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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安朵——”

  男人的嗓音陡然而至。

  安朵仰起脸庞,不知道什么笼罩了她,视线茫茫,看不清。隐隐约约,有个东西递了上来。她接手,是条男用方帕。她拿来擦擦脸,擦著擦著,脸埋在方帕里,好长一段时间,才定住神思,抬眸。

  松流远端著托盘站在沙发边,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把托盘往桌上放。

  “我记得你不喝茶,也不暍咖啡。”他打开柠檬啤酒,倒入玻璃杯,移至她面前。

  “这是代代很爱喝的——”

  安朵把方帕放上桌,潮湿的睫毛闪了闪,喃喃自语:“这一点……跟我一样。”她拿起杯子,静静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荆棘海地区稀罕的阳光出来没几小时,又缩进了云层里,天空有一片厚重的紫灰色。“快下雨了——”

  “今天不会下雨。”松流远也走到窗边,看著露台上的缤纷花朵、青绿植物——那全是农学部门的研究成果——使这冰寒之地依旧生机盎然,充满多彩的希望。“乌云一会儿就会散,今天绝对是晴朗的好日子。”他说著。

  安朵神情缥缈,眼睛遥望远方。十三楼也能看到荆棘海的辽阔,那她的十五楼呢,视野应该更广吧……

  “流远,你知道我离过婚吗?”

  “不知道。你神秘低调、来来去去,不上岸。何况你进无国界慈善组织时,我还是个孩子——”

  “你非得暗示我老吗?”红唇微扯,安朵总算重展一点笑容。

  松流远摊掌。“你看起来很年轻——”

  “真谢谢你。”安朵浅笑打断他,接道:“看起来很年轻——实际上很老,是吗?”

  松流远笑了笑。“不会啊,你想嫁我,我还是会娶你。”

  安朵哼了声。“说这种话,就算是玩笑——为了代代——我不会原谅你。”有些话下意识地就说了出来,她的美眸依然望著窗外。

  不会下雨吗?今天真的不会下雨吗?

  安朵想起那孩子豆大晶莹的泪珠,就像荆棘海的流冰一样纯净——她父亲过世时,不知道她是不是哭得很伤心……

  “你可不能让代代哭喔,流远——”安朵轻声喃道。她最讨厌那个孩子哭了。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代代这么好的交情……”松流远嗓音渐趋幽微,眸光深凝,端详著安朵沉思的侧睑。

  安朵回眸,对住松流远探询似的双眼。她平静地喝完手上的柠檬啤酒,走回沙发落坐。

  松流远双手环胸,倚在窗边,脸侧撇,似看著窗外。

  室内一方宁谧,钟摆滴答滴答地,没多久,“当当”敲响,外头天空的乌云开始在搬移。

  “流远,”安朵清如澄空似的嗓音在说:“我曾结过婚,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儿,你相信吗?”

  “我相信。”松流远沈声回应:“我相信安朵的女儿一定很漂亮——”

  他这话像是在说她的女儿继承了她的美貌。但,安朵摇摇头,浅笑。“她长得像她父亲——眼睛,鼻子、嘴巴、眉毛……这是当然的——我不要她,她当然不可能会像我……她只有头发像我,不过,剪了……现在什么都不像了,没有一点像我。好可惜呢……她的头发很漂亮的——像我,却比我漂亮呢……”她竭力保持笑容,苦涩不在脸上,而是在眼底,在心里。“我最讨厌她了……她好爱哭——真是个麻烦的孩子……”

  她出了一趟远门。十几年近二十年了,她以为男人再娶,过他想过——理想的生活。所以,无预料地巧遇时,那孩子如此地完美、健康、清丽而聪明伶俐,他们应该把那孩子照顾得很好、很周到——呵护宝物一般。男人很爱小孩的……她没想到,他竟就那么地放下那孩子——走了。

  去上坟,才知道那孩子不是赌气、不是玩笑——父亲死了……她是不是哭得很伤心呢?那孩子很爱哭的——

  “不可以让代代哭喔,流远。”安朵柔声细语,若有似无,茫茫飘飘。

  松流远默默看著露台花草,回身,迳自离开客厅。

  安朵低敛眉眼,看见桌上的柠檬啤酒,勾弧唇。“这点……”她为自己斟酒,凝睇细致的泡沫涌升,低语:“像我。”

  “安朵,”松流远回到客厅,走近安朵。“这个给你,请你好好收著。”他将一个结成花形的小包袱放在她膝上。

  安朵愣了愣,抬头看他一眼。

  松流远没说话,微微对她颔首。

  安朵接收到他的意思了,视线移回小包袱,纤指解著花形结,慢慢揭开,露出内物——

  一束黑亮的头发。

  眼泪终于顺著脸庞,静淌而下——安朵哭了。

  松流远旋身,移动步伐。

  “流远……”安朵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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