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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妈!”她愈说愈过分,雨萱生气的反驳:“妈!你已经变成可怕而没有人性的巫婆,你知不知道?为了公司的利益,你可以牺牲二哥的爱情!为着你的一番私心,大哥必须违反心意去追求像‘她’的人!现在,换我了是不是?你非要把我们三兄妹一个接一个逼得远离你身边才甘心吗?”

  “你住口!”

  “不,我不住口,这些话我忍太久了。妈,以前你不是这样,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便当上学,是你亲手为我做的,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便当──”

  “不要再说无聊的话!幼稚!不长进!”

  “这不无聊!更不幼稚!妈,这是你的爱!”

  “妈,为什么你变了?”雨萱指着破裂的画像,直视母亲:“是为了‘她’!我知道,是为了‘她’!虽然我不懂到底是什么魔力,但我也不小,这些年来多少观察出一点,那就是:‘她’控制了你!”

  “你说什么?”何玉姬自觉受辱,怒斥女儿:“你瞎了狗眼,枉费我花了数百万的学费,教出你这么没有眼光的女儿。你看清楚,是我囚禁了‘她’,我限制了‘她’的自由!我不许‘她’踏出这房间一步!”

  “是你错了!”秦雨萱激烈的大叫,“实际上,‘她’根本不存在,在这里的只是一张画布,不管画得再活灵活现,也只是没有灵魂、不知悲苦的一张画!妈,你醒醒!‘她’根本不存在,‘她’若有生命也不在这屋子里,早已自由自在翱翔于某一个空间。妈,我求你醒一醒,看清楚,被关在这里的是‘她’的‘心’,‘你’的‘心’!‘你’的‘心’!”

  “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

  何玉姬大声吼着,声音里充满愤怒,还有──害怕。

  “妈!”

  “出去!”

  “妈!”

  “出去!”

  “妈,”雨萱的语声噙着泪。“我很抱歉。”

  雨萱神色黯然地走出秘室。不安感伴随而来,母亲的怒气只怕消不了,雨萱怕就这样失去了母亲。

  过了二天,何玉姬却将她找了去。

  房里有只铁桶,雨萱亲眼瞧见烈火窜起,当着她的面,画像被火舌吞没了。

  “妈,你怎么……?”

  “你去把窗户打开。”

  秦雨萱照着做。这久不见天日的房门终于有了光与热,及新鲜空气。

  何玉姬将自己埋入沙发,愣愣的望著“她”被烧成灰,良久不发一语。

  秦两萱突然发现,母亲真的老了,头上竟有这许多白发,不加染黑愈见苍老,显得一脸的细纹如刀刻般明显。

  仿佛读出了雨萱的心声,何玉姬拨弄一下发丝,说道:“今早,”声音也是疲乏的:“我照镜子时,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坏了,曾几何时,我失去了娇容美貌,不再光彩耀眼,我也才六十六岁,怎么就这样老了?而她,依然艳光照人,仍旧青春动人,老天爷多么不公平!”

  “妈,你还是很刚健的。”

  “‘老’字是不许人撒谎作伪的。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事,很多是我那一代女性想也不敢想,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我全办到了,我很骄傲。”何玉姬脸上光彩了点,依稀觉得自己辉煌的时代并未结束,这种感觉是奇妙而振奋人心的。

  “是的,妈,我们都以你为傲。虽然有时我们很不听话,让你失望、伤心,但是,我们心底是很明白的,自爸走后,‘千越’若没有你,早给人吞了或垮了。”雨萱蹲在母亲身前,表情是尊敬的:“现在,‘千越’一样少不了你,你烧了画像,赶走心魔,自今而后,更能够大展雄图,让那些以男人为主的企业家瞧瞧,女人照样可以做大事业。”

  “不,我累了。”

  “妈,别说丧气话……”

  “到今天我才省悟,是丝琴在支撑着我,因我对她的恨意,使我变得坚强,使我在面对敌人时能够冷静而残忍。”

  “妈,你在说什么?”

  秦雨萱害怕起来:妈是不是受了刺激而语无伦次?

  何玉姬的眼光却是非常有力,仿佛她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那里一般。

  “我知道商场上有许多人嫉妒我,因为我遇上狂风暴雨时,总能掌稳舵,一口气冲破关卡,而有许多人却通不过难关,一个个在我身边倒下去。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这般幸运?你知吗?你不知的!”

  秦雨萱屏息以待,她明白此时不宜开口。

  “每当我心里不舒服,我进秘室,向‘她’发泄。碰上委决不下的事情,我进秘室,静静望著‘她’,看‘她’笑得那样幸福,永远一派无忧无虑的样子,娇滴滴的就等人来爱,相较比拟,更见出我的狼狈、我的苦痛,我心里就好恨,好恨!我恨啊!……她死了,我拿她无可奈何,只有拿周遭的敌商泄愤,于是我毫不容情的打击他们,要看着他们向我服输,只因她生前常爱说一句话:‘玉姬,你将来一定比男人都强,你又聪明又能干,我是比不上你的。’

  是的!我岂能被一个死人瞧轻,我当然要证明给她瞧。”

  秦雨萱不禁摇头,“妈,人都死去那样久,还记着做什么?”

  “我忘不了,怎么也忘不掉。如果……”何玉姬的眼里同时射出温柔的回忆眼神和残忍的雪恨光芒,两相交集,更是精光四射,震人心弦。“如果当年她是死在我怀里,情况会完全不一样。我们是那么要好,我很爱她,比亲姊妹还要好,无话不谈。但是她不该死在施少波怀里,一千个一万个不可以……”何玉姬红了眼,久久无法平复。

  “她父母在晚年生了她,大哥卓荦几乎可以做她父亲,虽然家境宽裕,却没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直到认识了我,像是前世的兄弟或姊妹,今生重逢,一见投缘。自高二起,我们愈发形影不离,时常功课做晚了,就在她家过夜,甚至一住几天。卓荦疼她像疼女儿,名曰兄妹,情若父女,因此也很善待我。当时,常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卓彧……”

  “卓彧?‘松筑’的卓彧?”雨萱忍不住问。

  “就是他,那时他也十来岁了,好像比我们小了五、六戏,像是丝琴的弟弟,却得叫她‘姑姑’,丝琴也不大认真,常常弄错辈分也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何玉姬突然不往下说,恰似内心有刀切割,疼得她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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