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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走至河岸,大智欲唤醒那名船老大,一艘中型舫船在此时缓缓泊近。

  “咦……小姐……像是宫大爷的船哩,啊——站在船首的是那个叫安丹的小厮啊!是宫大爷的船准没错!”果儿与安丹说过好几回话,还算熟,自是举袖朝那少年挥了挥。

  安丹一瞥见岸上的一主二仆,尤其是那位小姐主子,脸上表情变化甚剧。

  果儿拉拉小姐衣袖,略迟疑道:“……小姐他、他怎么啦?见着您,感动得眼泪都快喷出来似的,像把您当成救命神仙了……哟喝!还真双掌合十拜起来?!这演的是那一出?”

  眼前这艘乌沉木舫舟是当时泊于码头区那一艘。

  夏晓清瞅着它靠岸,心也跟着越跳越快,却见安丹又一副求神拜佛的模样。

  她兀自迷惑……便在此时,舫舟上的楼型船舱内,一前一后走出一双男女,女在前,男在后,那带发修行的鹅蛋脸姑娘神情宁祥,而尾随在后的长袍男子亦是一贯的沉静若水,就只是……静得偏严峻了些。

  莫怪今日没能在“静慈庵”里见到这位方姑娘。

  夏晓清知道自个儿心态古怪,想见方珑玥,想与她好好说些话,然捻眉沉吟,她之所以想与对方亲近,不过是种刺探之举,这一点又让她自己深觉厌恶。

  于是怀着这般矛盾心思上“静慈庵”,她并未开口询问庵中尼众方珑玥人在何处,却不知人是被宫静川接走。

  瞧他们的模样,似已开门见山、好好谈过一场了。

  而安丹……还求她什么呢?

  是求她厚着脸皮、壮着胆,再去管管宫大爷的事吗?

  这根本……从来不干她的事啊……

  不知方寸间那股钝痛从何而来,人家情场失意,她跟着心痛,成什么事?

  心里苦笑,她眸光凝柔,看着舫舟上的一双男女下了船。

  “夏施主。”方珑玥来到她面前,合手一拜,清丽素颜淡淡露笑。

  夏晓清回以微笑,两手同样合十作礼。“珑玥姑娘。”

  方珑玥直直望住她,浅噙笑意道:“往后莫再唤我珑玥了,夏施主,我已决意出家,三日后,正慧师父将在‘静慈庵’的佛殿上为我剃度,届时便是佛门中人,不好再用俗世之名。”

  夏晓清背脊一阵麻颤,直窜天灵,霎时间竟无语。

  该说什么呢?又能说什么?就如同宫静川曾厉声说过她的——

  你什么都不知,最好别说话。

  她下意识看向站在方珑玥身后的他,他却与她错开视线——

  那清俊眉目如此深静,望一眼即已勾紧她的心,为何他心中想望的这名女子能八风吹不动,不去怜爱?

  轻轻的一个悸颤,回过神,她再次回给方珑玥一抹笑,其意幽微。

  “我能来观你剃度之礼吗?”方珑玥颔首笑意更深。“为我见证,如此甚好。”

  最后,她与夏晓清又相互作礼,这才旋身往上坡的小土道走去。

  宫静川自始至终未置一词,方珑玥一走,他随即跟上,就算方珑玥开口要他别送了,他依然故我。

  “小姐……”方才提到后头的果儿悄悄挨上,拉她袖角。“咱们走吧?”

  夏晓清,还看什么?

  走吧,回去吧,瞅着那双男女的背影做什么?当真放不下?

  “姑娘——”安丹声微扬,显然是怕她真要撒手不理,转身走人。他可怜兮兮道:“爷今儿个来来回回走了几趟,腿脚怕要挨不住,他、他又不让跟,姑娘啊……您就大发慈悲,小的知您胆大,够气魄,爷同您发脾气也不曾使得太过分,重要的是,爷顶着一片火,您还敢出言说他几句……所以……所以……您跟上去帮小的关照关照可好?”

  夏晓清怔怔抬睫,发现舫舟上不只少年用请求眼光看她,那位总是负责行船事务的邢大叔默默从船尾一跃至前,深炯目光直盯她,像也无声求着。

  “喂,到底上不上船?如果要咱等,那得加租钱,咱不能白等啊!”被大智叫醒的船老大忙道。

  咯咚!

  一小块白银从邢叔手中掷出。精准落在船老大身前甲板上。

  见钱眼开!船老大双目不敢置信般陡瞠,闪亮无比。“等——咱等啊!”哇啊!一两银子!噢,老天,够他一家老小整个月花用哩!

  “喂!你们怎能这样?这不是硬逼咱们家小姐吗?小姐咱们回——”

  “果儿,我跟过去瞧瞧。”夏晓清抽回被婢子拉住的袖,低声道。“我瞧瞧而已,若确定无事,很快就回来,你……你和大智等我一会儿……”

  “小姐啊——”果儿急嚷。

  然,真无法放下了。

  烧辣辣的情在心房流淌、翻滚,夏晓清知道自己已无法抑制,如蛾扑明火,如足坠深渊,如身陷沙流,如魂落六九。

  她奔出,往坡上土道疾奔,青色裙据飘飘摇摇,因放不下,所以追逐而去。

  至于河岸这边——

  安丹吃了果儿狠狠一记凌瞪。

  邢叔又窝回去船尾打坐兼打盹儿。

  大智迷惑地看看这儿又瞧瞧那儿,最后席地坐下。他肚饿了,探手进竹篮里摸出一颗大果子,张口就咬,憨憨等着小姐回来。

  爬上桑林坡,土道尽头便是“静慈庵”。

  宫静川知道她跟在身后不远处,维持着一小段距离,脚步浅浅,气息掩隐,仿佛折回“静慈庵”另有他因,与他无关。

  他就由着她跟,然后一路将珑玥送回庵中。

  当那扇朴拙不工的庵侧小门缓缓阖起,他又静伫片刻,待一转身,便见她白襦青衣盈盈立在几步之外。

  四目相接,她的眸心似湖,湖面澄明,能映照云彩多变的姿态,映照红尘人世的流转,像也能映照他淡淡漠漠的心思。

  他举步欲走,步伐微滞,身形忽而不稳。

  夏晓清再顾不得其他,直直迎去,把住他的肘。

  “我扶你进庵里坐会儿。”说道,她暂放他的肘要去敲那扇侧门,手蓦地被反握,那只大手稳稳按住她前臂,她感觉到他将重心偏移过来,接受她扶持。

  “不必再去搅扰。”他摇摇头。

  或者他是费好大功夫才让自己放开方珑玥,此时再见,确实为难他。夏晓清暗想着,遂四下张望……有了!她指着前头一棵根部高突的树,软声劝道:“那……到那边树下坐会儿再走?”

  “嗯。”他也不逞能,挨近她,慢慢走到树下。

  待他一坐定,左腿伸直拉松肌筋,夏晓清竟敛裙蹲跪在他脚边,头也没抬地开始对他“毛手毛脚”。

  她指压他膝侧与膝后的穴位,然后沿着小腿往后,在腿肚和足三里穴上不断捏揉、深按,再捏揉再或轻或重地顺理肌筋。

  宫静川眉角略挑,深深看着眼前“埋头苦干”的姑娘。

  她表情认真,轻敛的眉眸有些执拗,仿佛那些纠结的血筋跟她有仇,不全部弄开不成,于是又揉又掐又按又压,她白额上微汗,刘海轻撩。

  “你怎会这些手法?”他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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