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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悲伤得太尽,他反而没有泪,只是心逐渐冷去。望着夜空中的明镜,沉痛而黯然。太长久的隐忍容易让人失去自我控制的能力。

  “你去休息一下,闭起眼睛躺一下也好。”五天来,不眠不休地硬挺,太后看了都于心不忍。

  瞧他,发丝凌乱覆颊,胡髭杂乱纠结,眼中泛着骇人的血丝,整个人憔悴萧索且落拓,不复往日的神采飞扬。

  “我不累。”他颓然坐倒,攒着眉,皱纹刻在额上,日夜累积,成了无法抹灭的烙印。

  “那么吃点东西吧,如果你也病倒了,小妹怎么办?”桌上摆放的四盘小菜可是太后亲手料理,连皇帝都难得吃上一两回呢。

  唐冀点点头,听话地拿起碗筷。

  “好吃吗?”太后亲切和蔼地问,那样子活像个极端宠溺孩子的母亲。

  “好。”唐冀挤出一抹讷讷的笑容权充答谢之意。他实在很饿,但了无胃口,即使人间美食,也是形同嚼蜡。

  “比起你娘做的呢?”她单纯地只是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和他聊聊,避免他终日陷于愁惨的情绪中。

  “她?”唐冀一愕,阴霾重重的眉宇忽地向外舒展了下,“她已经去世很久了,我几乎已不记得她……”不,他记得的,尽管四季飞逝更迭,岁月递嬗了二十个寒暑,他始终无法忘怀她母亲只有在过年过节才煮的“丝丝面”,热呼呼的一大碗,里边有面丝、肉丝、蛋丝以及笋丝和胡瓜丝,吃来滋滋有味,他每回吃完都要连碗底一起舔得干干净净。

  “我娘的手很巧,”唐冀喃喃地,如回忆一桩久远的梦境,“她还会贴饼子、包饺子,还会熏鸡、烤鸭。你的手艺比不上她。”

  “真的?”太后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兴味盎然地诘问他娘种种能干的本事。

  唐冀精神恍惚地,竟不像过往那样讳莫如深,和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起那尘封已久的往事。

  不知什么时候,太后厚软温暖的掌心抚在他脸上,替他拭去脸上悄然滑落的冰冷的泪水。

  他惶惑而凄惋地辗转了下,居然人梦了,呀!他睡了。白色的被褥披向他的两肩,太后欣慰地坐在床沿上,看看十二少,复瞟向唐冀。真是一对璧人,她发自内心地赞叹。这么好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一定是那些官员们弄错了。但愿皇天保佑他俩,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十二少在晨曦熹微的破晓时分醒来。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快不知今夕是何夕了。伸着被压坏了的酸疼腰背,她蹒跚地蹑足踱到唐冀身旁,情深意重地吻着他侧仰的一边脸庞。

  是蛇还是小虫虫?弄得他好痒。但还是不肯起来,因为他做了一个梦,风光旖旎的美梦。梦中他头戴金冠,身着红衣,骑上一匹高大宝驹,威风凛凛地……娶妻去?

  娶得佳人归,醉卧美人膝,他开心地笑了,一手掀开大红喜帕,迫不及待地含住那异常甘甜的朱唇……如此柔软,如此诱惑,如此真实,简直是……

  唐冀赫然睁开眼:“柔儿,你……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当然不是。”十二少双手捧着他的脸,献上一记炽烈而绸缪的深吻,“累你担忧了。”

  “怎么会找不到?”西门钺黑着眼圈,脸容非常疲惫,精神相当委靡。他瞪着手底下的三名部属,又是焦躁又是懊恼,“你们是不是没仔细找?”

  “附近能到的地方都找遍了,惟独……”熊一飞面露愧色地把头垂得老低。

  “说下去。”须知皇太后若有丁点闪失,他们全都别想活命。西门钺忧急如焚不是没有道理的。

  “就是太后坠崖的那处狭谷,因地形陡峭,属下派了数十人前往探查,竟无一人有办法下去,所以……请大人恕罪。”

  “下不去?用绳索接续呢?”总要想出个法子呀。

  “试了,但那山谷深不见底,最后仍是无功而返。”

  “也就是说,我们大家都要准备提头回去见王公公了?”西门钺一怒,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去,我就不信那是什么龙潭虎穴。”

  熊一飞闻言,方觉如释重负:“属下另外打听到一个消息,太后出事那天,十二少也在场。”

  “她?”

  “她没有死。”秦梦倒了两碗刚煎好的雨前茶,一碗递予华宜,“从那么高的悬崖跌落,居然仍能由鬼门关逃脱。我们是另觅良策呢,还是就此勒马?”

  这会儿丑时将尽,两人坐在欢喜楼隐密的斗室内。孟夏了,仍春寒料峭。

  华宜沉郁地垂着森然凤眼,望着青天瓷碗中如雪花飞舞的茸毛银叶,呷了一口,不知其味地骨碌咽下。

  “纵虎归山,将会如何?”她问。

  “江十二只是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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