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阔故事汇 > 雷恩那 > 愿嫁玄郎 >


  “病若好转,我求阿娘买琴,再来弹给你听,好不?”她问。

  他听不懂的。不过这一次,他把话留在肚子里,竟说不出口,只僵着脸微微颔首。

  杜击玉幽幽一笑,眸光瞅向他塞在腰绑上、空荡荡的一袖,又静静回到他刚峻的脸上,美脸儿忽地笼上了一层不符稚龄的神气。

  “……恩海,我一直想替你做些什么,可你这么本事,我又能帮你什么呢?你的手不见了,我很难受,那阵子你躺在榻上,我每晚都哭,心好疼的……都是我不好,反应慢吞吞的,什么也不懂。你别瞧我生得美,我有时其实挺笨的,所以……我是说,如果往后你要有事我帮得上忙,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一定、一定要啊,好不好?”

  沈肃的眉眼定住不动,听着她的喃喃话音,刀恩海暗暗收握五指。

  他想告诉她,他的断臂无关她事,不想她自责。虽断一臂,但休养过后早已恢复强健,照样能策马、习武、狩猎,做一切欲做之事,他的右臂肌筋甚至变得更强、更发达,蓄满了力量。

  但想归想,他口拙得像根木头,仍不言语。

  杜击玉似也料及他没啥儿反应的反应,径自将他的沈默当作应允,菱唇一牵,眼眸困顿了,无力地合起。

  “唔……好困……恩海,让我先睡会儿,睡一会儿就好,若我没醒,你记得把我唤醒,别让我一直睡、一直睡呀……我还有话同你说呵……”下意识轻咳几声,像是畏寒,半张病脸缩进锦被里,两排扇睫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淡淡阴影。

  她一下子睡沈了,周遭静谧谧,凝神的檀香气味飘浮不散。

  胸中浮动兀自不停,他不是很明白,想着她适才要他“一定、一定”得承诺的话语,眉峰微弛,抿着的嘴角也淡然地流泄了一丝软意。

  她小小年纪,又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弱质姑娘,他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她帮忙的地步吧?

  不可能!

  这事……永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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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岁月持续往前,无情也多情地往前。

  总是这般,春风、夏木、秋叶、冬雪的,在诸事纷扰的世间沈谧也活泼地嬗替,忽忽而过,不意间已流转了无数个四季,成就了许多个年头。

  自在飞花轻似梦,依他这等刚直、木讷又朴拙到教人发指的脾性,作梦对他而言原是件奇怪的事。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有了梦,梦境浑浑沌沌的开始,随着年岁增长愈益明显,他渐渐记住了它们。

  他的梦也像他这个人,中规中矩得有些儿无趣,没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只习惯重复着一幕又一幕真实发生过的人事物,只是那样的场景有着同一个女主角,那个爱弹琴、美得“吓人”的姑娘。

  虽说相处的时候不算长,这十三年来,至多是每年上“南岳天龙堂”拜会、盘旋几日,他才会与她相见,但诡谲的是,他时常梦见她,特别是近两、三年,那张病中犹美的脸容在他的梦境里越显清晰,清晰到让他不由得记住了她五官的种种细微神情。

  ……我带着琴来瞧你,原要弹给你听的……

  ……我有听你的话,很认真地背谱、练弹,我不怕吃苦……

  病若好转,我求阿娘买琴,再来弹给你听,好不?

  自然,他听过她的琴音了。

  她弹得如行云流水、兴致洋溢。

  他一贯地面无表情,只觉她指下音色美好。这些年她虽气虚体病,在琴艺上亦着实下过苦工。

  拨弹琴曲时,她总特别快活,似是忘却身上的病痛,或者正因如此,他明明对那玩意儿一窍不通,听过无数回也捣腾不出个所以然来,仍会按捺性子由着她去弹。

  对那些关于她的梦,他不太愿意去深究,也懒得思索太多,他一直认为是无谓的,无谓之事,毋庸自扰,就由着它去吧。

  只是事到如今,他被逼得“走投无路”,许多事开始由不得他了。

  然后,刀恩海忽地有所顿悟,原来许多时候,话真的不能说得太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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