “回房好生歇息,三日后接客。”仆妇送她至后花园的西侧厢房,闩了房门,便迳自离去。

  留下仙儿空对一室孤寂。房外烟花女与嫖客划拳、嘻闹的声响,不断趁隙飘进她的耳朵,震撼她历经六世、依然纯洁一如白绢的身子。

  “不知道?”楚孟扬勃然大怒,重拍桌面,将盛满热茶的瓷碗震得半天高。

  “是呀,小的管理憩园整整三年了,从未听过有个叫仙儿的奴婢,老爷您是不是弄错了?”管家楚安被他炽燃的怒焰给吓得双唇猛打颤。

  “放肆,昨儿小蝶才带她来见过我,而且……”而且寅夜时分他还亲眼目睹仙儿偷偷翻墙而出,若非他另有要事在身,无法跟上去瞧个究竟,也不至于让她彻夜不归。

  “既然小蝶认得她,那等小蝶明儿个从乡下老家回来──”楚安难得看他发那么大的脾气,何况还只是为了一名走失的奴婢。太反常了!

  “我等不及到明天。去!无论用什么方法,今晚掌灯之前我一定要见到她。”

  他的火气说上就上,没有借口,也没有理由。

  完全无迹可循的无名火只说明了一件事──他执拗地、孤意地想见仙儿,过度渴望令他焦躁窒闷,胸臆紊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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