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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罗愉的眼神移回祭祆儿睡颜上。

  “她不是个小孩了——”祭始禧沉吟地缓下语气。

  起居室那方传来敲门声,一个仆佣走进来,道:“余总管通知始禧少爷和罗先生,要用餐了吗?”

  “把晚餐送到隔壁起居室,我和小姐一起用。”祭始禧回答。

  罗愉站起身,拂开纱幔,走出来,说他还不饿,晚点儿吃。女佣颔首离开,关上卧房与起居室相连的门。靠墙的船型骨董桌上,插了一瓶荣冠花枝,晶莹剔透的弧形小花,掉满桌,花期过了。雨後湿润的空气漫进来,露台外的天,已悬上一枚月。

  罗愉绕到屏风後方,半掩露台窗门,然後走向祭始禧。“你想说什么?”他看著祭始禧。

  两个男人站在巨幅抽象油画前,一阵无声相对。这房里的画作全是祭祆儿画的,她手巧,能拿画笔、毛笔,握弓拉琴,更能揪扯绷在人内心深处的细弦。

  “祆儿从小注定是你妻子——”祭始禧打破沈默。“因为如此,她不须恋爱?”他一脸的凛然表情,双手收进西装裤口袋。

  罗愉眼睛闪了一下,马上又转黯,不发一语,走回床畔。

  祭始禧瞅著床帐里的人影,转身边走向房门边说:“祆儿现在正是需要热情的年纪。”

  十三岁开始,她就迈入年轻女子的行列,应该结识男子,被吻和拥抱,并且体验快乐,这是经典上说的“人生阶段”。她却还没经验,至少尚未体验所谓的“快乐”;倒是她十三岁之前,或者更早之前,大概是五岁之前吧,那时,她和罗愉很亲近,相当亲近,大多数时候,她不是黏著母亲,也不缠著父亲,而是腻在罗愉身上。她常到苏林的白色地中海屋宇,在那儿过夜。罗愉一定抱著她入睡,唱高原的歌谣给她听。她长大才知道那是情歌,夫妻间唱的,但她再也没听过了——那低低的音调缠著柔情的文字,绕人耳际……

  袄儿,赶快长大喔,袄儿——

  祭祆儿睁眼醒来,贴著枕头的芙颊湿了一片,手心传来灼热的抽痛感。她左手抓著包绷带的右手,坐起身,听见男人的交谈声从起居室传过来。她下床,衣服都没穿好,就往起居室去。

  门没掩实,饭菜香扑鼻。餐食有酒炖牛腰子、马铃薯牛肉糜、醋泡番茄,甜点是炸巧克力沾红酒……前菜一定是茴香奶油烤螺肉——她最喜欢的。螺肉,她一点都不爱炒的!

  她穿过两道门中间,起居室另一端的门同时关上,似乎有人刚离开。壁炉前的躺椅不知何时搬走,原本置中的法兰西式矩形桌移近壁炉,桌上点了蜡烛,辉映炉火。

  “袄儿,”祭始禧坐在方桌的一边,正在享用餐食。“你醒了?”

  祭祆儿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最疼自己的他。她愣愣看著他。

  祭始禧放下餐具,喝了一口酒,道:“过来用餐。”

  祭祆儿动了一下,走过去,坐在祭始禧对面的位子。她的餐具老早就摆好了,这顿晚餐不只是兄妹团圆饭吧?!她抬眸盯著祭始禧。

  “怎么?”祭始禧挑一下眉。他注意到她脸上有泪痕,但不去谈,只说:“手还疼?要哥哥喂你吗?”唇角浮现取笑似的弧纹。

  祭祆儿皱额,瞪兄长一眼,拿起餐具,大啖美食。

  祭始禧淡笑,执刀叉,继续用餐。“我们好久没见面了。”他说。

  祭祆儿抬头,视线越过烛火,凝住他。“哥哥去饭店做什么?”她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嗯?”祭始禧疑问。

  祭袄儿吞咽一下,说:“你不用‘喂’那个成熟女人吗?这么早就能回来陪小女孩吃饭!”很讥讽且带倔强的语气。

  祭始禧明白了。“你下午有看到我?!”他一笑。“你跷课就跑去那儿……”

  “我和男人约会喝下午茶!”她莫名其妙地抢话,强调地说。

  祭始禧看著她,好一会儿,轻应一声,然後,无事人般地吃他的晚餐,不再说话。整间起居室一下静得只剩壁炉柴火燃烧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餐具碰撞声开始揉进空气里,越来越大声,越来越大声,压过柴火燃烧声;接著,一个抽泣声逸出,仿佛某人耐性被磨尽了般,一串泄愤的杂音铿锵地响起。

  “该死!”祭袄儿的咒骂声明显含有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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