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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很怕对不住十三年前死于贼匪刀尖下、以及不及逃出“秋家堡”大火的那些家仆和牧工们。

  他人生就这么一个包袱,就这一个目的,不能完成,他无法放过自己。

  对方策马入林,他此时跟进绝非明智之举,心中纵然清楚,但无法停下。

  一入林,树影遮天,月光几难透进。

  “飕”地厉响,他感受到波动,刀头棍“咄”地再次劈开近身的短箭。

  他凝神细听,两眼仔细环视,又有三根短箭射近,他千钧一发间尽数避过。

  然后,他察觉一事,每次在短箭发出之前,定有细微金属碰撞声,像在扳动机括的声响。

  铮——

  就是这声音!

  这一次,他没有先设法避开,却是朝那铮响发出的方向,掷出手中的刀头棍。

  他掷棍的手法老练精巧,像是在无尽草原上捕捉野马那样,在奔跑的野马群中掷出套杆子,将选定的那头好马稳稳套住。

  下一瞬,短箭射入胸膛,他闷哼了声。

  他感觉得出,箭簇刺得不算太深,与十三年前他胸口和腰侧所中的箭伤相比,这次伤口将会浅了些,只是……箭上有毒。

  他如愿地听到一声凄厉痛叫,证明他那一掷确实奏功……他重创对方了吗?

  该死!毒跑得太快!

  他四肢开始感到沉重,不觉疼痛,而是涌起无边无际的麻感,五感变得迟钝,眼前像被墨水泼过,整幕的黑……

  鄂奇峰知道自己仍在黑雾中,看不见,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

  如果这是他人生中最后的一段,是不是就不回头,一路摸黑走到底?

  不!还不够!他做得不够好!

  这么寒怆地去见师父、师娘,他要抬不起头。

  把燕妹留给三师弟,他相信三师弟会照顾好她的,但他曾在师父坟前立誓,必定手刃“秋家堡”叛徒,必定重振“秋家堡”声威。前一个誓言,他不确定是否办到了,而关于后一个誓言,难道要直接推到三师弟和燕妹身上,撒手不管吗?

  如此不负责任,他怎么有脸?!

  若见着翔凤,她刁钻性子一起,必然扬着眉睐他、嘲弄他,她会说——

  “师哥,你瞧你,累成这模样,什么事都办不好,呆头呆脑真惹人生气!”

  他会静静由着她骂,看着她红嫩脸蛋,看着她爱娇模样,她骂他,他心里快活,他想听她娇娇软软的斥骂——

  “这么累了吗?好吧……那就睡会儿,可不准你偷懒太久,还有好些事没做呀,你一直赖在这儿,我可要恼了。”

  “我守在你身旁,睡吧,好好睡,我等你睡醒,但最好别让我等太久……”

  “……要是大爷迟迟不来履约,奴家心一横,可要算起利息加天数,届时就不是三天、五天能解决的事……”

  最后那句,谁在对他说?

  不是翔凤……那娇脆女音更蛮、更媚,勾着凤眸,勾着似笑非笑的朱唇,有恨有恼,有什么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或者,一直都是那人在笑他、嘲弄他、斥骂他,一直是她……

  “鄂大爷,你要再欺我、骗我,我……我就拿自个儿当奖赏……赏给任何一个有本事把你揪回到我面前的人!”

  呼地大风狂扬,扫开浓雾,他看到那姑娘,紫衣迤逦于地,艳容带着惯有的挑衅,眸底却盈着温柔如水的月光。

  她伫足江畔,白雪驹在她身侧晃头摆尾,火萤点点,闪烁飘流。

  她嘲弄地翘起唇,在夏夜里轻笑,彷佛无声问着……你对我承诺了什么?一走了之,算什么呢?

  你等我!

  “朱姑娘——”雾散的江岸,他冲着她叫出。

  “九全,鄂爷胡乱嚷嚷些什么?你听出来了吗?”

  “咱管他嚷什么!快把小刀给我,箭一拔出,你就把解毒金创粉往口子上撒,给我使劲儿撒、用力撒,撒到黑血变红为止!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了!”

  “是说……鄂爷还没死,不算‘死马’。”

  “那就他娘的快把他给老子弄活!”

  “你又是娘又是老子的,到底想怎样?”

  “……”

  对已故之人没能守住当年誓言,难道也要失信于生者?

  回看这一生,他鄂奇峰也真够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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